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预留阳光》一兜子 文案: 世上鲜有人不自卑,或因为性格或因为身体。 世上每个人都在心里有片阴霾,不愿意触碰不允许窥探。 世上不乏奇迹,总有个人可以包容理解你。 世上总有一束专为你预留的阳光,让每一次呼吸都充满幸福。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余,姜琉 ┃ 配角:魏秋,秦雨,塞安 ┃ 其它: 第1章 污点缔造者   纪余活了二十七年,除了名字以外,他认为他的人生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家世优渥,家庭和谐,母亲是书本网出身,在大学里当了一辈子的工笔画老师,如今已经是教授级别的人物。父亲倒可以算是个商人,但经营的却是没染上太多铜臭味的艺术品博物馆,顺带还帮着拍卖行做些鉴定工作,在古玩圈子里也是叫得出名字的大牛。   可就是这样两个学富五车的人,却给自己的儿子起了个极为简单粗暴的名字,“纪余”。纪爸爸早在纪余懂得跟父母撒泼打滚求关注的时候就放话:我有你妈一人足矣,你嘛,余者,多也。   可以说,纪余是靠吃着自己亲爹亲妈无时无刻不发放的狗粮长大成人的。   但吃狗粮归吃狗粮,纪家对于孩子的教育问题从来就不曾放松。与一般家庭将孩子送到各种地方培训不同,从纪余有记忆起,他身边就全都是书。中国的,外国的,古代的,现代的,不拘题材,不拘内容,不拘国籍。在纪余上小学前,他甚至不知道电视是个什么东西。这样疯狂读书的结果就是,纪余被冠上了天才的称号,且一路开挂直到今天。   是的,直到今天。   就在12小时之前,纪余站在门口的穿衣镜前扣上戴了多年的江诗丹顿又整了整袖口,看着镜子里意气风发,俊秀如松的年轻男人,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再完美。在收获了无数钦慕的眼神之后,纪余坐在老板椅上微微翘着嘴角一遍一遍用拇指摩挲着桌面上刻着“渔舟”二字的田黄章,心中满足不已。   也许有些自恋,可纪余确实有自恋的资本。作为一家规模不算大的拍卖行,渔舟的名气地位在古玩圈子里是独树一帜的,尽管开张才略略5年,口碑和信誉却已经成为了一块金字招牌。甚至有些圈内人笑谈,没去过渔舟拍卖会的收藏人都只能叫“爱好者”。而令渔舟格外出挑的理由有两点,其一是渔舟拍卖的东西品质极为有保障,其二是渔舟的老板纪余不仅出身名门还从小被冠以天才之名,在大学毕业出国留学之时就已经打造出渔舟的品牌让世人惊叹。   今天,纪余需要接待一位重量级的人物,一把关系着渔舟准备了两年的国际化发展战略是否能够得以实现的金钥匙。他一手机械性地翻开秘书在几天前就放在他桌子上的出行人员构成资料一手轻轻叩着桌面,仿佛这样能让他稍稍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A4的纸上清晰的印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有着黑色的头发和与其不太相称的灰蓝色眼睛,极具欧美人特色的高挺的鼻梁和眉骨锋利如同教堂里禁欲气息十足的雕塑,一双薄唇轻抿拉动嘴角下沉几度为他整张脸贴上了不苟言笑的标签。   可如果用一句话概括,那必然是——好看的不像话。   咚咚,“纪总,我接到消息,人大概还有15分钟就到,您是不是准备一下?”林秘书走进来请示道。   纪余看了看手表,随手将桌上的资料夹放回原处点点头,轻声吩咐道:“你通知几位高管也一起下楼去,我们5分钟后在大厅集合。另外再检查一下会议室的设备,有突发状况立刻处理。”   看着办公室门重新被关上,纪余站起身走进自己的休息室对着镜子重新紧了紧领带,然后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纪总!”电梯门刚一开就有人发现了纪余的身影。   “李总监今天很漂亮。”纪余莞尔一笑,大厅里的女同事们几乎条件反射的捂住了胸口在心中疯狂嚎叫:纪总今天的杀伤力简直太可怕!   “老纪,给我们男同胞留点活路吧!你一笑满世界的雌性生物都只会围着你转了!”魏秋瞬间就缠在纪余身上开始吐槽了。   “得了吧你,你魏总的魅力那是我能比的?我如果是不给活路,那你就该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了!”纪余拍掉身上的爪子,一脸嫌弃的整理西装“我接下来可要接待重量级来宾,把西服弄皱了可不好。”   魏秋眯着眼睛呵呵一笑,“合着我们纪老板是打算出卖色相啊~”   “诶,魏总这就说错了,咱们渔舟要找个出卖色相的人,那必须是你啊!”纪余伸手扶着魏秋的肩膀上下打量着魏秋那张有些阴柔的脸“这身板儿,这长相,这气质!妥妥的男女通杀!”   魏秋瞪他一眼,刚准备开口反驳,就听见林秘书走过来说道:“纪总,车到了!”   纪余回头看了看身边站着的人,给了众人一个安慰的眼神,“大家放松些,不用太紧张,顺其自然就好。我们尽人事,听天命。”   玻璃门外,几辆黑色的奥迪稳稳停下,很快,副驾驶位置走下一个黑色套装的金发美人,她动作熟稔的走到后车门处一手轻轻打开车门,一手挡在门框处防止里面的人撞到头。最先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是一双锃亮的皮鞋,随后是笔直的西裤和修身款西服,而那张脸出现在阳光下的瞬间,大厅里几乎可以听见整齐划一的吸气声。   纪余愣了一下,这活人的杀伤力比照片果然大多了,他深呼吸了一下随即挂上一抹微笑带着人走上前去,“唐纳德先生,欢迎来到渔舟!”操着极为流利的英式英语,纪余伸出自己的右手。   唐纳德握住纪余的手点头问好,表情和资料夹里那张证件照如出一辙,“纪先生,我也非常荣幸。您的英文非常不错,不过…”他顿了一下用中文说道:“俗话说客随主便,我既然到了中国就说中文吧,我的中文名字叫姜琉。”   只是适当的表达了一下惊讶之色,纪余的态度更亲和了,“既然您坚持,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姜先生。”   确定会议室里的人已经到齐,纪余开口问道:“姜先生,你们舟车劳顿,是否需要休息片刻再进入正题?”   姜琉放下手中的咖啡扫了一眼,给这个年轻的公司的工作效率打了一个中等偏上的满意分,“不必了,我们直接开始吧。”   纪余毫无意外地吩咐林秘书分发文件资料,表情并没有多严肃但语气却认真得不容忽视。“今天会议的主要目的是向唐纳德氏全面介绍我司的综合水平和能力,加深双方的了解,为接下来可能发展的合作打好基础。会议将分成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我司的具体介绍,第二个部分是国际化战略简述,第三个部分是问答讨论。如果各位没有疑问,我就把主动权交给李总监了。”   李黎微笑着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投影边开始介绍渔舟的发展史:“渔舟最开始由纪总和魏总创立,主要依靠两位自身的人脉和眼光搜寻和选择拍卖品...时至今日,渔舟已成为国内最具特色,发展潜力最大的拍卖行。我们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进入过国际市场,但我们有过国外艺术品投资和贸易合作经历,年轻化的发展思路,清晰的未来导向。我认为这是渔舟在未来发展的最大优势和助力。”   魏秋紧接着走上去接替李黎,他一改刚才不着调的作风,眼神锐利地开始陈述道:“从我和纪总创立渔舟之初便已经决定了渔舟的国际化是必然,随着古玩市场的日益成熟,拍卖行业......”   会议间纪余一直在关注姜琉,与唐纳德氏接洽是自己和魏秋早在渔舟创立之初就定好的目标,原因无他,唐纳德氏虽然并不仅仅经营古玩艺术品,但它的历史价值和在欧洲古玩市场的占有率和资源实在太令人垂涎。况且魏秋曾对纪余说过一句话,唐纳德氏最大的竞争力其实不是它的这些资源,而是一个人——威廉·唐纳德,也就是坐在纪余对面,好看的不像真人的姜先生。   其实只要稍微对唐纳德氏有所了解,你就会发现,威廉·唐纳德是个‘不应该存在’的人。作为唐纳德氏家族的少爷,他长相俊美也就罢了,17岁进入大学,23岁金融,心理学双学位博士毕业,随后进入唐纳德氏出任艺术品投资部门负责人,仅仅用了两年就翻新完善了已有的艺术品投资管理系统使其盈利增长20%,成为可以写入教科书的经典案例。而现在,28岁的唐纳德已经是唐纳德氏的副总裁了。如果说纪余这个人是气死人不偿命的天才,那么威廉·唐纳德简直是上帝在系统操作时留下的bug。   知道唐纳德氏派出来的是威廉时,纪余差点失手将手里的钢笔甩出去,魏秋更是当场摔了茶杯,被烫得在他办公室里又跑又跳。两个人甚至在当天直接翘班到酒吧喝到半夜,感叹自己一帆风顺的人生终于被打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而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渔舟的策划部门就进入了水深火热的加班模式,将准备了近两年的发展战略细化修改了无数次,直到魏秋和纪余觉得改无可改。   “......因此,我们此次国际化战略并不是心血来潮或是好高骛远,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魏秋按下按键,屏幕中的ppt也到了的最后一页“希望唐纳德氏的各位能在了解渔舟的基础上进一步考虑让我方成为合作伙伴的可能性,谢谢。”   等魏秋回到座位,纪余看了看手表微笑着说道:“前两个部分已经结束了,现在恰好到了午餐时间。我们已经为各位安排好了餐点,不如我们先告一段落,下午继续。也好让大家休息一下,消化刚才听到的内容,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各位觉得意下如何?”   姜琉也看了看时间,“纪先生安排的非常合适,多谢。”   午餐被安排在一家口味清淡的本邦菜餐厅,为了照顾外国人不会使用筷子,纪余还特地要求餐厅准备了刀叉。如此贴心的举动让对方称赞不已,加上魏秋是个极会说话的人,席间不时便传出笑声,一顿饭吃下来,也算是宾主尽欢。   只是纪余仍有些紧张,因为他身边那个好看的不像真人的姜先生从头到尾都没主动说过一句话,更夸张的是他在听到身边的人发出笑声时还会微微皱起眉头。这样的面部表情让纪余有些不安,他还从没有体会过这种生死大权被别人握在手上的滋味,说实话,这样的感觉让纪余很不喜欢。   他咬咬牙,转过身对姜琉说道:“我曾听说姜先生的母亲是一位中国人,那时就猜想您大概是会些中文的,今日真正见到才发现自己到底还是对您不够有信心,您的中文流利的如同母语!”纪余的语速不算很慢,听起来却从来都让人有种细水长流的错觉,他没有什么肢体动作,只是身体稍稍侧着,但那双澄澈的眼睛和弯起的嘴角就已经让姜琉感受到了他的真诚和热情。   姜琉注视着纪余的眼睛,随即垂眸淡淡说道:”其实中文的确是我的母语没错,我童年一半是在这里度过的。”   纪余本以为自己只能听到些社交辞令,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找到了话题,“在这儿?真令人意外,难怪唐纳德氏会让您这位大忙人来亲自上阵负责这次的项目,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缘分!如果您有时间我可以带着您到处逛逛,寻找一下童年的记忆?”   姜琉似乎是笑了一下:“记忆啊,也好,如果纪先生不忙的话,就麻烦了。”   看着那张混血的脸上突然露出笑意,纪余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慢了半拍,他止不住在心里呐喊,天啊,长成这样简直犯规到没有规则好吗!他装模作样地拿起杯子轻抿一口,再抬起眸子又是一片清明。“那好,总可以找到时间的。”   不同于上午,紧张严肃的气氛在午餐之后变得融洽了不少,纪余满意的发现两方人员在交流问题时语气和眼角都是柔和的。不过生意毕竟是生意,再好的态度也压不住问题的犀利。   “即使有国际贸易的经验,国外市场的环境你们其实并不了解,消费者的消费水平,审美,需求你们都没有明确的把握。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唐纳德氏的一个代表问道。   纪余态度谦虚,“唐纳德有这样的疑问我非常理解,不管做哪个行业,了解自己的消费对象都是十分必要的。渔舟能在短时间内发展成这个规模和了解国内行情走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是,各位不要忘记我们这次接洽的目的。”纪余指了指手上的资料,“我们的目的是合作,渔舟想要独立走向国际并不是不可能。但那需要很久,因为没有合作伙伴,您刚才所说的那些就需要我们自己进行长期的调查和追踪。可是时间不等人,国际市场对于中国特色艺术品的需求是等不了那么久的,一旦错过了时机,渔舟即使走向国际市场能做的也只是在众多品牌悠久的艺术品投资企业中分一杯羹,没有意义。这也是我个人非常希望与唐纳德氏达成合作的原因。唐纳德氏拥有悠久的历史口碑和最先进的管理模式以及无与伦比的经验和客户群资料,而渔舟拥有在中国过硬的口碑,被誉为高级艺术品投资的门槛,一大批愿意提供拍品的客户。请各位想一想,两者的合作从来都不是求同存异,而是合作共赢。”   姜琉听着纪余侃侃而谈,不由将眼神从资料中移出来,他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男人语速平和,神态自若,面对问题里的陷阱四两拨千斤,他不得不承认自家公司的员工眼光确实不错。至少面前这个人就已经保证了渔舟的质量,这不是一个富二代仗着自家资源而做的游戏,纪余是真的在认真考虑渔舟通过与唐纳德合作进入国际市场。   思及此,姜琉开口认真地问道:“我看过渔舟的资料,也认真听了上午的会议,我很认同渔舟的定位和口碑。但是,渔舟毕竟太年轻了,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冒着风险选择你们,而不是那些已经有过丰富国际市场经验的其他公司?我并不觉得他们能提供的资源会比渔舟要少。纪总,我需要一个理由。”   被点名的纪余有些惊讶,不是针对这个问题,而是这是姜琉在会议中第一次主动提问。也许,这位副总裁终于开始动真格了?   “的确,到了这个程度的合作关系,稳妥总是第一位的。可是姜总似乎忽略了一个事实。那些已经有经验的老牌公司似乎早就有了独自进入国际市场的能力,他们缺的只是国际市场递给他们的一根橄榄枝。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唐纳德氏,您认为又能从对方手中抢到多少利润呢?一成?两成?不,姜总,唐纳德氏对于他们会变成一块踏脚石,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方在合作中能发挥的余地会越来越少,直到被他们彻底排除。您如此精明强干,不会看不出来这个合作关系的不稳定远远超出了与渔舟合作的风险。”   姜琉拿着钢笔轻轻敲击桌面,他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的确如此,可我凭什么相信渔舟不会也将唐纳德当成踏脚石?”   纪余眯了眯眼,好一个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渔舟的规模与唐纳德氏相比几乎不值一提,况且我方并没有国外的稳定客户群体,即使走出国门也需要依附唐纳德的强大资源。就算以后发展出一定规模,我相信依照唐纳德的模式和口碑,那些客户也并不太可能将自己的消费投入一个没有唐纳德保障的渔舟。“纪余身体微微前倾,面上的表情有种内敛的自信,“换句话说,在国内唐纳德需要依托渔舟的品牌,但到了国际,渔舟就需要依托唐纳德的品牌了。将唐纳德当踏脚石更是无从谈起。”   “可你刚才还在说,企业一旦有经验就会起排斥的心思,不是吗?纪总就一定能保证对唐纳德一心一意,不给我戴绿帽子?”姜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他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老虎,发现身后的小猫将它的尾巴当成了逗猫棒,虽然不生气,但却想去逗逗对方。   纪余很不喜欢对方的态度,很不喜欢。他也是个有野心的男人,即使现在处于劣势,他也总想着争一争。“姜总,心意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不靠谱的,即使是婚前爱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情侣也有可能因为柴米油盐而离婚。所以如果姜总是只使用双方的诚意作为合作前提,我会在感谢唐纳德氏对我方的信任的同时而感到匪夷所思。姜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个世上能使合作关系稳定的只有两样东西,利益和法律。我现在非常想知道,您会怎么运用这两件武器。”   啊,这小猫还挺厉害,找准机会就反咬一口。也许这不是猫,而是只虎崽儿?“的确,只有受到法律保护才能让人安心。不过...”姜琉顿了一下,他观察着纪余的表情因为自己的停顿而变得有些严肃,故意说道:“这些具体要求还需要我跟同事私下讨论一下,还请纪总不要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姜琉的话让纪余想要冲过去把他那张脸从雕塑变成一堆碎片,可是他不能,他重新露出一个笑容回应着,“的确,各位要在这里呆很久,我没有什么可着急的。”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姜琉又重新沉默下来,他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渔舟提供的往期拍品名册。他看得很随意,那种闲适随性的坐姿让人觉得他根本就不是在一个严肃的会议现场,而是坐在咖啡厅里一边喝下午茶一边看着杂志。   与姜琉的游刃有余几乎完全相反,对面的纪余有些烦闷,刚才那场口舌之争让他真实感觉到了来自于唐纳德的压力。虽然不想承认,但姜琉提出的问题是一个无法用其他方式解决的矛盾。渔舟和唐纳德氏虽然谈的是合作,但两者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作为有求于人的一方,纪余清楚的知道自己必须妥协。但是怎么妥协,在什么方面妥协,妥协到什么程度,对方却一点都不透露,即使是自己已经将话题挑到了台面上,姜琉却用一句需要商量就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这样打太极的理由,纪余只能想到一种,唐纳德希望在合作关系中占在绝对的上风,这意味着渔舟就算通过唐纳德走出去也没有更大的竞争力和发展空间。这是纪余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渔舟可以吃亏,但必须坚守自己固有的主动权。   “纪总,你们这份名册这里有个错误,您知道吗?”一个话题结束,姜琉见缝插针地指着手上的册子开口。   纪余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宣传部的负责人,“麻烦姜总告诉我是哪一页?我看一看。”   “不用麻烦了,你直接看我手上的这一份吧,正好是最近的这一期。”姜琉把手上的册子递了过去。   看了看册子上的东西,他有些不耐烦,按照惯例这份名册是必须经过专家小组审核,自己适时抽查的。由于是发放给客户的宣传用品,无论质感和质量都是最高规格。而且好巧不巧,这份名册自己刚好抽查过,他印象里这份册子应该非常完美。可既然对方提出有问题,再看一遍也并无不可。“姜先生,我看了一下,并不知道哪里有问题,还希望你不吝赐教。”纪余心里压着一团火,明明没有问题偏说有问题,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   姜琉的态度很平和,他说道:“册子上的介绍第17行写着,这只斗笠碗曾经作为苏式拍卖的藏品公开竞拍,其实它没有。苏式的拍品与它几乎一摸一样,但并不是同一件。不过它的真伪倒是有保障,因为它曾是唐纳德的商品。”   纪余记忆力一向很好,他回想着当初审册子时宣传部提交的资料,里面确实有苏式拍卖的资料,可对方说的信誓旦旦,他也该表个态。“林秘书你跟宣传部部长去拿审核资料,我需要看看。”   林秘书的是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姜琉打断了,“用不着这么麻烦,纪总可以用手机搜一下,那个跟它几乎一摸一样的斗笠碗在2006年12月份的最后一本名册的第十三页。”   林秘书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姜琉又说:“为了证明我的正确性,我认为你可以把实物拿过来对比,这样也更直观些。”   纪余看着姜琉缓缓开口:“林秘书,麻烦去把这只碗拿过来。”   话音刚落,身边的魏秋一脸惊悚的用手肘撞他,然后把平板递到他跟前,“姜总真是神了,位置竟然一丝一毫的错误都没有!”   看了看魏秋又看了看平板,纪余有些不淡定了,难道真的像姜琉所说,这只碗不是苏式拍卖的那个?他问宣传部总监:“这些信息和苏式拍卖确认过没有?”   总监点头,“这方面您要求的非常严格,凡是写上去的信息我们都派专人进行过验证。”   纪余回过头看着姜琉,“虽然实物还没有到,但是我很好奇,究竟是那一点让姜总如此肯定这不是一只碗的。”   姜琉将手压了压,“纪总不要着急,这个区别非常微小,等实物拿来我再说你会看的更加直观。”   几分钟后,林秘书带着碗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放在纪余面前轻轻将盒子打开。纪余熟练的将碗拿在手里细细观摩,边看边与平板上的图片进行对比。可最后,他并没有找到姜琉所谓的区别。   似乎是看出了纪余的疑惑,姜琉很是时候的开口,“纪总,你将手里的碗向右转动大约60度,在底足部分有一个很浅的红色印记,形状像是一个阿拉伯数字3。”   纪余顺从的一响一动,在会议室如此明亮的灯光下他看了半天才找到那个痕迹,如同姜琉所说,很浅,但是的确存在。   发现纪余找到了,姜琉接着说,“苏式拍卖的那一件,底足上没有浅红色的印记,相反有一条很浅的青色痕迹,呈s型。你可以对比,两个碗虽然像,但并不是同一个。”   一旁的魏秋将图片放大仔细寻找,果然,他找到了。“纪余,真的有。”   产品介绍最重要的就是真实性,假象被揭开,渔舟的声誉和口碑会在顷刻之间倒塌。纪余看着对面的人浑身上下都被一种无力感所包围,自己身上为胜利而准备的盔甲此刻全都化成一块镶满钻石的遮羞布,即使再如何华丽也上不了正席。他强撑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姜总,谢谢您的指正,我会在最短时间内修改这份册子。这次是我们的工作失误,我保证,这样的问题以后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姜琉敏感的发觉到纪余身上那股不甘心,明明早上还是那样自信的人现在却变得有些阴郁,这样的改变让姜琉有些没来由的烦闷,“这样细小的差异的确不容易发现,我相信渔舟对于产品资料的重视,也相信你们确实与苏式求证过藏品的来历。这件事情不是你们的问题,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会议如何结束的纪余已经没有印象,直到躺在沙发上他脑子里还是那两只相似度高达99%的斗笠碗,姜琉到底是什么人,那种变态的细节他都能记得那么清楚,简直比计算机还精确。还是说,他根本就是找好了茬特意过来扰乱自己心神的?可是看他的反应和回答,这并不像是事先有准备。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姜琉真是想刻意刁难,他会受到更大的打击。   把脑袋埋在靠枕里,纪余突然觉得自己号称完美的人生履历就在今天画上了句号。   因为姜琉。 第2章 大概是恋爱了   远程电话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姜琉取下耳朵上的无线耳机后径自走向卫生间。镜子里的人面色比早上更苍白些,眼眶下面也隐隐出现了一圈青色,与早上那个无懈可击的商业精英相比,这个时候的姜琉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镜子,似乎想从那个影子身上看出些别的什么东西。只是片刻之后,他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摇着头钻进了被窝。   对于姜琉来说,睡觉做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正常到已经成为他判断自己精神状况的标准之一。如果哪一天他没有做梦,他大概会直接给自己的心理医生打电话进行远程疏导。不过很遗憾,从姜琉有记忆以来,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出现过。   这天夜里,姜琉还是做梦了,但是不同于以往那种像是把白天的事情重新经历过一遍的梦,他的梦里出现了一些他儿时的记忆片段,场景无一例外全是自己和母亲一起到中国时去过的地方。他从床上坐起来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大概是太久没有来过这里,生理产生的应激反应,虽然罕见,但并不算异常。   今天唐纳德氏和渔舟之间的交流变得更为细致,各路人马被安排到了几个更为安静舒适的小型会议室单独了解各自部门的要求和条件。这样的分配方式让纪余和姜琉成为了双方合作中最“闲”的人。这个方式让纪余很不适应,虽然对方挑出来的理由充分专业得让人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但他就是有种对方不怀好意想要各个击破的预感。   一听说对方人员都被安排好了,纪余就想站起来去会议室外面瞅瞅,看有没有自己能伸的上手的地方。可姜琉似乎早就看出了他的目的,一早上就打扮的衣冠楚楚找到纪余的办公室——喝茶。   高挺的鼻梁,纤长的睫毛,深邃的眼神,姜琉坐在沙发上喝茶的样子简直摄人心魄,尤其是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打在他脸上,那种打了层柔光的效果根本就是在挑战人类的忍耐极限。   纪余也是人,可他忍耐的并不是姜琉若有若无的美人计,而是来自对方的自然得一点都不客气的随意。   他这几个小时里一件正事都没干成,他想要用电脑回复邮件,可一抬头就能看见姜琉,偶尔还能对视一眼。就这么几个来回之后,他甚至都已经发现他的头发并不是自己一开始以为的黑色,而是一种很深的褐色了。可是姜琉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打量,该看手机看手机,该喝茶喝茶,中途还毫不避讳的当着纪余的面打了个国际长途,坦荡地无比自然。   然而再好看的脸也阻止不了纪余脑子里想要上去揍他的冲动——老子要去观察一下谈判情况啊,你待在这里碍眼喝茶是几个意思?!   “姜先生,您还需要添杯茶么?”眼看着就到午休时间了,他就不信姜琉还能不吃饭。这会儿逮着姜琉的杯子空了的借口,纪余关怀备至地问了一句,可话是好话,语气却带上了些怨愤的味道。   姜琉是何其敏锐的人,看着纪余双颊处紧绷的肌肉就能想到这人的后槽牙咬的有多紧。“不用那么麻烦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不如纪总赏个脸一起吃午饭吧。趁还有半小时,您不妨给我介绍一下。”   妈的,连午休时间都不放过?纪余手上的拳头捏得更紧了。他扯出一个不太淡定的笑容:“不知道姜总知不知道川菜,我知道几家不错的川菜馆。里面的菜品口味非常不错,而且还有火锅。本来想着什么时候带着唐纳德的代表们一起去,不如姜总先尝试一下提些意见?”知道你们老外吃不了辣的,看我这次不辣死你!纪余在心里冷笑,默默决定如果吃火锅绝对不点鸳鸯的。   姜琉闻言翘起嘴角,“纪总这想法不错,那就吃川菜吧。我相信你的眼光和口味。”他何尝不知道这是纪余的报复心作祟,只是被自己这么憋屈的绑在办公室一早上就已经想着要辣自己,纪余这个总裁也真算是童心未泯了。不过,倒也不算太讨厌。   “姜总,你中午不用和自己的员工见见面吗?谈了一早上,万一他们有问题却找不到人,不太好吧?”纪余还有些不死心。   姜琉闻言抬起头看着纪余,维持着面上的冷静却从眼角露出一个腹黑的弧度,“我对我的人非常有信心,如果纪总想要和自己的员工见见面,那我就不打扰你自己去吃饭好了,只是需要你把选好的餐厅地址告诉我一下,麻烦了。”   几乎被姜琉的话说得一噎,纪余连忙摇摇手,“姜总别说笑了,我怎么会放心不下我的员工呢,这不是担心姜总有需要么!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心了!我们这就去吧,等会儿高峰会堵车的!”   “好,听你的。”纪余的慌乱和窘迫极大的取悦了姜琉,虽然还想再继续逗一逗他,可是作为一个善良的人,他决定适可而止。中国有句成语就说的很好,见好就收。   纪余带姜琉去的餐厅不算是豪华但绝对高档,装修风格有些复古,特点就是所有的位置都是小隔间,不同桌的客人互相之间并看不见彼此,但川菜那股特有的香辣味却无孔不入,让人一坐定就已经觉得饥肠辘辘。   “两位先生想吃些什么?需要我为二位推荐一下吗?”小服务生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两个风格各异的帅哥,小脸红扑扑的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兴奋。   纪余从小到大都是生活在他人的目光之中,这样的的情况没遇见一千回也遇见八百回了。他拿着菜单看了看,语气温和的说道:“不必了,我对这里挺熟的。我们就两个人,也不用点太多菜,一盘水煮鱼,一份鱼香肉丝,一份麻辣猪脑,一盘麻婆豆腐。”   小服务生虽然花痴但手上的圆珠笔记的飞快,听到纪余的话音停下来,她又称职的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另一边的姜琉,“这位先生呢?”   姜琉摇摇头:“我没什么要点的,就按照纪先生说的来吧。”   小姑娘也没太纠结,高高兴兴的就去下单了,一边走一边还心想:好歹这位混血帅哥跟自己说了几句话啊,真是够本儿了。   自顾自的倒了杯水,纪余绷了一早上的神经松弛些了。他虽然不是姜琉那样的非人类,但是好歹也是顶着天才之名长大的,不过几个照面他就已经发现了姜琉在休息时不喜欢谈工作的习惯。就像刚才,他没有叫他纪总,而是称呼他纪先生。英国人总是自持身份,男的要像绅士女的要像淑女,既然已经放下工作,纪余相信姜琉不会在这时候给他下套。   两个人骨子里都是骄傲且冷静的人,平时虽然圆滑健谈,但从本质上都不太喜欢热闹,平日里独处的时间也多。这会儿没有人主动说话,场面自然也就安静下来。   看着纪余眼神淡漠,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茶杯的动作,姜琉知道那是对方在发呆。他刚刚从邮件里知道今天早上的讨论进程,所有代表的评价都非常正面,与他们接洽的负责人不仅熟悉自己负责的部分,问到其他相关的问题他们也可以在第一时间给出明确答复。这个结果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他故意提出分开讨论的要求,目的就是暴露渔舟的弱点,看看这个小公司如果一旦失去操盘手会不会就此崩盘,群龙无首。所以他一大早就单独去了纪余的办公室,喝茶聊天,任凭纪余明示暗示他就是不走。   虽然整个过程中纪余表现的有些焦躁和幼稚,但结果很不错,渔舟并不是一个只有顶梁柱的公司。   姜琉给代表们群发了一条信息之后就将手机塞进包里了,“纪先生,今天的会议估计是要开一整天的,我们闲来无事,不如你履行约定,带我四处转转吧。”他语气很轻,明明是商量,但是却让人无法拒绝。   发呆中的纪余被叫回尘世,眼神里还有些朦胧,“今天下午?”   “对,纪先生下午已经有安排了?”   纪余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摆明了就是不想让自己接触工作,“没有安排,只要姜先生不嫌弃,我很愿意做您的向导。”   又是谈话间隙的沉默,可这回服务生带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走了进来。   看着一盘盘红彤彤的川菜,纪余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干了件非常幼稚的事情。他有些心虚的看着姜琉,但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只是很礼貌的问了一句:“纪先生,我可以把这双筷子当作公筷吗?”   纪余机械的点点头,默默埋着头开始吃饭。可第一筷子水煮鱼塞进嘴里他就后悔了,他爱吃川菜没错,他对川菜有瘾也没错,可是他吃川菜多年却还是怕辣的啊!刚才一心想着报复姜琉,选菜馆选了最辣的,点菜也点了最辣的,若是平时只有一盘子还好,这回却全是辣的。纪余一边忍着不让自己呲牙裂嘴,一边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自己点的菜,死也要吃完。   他也不在意姜琉是不是被报复到了,只一心一意吃着又爱又恨的麻婆豆腐。   咳咳咳咳——咳———咳咳——   纪余一不小心就被辣椒给呛着了,开始疯狂的咳嗽。   良好的家教让纪余在第一时间忍着咳嗽将嘴里的东西全咽下去,然后迅速侧身背对着桌子的方向捂着嘴咳起来。坐在对面的姜琉摇摇头,早看出纪余并不太能吃辣,死扛着也就算了,现在还呛着自己了,真不知道是该说他固执还是傻。就算不用看正脸,姜琉也能轻而易举的想象出纪余现在一定满脸通红。   他站起身拿着一个杯子倒了杯冰水,走到纪余身边用手将他掰到跟自己对视的角度。纪余比他想得更惨些,满脸通红也就罢了,额头上还沁出了一层薄汗,眼角也有些水渍,大概是呛出的眼泪。姜琉愣了一下,这幅被人欺负了似的样子跟平时的纪余太不一样了,他没来由的觉得心跳比刚才要快上一些。   纪余先是疑惑的看了一眼姜琉,但看着对方手上的冰水不由的放下捂住嘴的左手,沙哑的给对方道谢然后抓住杯子大口喝下去。   被抢了杯子的姜琉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还在疑惑着心跳加快的问题就又被耳朵里传来的沙哑嗓音刺激地心跳又加速了些。他不解地看着纪余,这人从侧面看过去的线条很完美,不管是下颌线还是脖颈的喉结,甚至是那叼着玻璃杯的被辣的有些红肿的嘴唇。   姜琉的脑子突然就死机了,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不,也许不止是有些,他现在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这样满脑子都是一个画面的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他必须先冷静下来,然后考虑是否需要给自己的医生打个电话。   好在纪余被呛得厉害,现在只顾着喝水,并没有发现姜琉的异常。等他一杯水喝完,再回归饭桌,对面的姜琉依然吃得绅士优雅,毫无改变。   整个下午,姜琉都显得异常沉默,坐在车上的时候也就罢了,在景区里他好几次都跟丢了纪余,害得他一顿好找。当纪余第四次发现跟在自己身边的影子消失之后,他差点没忍住直接在大挺广众之下骂娘。“他——混蛋!不想来就直说,这么耍我有意思吗!”   他怒气冲冲的转身往回走,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了一群女孩子站在一边窃窃私语。姜琉的长相太出挑了,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吸引别人的眼球,也因为这个,他失踪的这几次,纪余都能很轻松的找到他。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跟姜琉把话说清楚,虽然是有求于人,但是他同样需要尊重。   脑子里想通了,纪余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朝着那群女孩子目光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那个西装革履的身影。他就站在那个水榭中,看着面前的一潭湖水一动不动,明明从长相到打扮都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但是却有一种不和谐的吸引力。纪余四处一扫,很快找到了通向水榭的吊桥。他大刀阔斧的走过吊桥,不过片刻时间就站在了姜琉的身侧。   明明两人的距离已经超越了舒适区的范畴,姜琉却还是毫无知觉地盯着水面。纪余不是真的幼稚,干不出来刻意吓人的事情,他想了想,又退开两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等着姜琉发现他。   也是这个时候,纪余才突然觉出不对劲来,姜琉的眼神像蒙着一层雾气。明明早上还看着流光溢彩锐利逼人的眸子,此刻盈满了疑惑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克制。纪余觉得他大概是遇上了什么非常难解决的事情,毕竟,能让这样一个人如此神不守舍的一定是很严重的问题。   纪余的想法几乎是击中红心了。   从给纪余倒了一杯冰水之后,姜琉就陷入了一种恐慌之中。本以为自己冷静一下就能恢复正常,可是他的心脏和大脑却并不愿意就此罢休。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与纪余有关的各种片段,没有逻辑性,没有时间线,没有理由。坐在车里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看纪余,他害怕自己脑中的片段在这个疯狂的时刻又添上一段新的素材。所以到了景区后,他开始有意疏远自己和纪余的距离,想等纪余走远些时给自己的医生打个电话。   姜琉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依然很快,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神色淡定的将医生的电话拨通:“塞安,很抱歉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我遇到了些异常情况,我想应该跟你说一声。”   大洋对面的人情绪一下激动起来,“什么异常情况?你的症状又发生变化了?”   姜琉说着精致的贵族式英语,语调平和得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异常,“不完全是,我情况似乎有些复杂。我脑子里现在反复播放着没有逻辑可言的各种片段。”   “天啊!你出现混乱状态了!?我认为你需要尽快回来,我得给你全面检查一下...”塞安皱着眉头有些紧张。   “不,其实也并不能说完全没有逻辑性,里面出现的人物都是同一个。也许这算是唯一的联系?可有些场景是我以前与母亲的。我,我不知道,塞安。”姜琉的话语中充满疑惑和不自信。   “你能说得更具体一些吗?”塞安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以往的病例中没有与你现在状态相似的例子,威廉,我需要更多的细节,你明白吗?”   姜琉抿了抿嘴唇,像是在思考从什么地方说起,“我...”还没有把一句话说完,他眼角的余光就发现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纪余。他不自觉地有些紧张,连忙对着手机说道:“塞安,我现在不太方便,晚一些我会把具体的情况发到你邮箱。再见。”   他犹豫着走向纪余,“纪先生,我...”   这一次,他的谈话对象同样没让他说完。“姜先生,我猜您大概遇上了什么大事吧。我并不是故意窥探您的隐私的,只是您走丢了我恰好来找你而已。放心,我并没有听到什么。只是,我希望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本来就是陪着您出来游玩,没必要弄得跟完成任务一样,您说呢?”   纪余的表情很正经,但并不是因为生气。刚才他虽然听得不全,但也捕捉到了‘症状’,‘病例’之类的词语,结合姜琉的状况,他很合理的猜想大概是姜琉患有些不是很方便公开的疾病。对于一个病人生气,纪余的君子气度并不允许。   “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的状态的确不好。”姜琉扯出一个苦笑。   “那我送您回酒店吧。”纪余大着胆子拍拍姜琉的肩膀,笑得很温柔,“别太担心,都会过去的。而且,你这样让我觉得你也是个普通人,接上了地气。”   看完了威廉发过来的邮件,塞安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他从威廉22岁时就开始接任成为他的精神科医生了,而之前一直是他的老师在对威廉进行定期的治疗。从他认识威廉起,他就意识到了威廉是个极度自制且冷静的人。上帝在给了他异于常人的记忆力的同时,剥夺了他遗忘的的能力,他可以回忆起生命中任何一刻所经历的事情,但恐怖的是,他回忆的过程也同样会被当做是新的记忆刻印在脑子里。这样的超凡能力让威廉虽然可以做到过目不忘,但是却做不到快速摘取记忆中需要重点注意和关注的片段。对于他来说,共生活数年的人与多年前从眼前走过的路人甲乙丙丁有着同样清晰的印象。   这样的病症在医学上称之为,超忆症。   每个超忆症患者除开拥有非人的记忆能力之外,通常还会出现时间线混乱,记忆提取困难等症状。但威廉几乎是个奇迹。他的逻辑思维能力和智商比正常人要强许多,在塞安老师的推荐和引导下,威廉在自己头脑中构建了一个比正常情况更复杂的思维城堡。他通过做梦将自己每天产生的记忆分门别类的放入城堡中的不同房间,需要时再从其中取出。   这个程序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每天清醒时产生的记忆片段数量多得惊人,晚上做梦时整理甚至比白天经历更消耗体力。开始训练的日子,威廉一周的睡眠时间不足7小时,整个人都憔悴得不忍直视。可是威廉却很坚定的坚持下来了。一个月后,他甚至可以余出时间整理自己之前的记忆,一年之后,他除了记忆超群,在其他方面与正常人已经完全没有区别。   那个时候威廉14岁。   塞安清楚的了解威廉的能力,从他接管他以来,虽然每月威廉都会跟他汇报近况,但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没听说过威廉说出异常两个字。威廉的收集整理能力是天才级别的,塞安曾经让威廉向他展示一下自己的逻辑城堡,那时候威廉给他列出的条条框框就算与全世界最好的档案馆相比也不遑多让。   也得益于此,威廉在提取记忆上没有遇到其他超忆症患者惯有的障碍。   可这次,威廉的记忆因为一个人暴走了。   塞安靠在椅背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太了解威廉了,经过十多年的熟悉和强化,他的思维城堡比最好的保险柜更加安全。从一开始需要耗费几个晚上时间整理记忆相比,现在的威廉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把白天的信息准确无误的分类放好。即使是当初大刀阔斧改进唐纳德氏艺术品投资管理系统时,他每天只有4小时的睡眠也依旧能迅速将记忆控制好。   威廉这次的情况如果排除他儿时的某些片段,几乎全都围绕着那个叫做纪余的亚裔男子。塞安从资料中得知这个人是威廉此次需要接洽的公司的负责人,而照片中温文尔雅的年轻男人也的确与威廉的描述很符合——矜持冷静,温和果断。塞安仰着脖子思考了很久,他定了定神,拨通了电话。   “威廉,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最好没有隐瞒,诚实的回答我。”塞安的声音很严肃,几乎有些命令的意味。   姜琉愣了一下,回答道,“好,你问。”   “你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有一部分是儿时的记忆对吗?这些记忆全都是在中国是吗?无一例外?”   “对,全都是。”   “其他的回忆都是关于纪余,是吗?无一例外?”   “对,无一例外。”   “你开始出现异常是因为今天中午看到他被辣椒呛着了,当时你还出现了心跳加速的情况,是吗?”   “对,不过你放心,塞安,心跳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   “恢复正常了?什么时候的事?那记忆呢?还处在暴走状态?”   “对,我提前回酒店之后,睡了一觉。整理过后,已经没事了。”   “好,那我们继续。威廉,这个问题非常隐私,但我还是希望你诚实的回答我。”   “你问。”威廉对塞安的感情如同对于兄长和父亲,他并不避讳塞安。   “你实话说,在出现心跳加速的时候,你脑子里有没有别的什么念头,或者说,你对纪余有什么感觉?”   “我只是觉得他那个样子跟平时看到的很不一样,让我想一直看下去。”   “没有其他的吗。例如...想亲吻他。”   电话那头的姜琉几乎失手摔了手上的玻璃杯,他几乎是有些失控的放大了声量,“塞安!我...我...”他顿了很久,“有。你猜对了,我当时确实想过去亲吻他,甚至想将他锁在我的逻辑城堡里不让别人窥视。塞安,我是不是终于出现精神变态的倾向了?也许,我现在就应该回国。”   塞安安静的等着姜琉的回音,等着姜琉的沉默,等他说完,塞安眼角一弯说道:“亲爱的威廉,我以为我一辈子都无缘看到这一天了,没想到你却在这时候给了我惊喜!”   “什么意思?惊喜?”   “威廉,我想你大概是恋爱了!” 第3章 回归的暗恋者   挂断电话之后,姜琉坐在沙发上呆愣了很久。   恋爱?   他活了快30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什么人坠入爱河。不,严格意义上来说,坠入爱河的人只有他自己,纪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塞安说,心跳加速是面对心仪对象时产生的正常生理反应。至于他脑子里的记忆也从侧面证明了他对纪余是不一样的,只是一个表情就能让姜琉的逻辑城堡全数崩溃,能造成这样伟大成果的人,只能是爱人。因为爱人才能轻而易举,不负吹灰之力的摧毁对方的所有控制力。   唯一的疑惑是那些儿时的记忆,里面出现的大多数都是路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目前只能认为是纪余的出现让姜琉主管中国部分的记忆同样暴走了,因为纪余是中国人。   姜琉不是一个做事犹豫的人,他也并不是接受不了自己喜欢上一个同性的事实。但是他只是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纪余。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了解也不深,仅仅是一次记忆的暴走就断言自己爱上了纪余是不是太草率了?他没有恋爱的经历,虽然从小到大他从来不缺少爱慕者。他忙着整理记忆,忙着控制自己,忙着学习,忙着工作,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从没动过真心。他不久前还认真考虑过独居一辈子,毕竟自己并不算是个正常人,与自己共渡一生并不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纪余站在水榭里对自己说话的场景,他说:“别太担心,都会过去的。而且,你这样让我觉得你也是个普通人,接上了地气。”   姜琉的心跳又加快了。   第三天,姜琉依然没有出现在渔舟。纪余没有特别意外,也没有主动向唐纳德的其他代表询问缘由。他依然待在自己的办公室处理其他事情,即使身边那个监督他不让他与公司员工接触的人不在了,他也没有想着再去会议室外面转一转。   既然姜琉可以做到放任自己的员工单独讨论,他也同样可以做到。   魏秋前一天晚上也跟纪余交过底,对方的人态度很专业,就事论事,没有故意找茬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戏。他们应付的游刃有余,只要纪余能获得姜琉的信任,这次合作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见过那样魂不守舍状态的姜琉后,这个时候打扰他似乎并不合适。而且他今天都没有来盯着自己,大概是需要时间处理自己的私人事务。纪余放下手机,集中精神再次把注意力放在了工作上。   第四天,姜琉依旧没有出现。但他的助理却给纪余送来了草拟出来的合同。“纪总,这是我们根据这两日会议结果和您公司的法务部门一同草拟出来的合约,魏总已经看过了,您仔细看过之后请尽快给我们回复。有任何问题和困难您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纪余挑着眉毛翻了一下,“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这是表示唐纳德氏愿意与渔舟合作了吗?”   “是的纪总,昨天会议全部结束之后,我们向姜总进行了详细的汇报。根据我们的反馈,姜总得出了合作的结论。”这位美女助理笑容很是灿烂。   “我明白了,多谢你。姜总今天没来吗?我希望能按照我国的传统请各位吃个饭。”纪余委婉的发出邀请。   “谢谢您的好意,我们所有人都能参加,除了姜总。”说道吃饭,助理的情绪显然很高。   纪余皱了皱眉头,“姜总有什么事吗?”   助理遗憾的摇摇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他昨天晚上开完会就急急忙忙的回国了。不过您放心,合作的后续事宜姜总会继续主持,只是到时候需要两方进行视频或电话会议了。”   “回国了?”纪余又些担心,姜琉到底是什么病,严重到需要立即回国?他摇摇头回神,“不好意思,我只是有些吃惊,那这份合约我会尽快给你回复。现在带着大家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去吃火锅了。”   第五天,纪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唐纳德氏和渔舟的合作关系正式确立。吩咐林秘书继续处理唐纳德氏代表的后续行程之后,纪余给魏秋打了个电话就甩手离开了公司。留着魏秋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骂骂咧咧变着法损他:“老没良心的,这五天以来本少爷干了多少事儿!又是陪聊,又是陪吃陪喝,除了没卖身,都快成三陪了!你倒好,签了个合同就跑了!?真准备当甩手掌柜吗?告诉你,本少爷也不干了!”当然,不干也只是个说法,魏秋叹了口气双手又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起来。   纪余看着豁达开朗,其实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对一件事情但凡上了心,不处理完他是不会放松的。合作的事情前前后后忙碌了小半年,别人不知道,魏秋却知道,这半年来纪余就连出门应酬的时候都不敢多喝酒,怕自己没办法清醒地处理突发状况。那些方案资料,说起来大部分都是魏秋主导制作,但想法和方向其实很多都是纪余想出来的。近一个月里,魏秋常常能在午夜或是凌晨两三点接到纪余的电话,就为了告诉他自己的新想法。电话大都在三分钟以内解决,可是谁知道纪余为了这些废了多大功夫呢。好容易把合作定下来,纪余也该好好睡一觉。   “唉,人善被人欺啊!”魏秋一边签文件一边感叹自己的人格如此高尚。   从小培养的革命友谊还是靠谱的,纪余一回家就迅速洗了澡,关上手机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特别安稳,等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纪余打开手机看时间,已经是周六的早上六点,他整整睡了十五个小时。苦笑着用手拍拍自己的脸,签合同前根本不觉得累,一放松下来,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疼。他晃着晃着洗了脸刷了牙,从冰箱里拿出面包叼在嘴上就重新摊在沙发上了。   叮——邮件提示音响了起来。   纪余把手机摸在手里轻轻滑开,是姜琉的邮件:提前离开我很抱歉,但是你无需担心,我对待此次合作的态度是非常严谨的,衷心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英国人做事情还是挺有条理的嘛,还知道写个道歉信。纪余手指翻飞,回复了一封邮件:非常荣幸成为唐纳德的合作伙伴,相信我们的合作关系会持久而稳定的发展。姜先生无需遗憾提前回国的事情,专心处理才能更早的回归。   姜琉坐在床上,眼神温柔的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对方回了一条:谢谢关心,我没事。   本来就不是工作日,纪余也没有作为老板应该身先士卒以身作则加班加点的自觉,可是大概是长期以来的工作模式已经形成习惯,只在家宅了一个上午,他就呆不住想出门了。随意往身上套了件毛衣又随意扯出条牛仔裤,纪余也懒得塞隐形眼镜,架着一副框架眼镜就出了门。   外面正是秋季,行道树的叶子都被染上了暖色,偶尔一阵风来,吹落几片掉在人行道上,踩在脚下咔吱咔吱响。纪余出门时也没有确定什么目的地,一路从小区走到外面,他专找着地上落叶多的地方走。难得在毕业后又这样清闲的日子,他把自己的年轻总裁形象忘得干净,整个人在午后的柔光下显得毛茸茸的,像是一只温暧的小兽。   不远处的咖啡店里,秦雨盯着人行道上的那人几乎忘记了眨眼的动作。在纪余出现在她视野中的那一刻,她就迅速划开手机打开了录像功能。她看着纪余一步一步踩在落叶上,看着他笑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看着他把手伸出来想接住从树上飘下来的叶子。她记忆中的纪学长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干净随性,但却是陌上君子。直到看见自己的手机屏幕被水渍弄花了,秦雨才发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可她还是舍不得把视线从纪余身上移开,直到他的身影从转角消失,秦雨才按下停止,沉默着从包里拿出纸巾擦脸。   她回国不久,刚把自己的新家整理好就出门碰运气了,只是没想到,她真的能碰见纪余。   秦雨是大学时认识纪余的,她小纪余两届,一进学校就已经知道大三有个温文儒雅谦谦君子的天才学长。想她秦雨从小也是教科书般的优等生,各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可是进大学后她不管做什么都会被身边的人拿来与纪余比较。旗鼓相当的评价也就罢了,偏偏自己听到的都是纪余技高一筹。那时候年轻气盛不肯服输,她也就被室友怂恿着加入了纪余担任社长的文学社。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纪余见面时,她就被纪余身上的气质镇住了。纪余站在书桌后面,弯着腰一手撑在桌沿上,低着头轻声给社员指导修改文案,一身米色的毛衣和牛仔裤明明是很随性的打扮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温润儒生。秦雨从来都只在电视剧和小说里见过这样的男人,她站在门口没有出声,她觉得自己如果开口一定非常失礼,她不想从一开始就毁掉自己的形象,所以她就等在那里一声不吭,最后还是纪余抬起头来才发现她。那一刻纪余脸上的笑容,秦雨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因为秦雨文笔出色,她很快被委以重任,成了校刊的骨干写手,与纪余相处的机会也越来越多。纪余接人待物都极其有度,他不会与别人靠的太近,但是却也能做到让对方愉悦舒适,偶尔的小点心和饮料,时不时的笑话和趣闻。接触的越久,她越是从内心承认,纪余是真的优秀,自己觉得改无可改的文章经他手后总能再升一级,自己从图书馆找来的鲜有人问津的偏门书籍,纪余听过名字就能说出自己的看法。那时候,秦雨是真的觉得纪余没有弱点没有缺陷,完美的不像人。   于是,她像每一本言情小说的女主角一样,不可逆转的爱上了纪余。   她想纪余那样的人必定是不喜欢太主动的女生的,所以她忍住了自己告白的冲动;她想纪余不喜欢人云亦云的小家碧玉,所以她一有时间就跑去图书馆;她想纪余不喜欢举止粗鲁的母老虎,所以她在生气时学会了数数;她想纪余不喜欢疯疯癫癫的小辣椒,所以她戒掉了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   那段时间,秦雨爱上了摄影,可她的作品却只关于一个人。   两年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秦雨的名气终于足够站在纪余身边,所有的学生都知道,学校里有一位温柔多才如同古代大家闺秀的学姐。可是秦雨还没有等到纪余爱上他,他就拿着国家发的奖学金飞往英吉利了。再后来,纪余建立渔舟的消息如同狂风骤雨席卷了学校,等他结束学业从英国回归时,秦雨的留学申请刚被审核通过。   这么多年,秦雨在英国学习,工作,生活,但她从没忘记过纪余。在英国时她也有过恋人,可是两人之间大大小小的争吵磨光了自己的耐性。她总是想,如果是纪余,他们一定不会这样。   所以她回来了,特意把房子买在了纪余的小区,她想这一次,纪余一定会爱上自己。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纪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超市门口,他回想了一下家里冰箱的储存量,随即迈着长腿走了进去。   随手将一条酸奶扔进购物车,纪余听见身后有个人在叫他。“学长?纪余学长?”   转过身去,纪余看见了一个长发飘飘的美人,他推了推眼镜,突然想起了对方的名字,“你是秦雨?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纪余口中说出来,秦雨高兴得脸颊都有些泛红。“学长,你还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秦大美女在学校时就是风云人物嘛。”纪余随口就是夸奖。   秦雨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学长才是真厉害,出国不久就成了霸道总裁,你已经不是风云人物,是传奇人物了!”   今天没有特别的安排,纪余很乐意和这位大学同学叙叙旧,他记得这个女孩子当年就很优秀,虽然不知道她现在的发展怎么样,但是留一份善缘总是好的。“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样?”   “我后来也公费留学了,去的也是英国,只可惜我去的时候学长已经回国了。所以也没能遇上,这些年我一直在那边读到了博士,也在一些不错的公司实过习。最近联系好了工作单位,刚刚回国。”秦雨汇报的虽然简单,但也算是事无巨细了。   纪余笑着点头,“我当时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出息,没想到你都是个女博士了。很厉害。”   “也没有什么,比起学长自主创业,我也就是个打工仔。哦,对了,给你这个。”秦雨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名片盒子,抽出一张递给纪余:“纪总,这是我的名片!”   纪余松开手里的购物车,双手接过来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赞赏,“都是星火的总监了?还联系工作单位,你是从总部调回国的吧!”   秦雨点点头:“不愧是学长,一眼就看出来了。”   “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打工仔,你要是打工仔,我就是包工头了。”纪余习惯性的想拿自己的名片,可一摸才发现自己今天没穿西服,名片盒被放在家里了。他又想摸手机,可是荷包里只有钱包,这才想起自己给姜琉回了邮件后就直接拿手机充电去了。“不好意思,秦总监,我今天没带名片。手机也忘了,改天我主动联系你吧。”   “没事没事,我东西也买的差不多了,就先走了。学长再见。”秦雨摇摇手转身朝着收银台走去。   纪余都没来得及说声再会,对方已经结完账离开了。留下他站在原地,呆了几秒,纪余转身继续拿起一盒子奶酪往车里丢。   直到他拎着两大包生活用品站在超市门口时,纪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开车出门是多么蠢的一个决定。这么多东西,他要真拎着走回去,估计明天他俩胳膊就提不起来了。他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魏秋,那家伙住的离自己不远,如果赶过来应该也不算麻烦。   滴滴——   纪余疑惑的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奥迪,下一秒,对方的玻璃降下来,秦雨的脸露出来,笑盈盈的看着他。“学长?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纪余耸耸肩,“出门没打算买东西,没开车。”   “要不我送你吧?”秦雨捏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几分。   “可以吗?”纪余倒是没客气。   秦雨心里一松,还有些庆幸,于是点着头从驾驶座上走下来,打开后备箱,“先把东西放在后备箱吧!”   等纪余真正坐在副驾驶上时,秦雨还感觉有些不真实。她的余光扫在纪余的侧脸上,呼吸都有些急促。“学长,你家在哪里?”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安全带,纪余回答道:“前面不远,碧琉花园,你知道怎么走吗?”   “碧琉花园?巧了!”秦雨惊讶地叫出声,那是一种控制极好的语调,惊喜但不至于浮夸,“学长,我也住碧琉花园!”   “嗯?是嘛。”纪余似乎并没有多惊讶,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你也住那儿?确实挺巧的。以后是邻居了,多关照。”   秦雨笑了笑,打着方向盘开入小区内,“学长,你家在哪一栋?你东西那么多,我直接送你过去吧。”   “前面,7栋。你呢?”   “我住的也不远,12栋。”   纪余走下车,拎着两大包东西站在门口笑得真情实意,“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改天,我一定请你吃饭。”   “那学长可得说话算话!”秦雨笑着关上车窗,没有再拖泥带水,“学长再见!”   地下车库里,转动钥匙把车熄了火,秦雨坐在车里久久不能平静。身边的副驾驶座上似乎还残留着纪余的温度和气息,她贪婪的将手放在上面,想要将那温度攒在手里。可是毕竟是攒不住的,即使秦雨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在上面,她还是抓不住。   今天的一切都很完美,她制造了看不出异常的偶遇,顺利的递出了自己的名片,美救英雄的送他回家还顺便知道了住址,最后定下了一起吃饭的约定。秦雨几乎要为自己的完美剧本而鼓掌了,她想,纪余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变得生疏,如果再努力些,纪余总会爱上自己。   接二连三被惦记上的纪余可没心思管秦雨,他还没开门就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在卧室响个不停,动作迅速的打开门,他放下东西就直奔手机去了。   “喂,你怎么回事儿?你看看我打了你多少个电话了!”还没有等纪余出声,魏秋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出来。   “别吼,你小点儿声,我聋了你负责吗?我刚出去买东西,忘带手机了。”纪余举着手机转身走到门口将大门关上,“听见没有,我为了接电话连门都没关,你就知足吧。”   魏秋都快被纪余气笑了:“得,你纪总什么时候都有理!”   把手机放在桌上,纪余直接开了免提,他一边扒拉着购物袋一边问:“诶,今天不周六吗?你还有什么公务要跟我汇报?”   “你那儿干嘛呢,哗啦哗啦的。”魏秋问道。   “买了东西,正整理呢。”纪余头也不回把一包火锅底料拿出塑料袋,突然想起自己有个八卦可以给魏秋分享一下,“哦,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八卦之魂在魏秋的背后熊熊燃烧,“谁?”   “秦雨,记得吗?就小我们两届的那个女孩儿。”纪余把青菜拿出来扔进水里。   “那个外号叫薛宝钗的那个?”魏秋对于美女一向很有记性。   纪余拿着一个番茄考虑要不要加到火锅里,“对,是她。她现在也住我这小区,而且已经是星火的总监了。”   魏秋眼睛一眯:“你今天晚上在家吃饭吧,给我也做一份,我马上就到!”   说完他就挂掉的了电话,一阵风一样拿着车钥匙奔向纪余家。10分钟之后,纪余听到了自家的门铃声。他捏了捏鼻梁去开门,“你——”   “快给我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魏秋又是一阵风过去直接倒在沙发上,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期待。   纪余一把走过去把魏秋从沙发上拎起来,一路带到厨房,指着一盆子青菜,“能怎么说,我顺心出门压马路,顺腿走到了超市,顺手买了东西,顺便遇上了秦雨,顺嘴说了两句话。然后看我没开车,人家好心顺路把我带回来了。”   站在一边的魏秋一边认命的洗菜一边听着一堆开头是顺的词嘴角抽抽,“我说你还能更随便一些么?就没有什么爆点?”   “有啊!不跟你说了吗,她现在是星火的总监。”纪余把电磁炉搬到了餐桌上。   啪地一声,魏秋把自己刚洗好的番茄丢回水里,“差点忘了正事儿!星火要搞一个慈善性质的拍卖会,指定让我们承办!”   眉毛一挑,“星火?找我们?什么时候定下的,我怎么不知道?”纪余头发软软的搭在额头上,又戴着眼镜,平时看起来有些威慑性的表情这时候倒像是挑逗。   魏秋一巴掌拍在纪余脸上,“少对着我调情,本少爷看你这张脸看了二十多年,早想吐了。这事情是昨天下午确定的,你早退了,当然不知道。”   不满的拿着纸巾擦脸,“谁对着你调情,臭美吧你!我只是有些奇怪,星火从来都是找些更出名的公司,怎么今年突然找上我们了?我们和唐纳德签约的事情还没有公开,不应该是因为这个啊。”   重新把那个可怜的番茄从水里捞出来,魏秋耸耸肩,“谁知道呢,不过,你说这事儿会不会跟秦雨有关系?”   “怎么说?”纪余没搞懂魏秋的思路走向。   “你不会不知道吧,那个秦雨从大学就开始暗恋你了!当时还有人说你这个谦谦公子和她那个大家闺秀天生一对呢!”魏秋笑得不怀好意,两只狐狸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撇了撇嘴,“不是很清楚,暗恋我的人多了,我还能一个一个的记住?”纪余说的是实话,他对于自己身边的人划分的向来很细,秦雨除去些虚名,在他眼里和陌生人并没有区别。   “唉,真为那些追你的女生感到心累。如果知道你不是什么温柔多情的君子而是这么薄情寡义的负心郎,她们该多么伤心啊!”魏秋当然是了解纪余的,他从小在一群小屁孩儿里就是出挑的,不仅因为长得好看,更因为他不太喜欢热闹。每次大家一起玩,他总会故意选择些不需要太多体力的冷门角色,大家相互配合,倒也还算愉快。只是要说纪余真的跟谁家孩子关系特别好,还真是没有。   那时候,魏秋是孩子王,每次看到纪余那张101号笑容就想上去揍他,明明也是一小屁孩儿,装什么深沉。所以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只要纪余来了,他就变着法去找茬,可是纪余还是那样笑着。无论从谁那里打听,这些事从根本上就是魏秋单方面的无理取闹,每次都以魏秋被亲妈拎回家打一顿作为结局。直到有一次,他真忍不住直接上去揍了纪余一拳头,纪余先是一愣,随后眼中漏出一丝怒火,不费吹灰之力就反客为主将魏秋揍了个鼻青脸肿。   后来魏秋爹妈不仅没有怪纪余,还拉着魏秋过来给纪余道歉。那时候魏秋满脸青紫,还非要咬着牙一幅宁死不屈的样子,当场就把纪余逗笑了。魏秋恼羞成怒,又扑上去要打人。不过这次纪余没躲,他结结实实挨了魏秋一拳头,嘴角当时就红肿起来。但是他却笑得很开心,伸出手说道:“先前打你太狠,是我不对,你这也算是揍回来了,和好吧。”   再后来魏秋就莫名其妙的被纪余划到了自己人的范围,两人好得跟亲兄弟一样。魏秋给女友表白,纪余负责买花;魏秋逃课约会,纪余负责冒充家长给老师请假;魏秋找爹妈要零花钱给女友买礼物,纪余负责充当证人说是学校买资料。两个人从小学一路走到工作,时间久了,魏秋才真正明白纪余的本性。   他从小在书堆里长大,耳濡目染的都是仁义礼智信,小孩子的心性被压抑在心底,不是没有,但只对着特定对象才显露。表面上的什么温柔有礼沉稳冷静都是假象,纪余根本就是个傲娇敏感还不服输的叛逆期少年。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不付出一星半点的注意力,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都直接无视。你看着他和谁都关系好聊的来,其实他和谁都想交不深,还美其名曰君子之交淡如水。   秦雨暗恋纪余的事情,魏秋知道的比流言还要更早一些,他恋爱经历多,只是看了一眼秦雨就发现她看纪余的眼神不一般。但他并没有太在意,从小到大喜欢纪余的女生可以绕学校三四圈了,多这一个也不多。但魏秋却无意发现秦雨有偷拍的喜好,他不止一次在纪余身边发现过秦雨的身影,这样的感觉让魏秋觉得不正常。所以他提醒过纪余不要和秦雨走的太近,纪余也特配合的说自己对对方没有特别的意思。当时两个人已经确定要去留学了,所以也没有太在意。   可是秦雨回来了,还恰巧住到了纪余家所在的小区,恰巧在超市和纪余偶遇了,恰巧送他回家,恰巧把自己公司的活动交给渔舟承办。   魏秋觉得自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第4章 红包造就友谊   窗外的路灯已经被点亮,秋天的温度随着日头的西沉慢慢下降,桌子上的火锅已经见了底,红油汤底里面只余下了几根儿方便面,旁边的一堆盘子也全光了。很难想象这两个看起来纤细修长的人,能一口气吃这么多东西。魏秋百无聊赖的摊在椅子里,眼睛能够完全被遮在刘海中,随意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嘭的一下点燃。   “别在我家抽烟。”纪余一把夺过魏秋嘴里的烟往厕所里扔过去。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淡定就算了,还不准我冷静一下?”魏秋一脸不满,随手把打火机扔在桌子上。   呵——“不过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还是个女人,就算有些像跟踪狂还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她还能翻出什么波浪?”纪余冷笑着摘下眼镜,那双眸子里的精光没了树脂镜片的遮挡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魏秋抿了抿嘴,整张脸都沉浸在阴影当中,“你谈恋爱少,接触女人也少,秦雨这种是最麻烦的。女人一旦黑化,真不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   纪余沉默了一下,他盯着对面的人,魏秋身上穿着黑色的皮夹克,配上那苦大仇深的表情简直像是哪个酒吧里无人问津的驻唱歌手。平日里清艳的脸在此刻让人觉得没来由的心颤,好像他下一秒就能拿着匕首冲到什么人面前将他的脖子划断似的。“阿秋,我不是十四岁的纪余了,你也不是十四岁的魏秋。”   “我...”魏秋猛的抬起头,“我当然不是!可不是就能保证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情吗?纪余,你不要太自信了!如果真的吃一蛰长一智,世界上哪来那么多人上当受骗!”   叹了一口气,纪余走到魏秋身边伸手扶住他的肩膀,“阿秋,你冷静些,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注意就能避免的,我见招拆招的本事你不是没见过,不会有事的,你信我。”   魏秋定定地看着纪余,抖了抖唇瓣说道:“那你至少得多注意些。”   “好。”   躺在床上已经两个小时了,一闭上眼就是十四岁时自己从医院里醒来看到的魏秋几乎算是喜极而泣的脸。他对那段记忆没有太多印象,只是记得那时两个人就关系很好,上学放学从来都是一起。那天周末,两个人约好了去书店买漫画书,为了抄近路拐进了一个巷子。本来也不是晚上,毫无防备的两个人一下就被撂倒塞进了车里。醒来时已经被绑住手脚扔进了一个仓库里,那些人是冲着魏秋去的,旁敲侧击地问谁是魏秋。   也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勇气,纪余张口就说要找的人是自己,为了保护魏秋充了一把英雄。可惜最后绑匪为了以防万一,两个人都没逃过去,只是纪余下意识地护人被整得更惨些。   醒来之后才知道,指使绑架魏秋的人是他父亲的爱慕者,多次表白被拒,因爱生恨。本想绑架魏秋妈妈的,可那时候她正好不在国内,于是退而求其次把目标放在了魏秋身上。纪余完全是被波及的池鱼,无辜得可以六月飞雪了。   从那以后,魏秋就变了,他开始学着与女生相处,学着格斗散打。整个学校里,没有他说不上话的人,要做什么几乎是一呼百应。但是他也变得越发细心,越发会照顾人。对自己也更加迁就,更加关心。纪余知道,魏秋是真把自己当亲兄弟了。   纪余睡不着,魏秋其实也一样。   他们俩的关系看起来是由纪余主导,但实际上是魏秋充当了兄长的角色,站在前面给遮风挡雨开拓道路。魏秋看人的水准是心理学家级别的,只一眼他就有信心断定,秦雨跟当年那个绑架他的疯女人是一样的人。自傲不已,天真的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围着自己转,对于失败和拒绝难以接受,容易因爱生恨,以至于做出出格的事情。她不是真的喜欢纪余这个人,她只是喜欢她觉得能配得上她的纪余。   再在公司里见到魏秋的时候,他眼睛下面巨大的黑眼圈吓了纪余一大跳,“我说你这是几天没睡?怎么看起来跟鬼上身了似的?”   把文件夹往办公桌上一甩,魏秋也不管自己身上的西服会不会皱,整个人歪在椅子上不动了,“本少爷这是为了谁?看看吧,星火的案子我已经做好了,到时候我主持就行,你不用跟对方接触。”   走到茶台给魏秋端了杯茶,“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你这次帮我躲过去了,以后呢?阿秋,别折腾了。”   把杯子握在手里,水汽氤氲了他的眼睛,“能躲一次是一次,不这么做,我心不安。”   都是固执底线原则不动摇的人,再怎么劝魏秋也是不会听的,纪余只好点头,“行,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来。但是现在,你需要休息,回家吧。”   “那你答应我,只要秦雨找你,必须告诉我。”魏秋顺杆儿往上爬的技术向来娴熟。   “成交,你别开车,我让人送你。”纪余这次直接把人扔给了林秘书,“林秘书,看着魏总进门了你再离开。”   既然答应了魏秋不再管星火的案子,纪余当然是信守承诺的,但魏秋休息了,他的工作还需要有人来做。花了一个小时搞定自己桌上要签的文件,纪余直接杀进了魏秋的办公室。   打开电脑翻出魏秋的工作信箱,纪余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是个万恶的资本家。里面的未读邮件比自己的多了一倍不止,而且大部分还都是挺重要的事务。纪余随手打了个内线电话把魏秋的助理叫进来,“魏总今天有什么比较重要的安排跟我说一下,我先做。”   “魏总今天主要是需要跟唐纳德氏开个视频会议,时间是下午五点,需要准备的资料我已经发到魏总邮箱了。其余的都是普通的事务,只要把需要回复的文件回复掉就没什么了。”孙助理脑子清楚,工作起来极有条理,问起话来一点都不费劲。   “知道了,你辛苦。如果有什么其他的紧急事务你直接告诉我,今天魏总休息,我代他处理。如果林秘书来找我,直接让她进来就行。”纪余挥挥手让孙助理离开,认命的对着电脑当苦力。   今天跟唐纳德的会议主要是关于后续合作的具体展开方式的,这些事纪余并不陌生,本来就是自己亲身参与设计的策划案,接手起来也快。略略扫了一眼资料,纪余就直接跳过去处理别的了。等到了下午五点,孙助理和林秘书双双跟在纪余身后开始了视频会议。   “唐纳德的各位,早上好。想必大家对于突然更换参会人员有些疑问吧,非常抱歉的通知各位,本应该参与会议的魏总今天健康状况不佳无法坚持工作,所以今天是我代替他参加会议。不过请大家放心,这样的更换并不会对会议质量造成任何影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纪余,是渔舟的总裁。”   姜琉坐在老板椅上双眼盯着屏幕有些激动,明明分开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一周,可再次见到纪余的脸,他的心跳又加速了。   “如果唐纳德的各位对参会人员没有疑问了,我认为我们可以开始了。”纪余神情自若等待会议的开始。   整个会议期间,姜琉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平稳情绪上。这次虽然没有发生记忆暴走的现象,但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越来越烫的耳朵和越来越响的心跳。好在视频会议大家都在各自办公室里,否则一定会有人觉得他发烧了。   “所以为了配合渔舟的宣传需要,我方认为唐纳德今天的周年的庆典活动可以安排给你们承办。纪总觉得怎么样?”   “如果是跟艺术品投资相关的项目,我有信心做到最好。”纪余的胸有成竹从来不带自谦。   “就这么说定了,那具体细节我们会后续发给渔舟,等细节出来了,我们再讨论。”   “没有问题,合作愉快。”   唐纳德氏的经理关上手上的文件夹:“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多打扰了,纪总,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纪余温和的笑了笑,看着摄像头说道:“威廉,很遗憾你没能参加最后庆祝合作成功的饭局,有机会,我会记得补上的。当然,也非常欢迎在座的各位一同参加。”   姜琉本来已经准备关掉视频了,可却听到这样一段话,他不由得翘起嘴角,“我的荣幸。”   英国的早晨刚刚开始,明明是雾蒙蒙的天气,姜琉却觉得没来由的干爽舒适。拿起手机思考了片刻,他将自己的社交账号整理出来编辑成邮件给纪余发了过去。忍了一周没主动联系他,他以为他的冲动和情感会有所缓和。事实证明,纪余在梦中突然出现的现象确实随着时间流逝变少了许多。但他将自己的预估和塞安讨论时,对方却什么也没说,只丢给他一个白眼。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塞安会是这个态度,刚才见过纪余之后,姜琉不得不承认塞安是对的。   视频会议中的纪余跟与自己见面时又有些不同了,大概是因为合作关系已经确立,他的表情和心态显得更加平稳自信,流利的英文腔调里有着如同土生土长英国人一般的优雅和煦。尤其是他叫自己威廉的时候,姜琉觉得自己几乎能透过屏幕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   一直无法相信自己爱上纪余的人此时可以确定了,他想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   “林秘书,孙助理,今天辛苦了,你们先下班回家吧。”伸手关上视频界面,纪余转身笑着展现领导的关怀。两人先是推脱了一会儿,然后才在叮嘱纪总不要太辛苦后不好意思地转身离开了。   虽然已经过了七点,但纪余也没觉得有多饿。他今天一天都呆在魏秋办公室里处理他的工作,自己要干的事还真没干多少。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纪余干脆又回自己办公室查看有什么积压文件了。果然,林秘书称职的把文件夹分门别类的放在桌上,电脑上也被贴上了好几张便利贴。松开脖子上的领带,纪余又一次进入工作状态。   正回复着邮件,屏幕上弹出了新邮件的提醒。扫了一眼发信人,纪余半秒不敢耽误地将它点开。可是这邮件内容却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重要,各类社交软件的帐号被罗列的整整齐齐,主人只留下一句话——有时间的时候加一下,方便联系。   姜琉这人也太醉心工作了吧,有了工作邮箱还不够,非要加上私人联系方式才安心?渔舟又不会跑,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纪余无奈的拿起手机,找着自己也有的软件一个一个加好友,顺便还在心里默默吐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对方回应地很快,跟他雷厉风行地工作作风一样。等纪余关上电脑准备回家时,他的那些好友列表里统统多了一个人。   大晚上一个人在家自己做饭想想都挺心塞,纪余摸着肚子熟门熟路的把车开到了离家不远的小吃街。这地方就在纪余家和他高中的必经之路上,原来一下晚自习他就跟魏秋一起过来吃宵夜,这条街就没有他们没去过的铺子。后来有了渔舟,每次加班后他和魏秋还是喜欢来这,没怎么变的景色让人安心。   刚把一碗红彤彤的牛肉拉面端上桌,纪余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一手拿着筷子,一手划开屏幕,姜琉的头像闪了闪,他也真是一心为公,明明是私人帐号,头像的图片居然还是唐纳德氏的标志。点了点屏幕,对方的信息出现在眼前。   威廉·唐:上次的事,谢谢你安慰我。   纪余回了个笑脸:不客气。   刚咬断一截面条,手机又震了一下。威廉·唐:你们上次聚餐吃了什么?   纪余疑惑的退出聊天看对方的名字,是‘威廉·唐’没错,可是他怎么会好奇这种事?犹豫了一下,纪余发了张照片过去:那家店的火锅。   还没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信息又来了。威廉·唐:真遗憾,那家味道不错。   姜琉的聊天简直太枯燥,纪余不满的打字:姜总,我在吃饭,一会儿再聊吧。   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姜琉有些自责。视频会议为了照顾唐纳德这边的时间定在了渔舟下班的点,为了集中精力到会议上,纪余当然是没有吃饭一直饿着肚子的。这时间点联系他,除了打搅他吃饭就几乎没有其他可能了。唉,我怎么能干出这么蠢的事!?姜琉从舒适的老板椅上站起来,焦虑的在办公室走来走去。   脑子里思索着有关化解尴尬的各种信息,姜琉突然想起了最近几年似乎流行发红包这件事儿。他记得第一次和渔舟的工作人员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还在群里抢红包,说是给付账的人一点安慰。虽然负责出钱的纪余最终并没有抢到,但是他依旧玩儿的很开心。要不,给纪余发个红包看看?   纪余这边吃得正欢,一碗拉面已经快要见底,手机又亮了。威廉·唐:打扰你吃饭,不好意思。给你发个红包,这顿饭算我请。   还没看完这段话,纪余的手指就已经点在了红包上,打开一看。200?!纪余差点没把手机掉进面汤里,这姜琉真大款,出手就是三位数。他连忙回复道:你当我吃得海参鲍鱼么?发这么大的红包给我。顺手把红包又给姜琉还了回去。   姜琉也不推脱,既然人家给他还回来了,就是真觉得不合适了。可发红包的决心已经定下了,这顿饭他怎么样也得请咯。威廉·唐:那你吃的什么?   纪余:牛肉拉面。   威廉·唐:听起来不错,那你报个账,我重新给你发个红包。   喝下一口面汤,纪余乐了:姜先生是真的打算请我这顿饭啊?   威廉·唐:嗯。   既然有人抢着付账,纪余也不是矫情的人,拿起手机把收据拍了张照给金主发了过去。纪余:18块,谢谢招待!   不一会儿,纪余就看到了一个新的红包。点开一看,里面有20。纪余:姜总,还多给两块当小费啊?   威廉·唐:牛肉面一般挺辣的,多两块给你去买杯冰豆浆。   纪余一愣,没想到姜琉是个这么会照顾人的人,这种留钱买饮料的行为,他只在亲妈身上见过。他想,姜琉虽然是个大款,关键时候还挺接地气,也许是个能做朋友的对象。他极其真诚的回复道:谢谢你,姜琉,今天的牛肉拉面特别好吃。   威廉·唐:是嘛,下次也带我去试试吧。   走到前台花两块买了杯冰豆浆,喝了一口,纪余很不高兴的抿嘴,这么稀的黄豆味儿,太假了。想了想,他还是举起手机自觉的给姜琉拍了照片。纪余:行啊,姜琉,下次我也请你吃牛肉面。不过这豆浆参水了,换成绿豆沙吧。   聊天界面里,一只纤长的手拿着杯豆浆的照片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屏幕,姜琉看着照片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来。威廉·唐:好,下次你出钱,你说了算。   看了眼时间,姜琉又发了条信息过去。威廉·唐:时间不早了,你吃完了就赶快回家吧。   纪余这边刚刚喝完豆浆回到车上,看着信息差点笑出声儿,这人是觉得自己是个小朋友么?才发现这位姜总还挺有当妈的潜质,自己又不是只有五岁。纪余:开车了,不聊了。   恋恋不舍的放下手机,姜琉思考了一下又把手机拿起来打开聊天界面将那张拿豆浆的照片存到了手机相册里。   这样,算是成朋友了吧。   星火的总部在市中心的CBD里,周围大厦林立,来来往往的小白领都是西装革履步履匆匆,让人一看就不自觉的想要挺胸抬头,好让自己从气势上别被这些忙碌的人群比下去。在这里工作的人,似乎都以自己能在这样高端的办公楼里上班而自豪。不可否认,这些高楼里确实有很多大企业,例如星火。但真正的金领怎么会被人看到在人行道步行的样子呢,他们出门永远有司机接送,下车便是电梯,想喝咖啡都有助理帮着去买星巴克。秦雨觉得自己就是站在大厦顶楼边落地窗边看着底下的卑微人群来回奔波的人上人的其中一员,她刚刚才把新任助理买好的咖啡当着她的面丢进了垃圾桶里,因为里面放了她讨厌的糖精。   坐在公司专车上的魏秋昨天被强制休息了一天,再出现时又是平时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魏总。虽然纪余一再表示唐纳德氏的案子已经告一段落,剩下的事情有他在就不会出乱子,魏秋可以多休息几天。但是他却死活不同意,非要上岗。原因只有一个——渔舟和星火的合作接洽被定在了今天。   秦雨追纪余从国内追到国外,又从国外追到国内,这次不止偷拍还直接住成了邻居。种种迹象都让魏秋无法淡定,他觉得自己真是比纪余他爹妈还操心,都快成专职保镖了。   西装革履,额发被完全梳上去的魏秋当然是成熟凌厉的,即使狐狸眼的风韵遮不掉,但还是让人不敢轻易近身。长期接触文玩艺术品,他身上的气质虽然比不了纪余因为从小熏陶而浑然天成的优雅,但是却多了一份精明和魅力。从下车之后,定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成等比数列增长,有了与大厦里其他白领的对比,魏秋的每一步都像是电影慢镜头里的特写。一眼就能被分辨出来,再也移不开眼。   即使是看惯了纪余的秦雨,此刻见到魏秋也愣了神,这么多年不见,当年那个被称作交际花的魏秋居然变得更加招人了。   “学妹?你原来在星火工作!真巧!”魏秋的声音特意带上了一分柔情三分惊讶,他风度翩翩的伸出右手,保持着既熟悉又尊重的距离。   对方眼角的波光让秦雨一阵失神,她腼腆的低头笑笑将手伸过去握住魏秋的手。“学长居然还记得我,真是受宠若惊。”   在心里冷笑一声,嘴上却说得热切不已,“大家闺秀,怎么能忘记!”   “学长先随我上去吧,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觉得呢?”秦雨想起正事,把魏秋往楼上引。   “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已经当上星火的总监了,让我们这些人情何以堪啊。”魏秋并不急着谈正事,他坐在秦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脸悠闲地喝茶。“这办公室可比我的条件好多了,真羡慕。”   秦雨拿着一叠资料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学长又说笑,你当初和纪学长两人创业,现在哪个业界人不知道渔舟,这回我还生怕请不到你们。到这儿来羡慕我的办公室不是寒碜我么!”   摇摇手,魏秋一脸郁闷,“纪余小气得很,怎么舍得这么给我装修办公室。就算是个副总,他还不一样压榨。不,应该说正因为是副总,他压榨地才更心安理得。”   “说起来,我还以为这次纪学长会亲自来。”秦雨装做不经意地旁敲侧击。   魏秋杯边的唇上扬起来,总算是忍不住了?“哦?为什么?我来秦总还觉得不够格?”   “当然不是!学长千万别误会。”秦雨急忙解释道:“上次我在超市偶遇到了纪学长,而且我们还很巧的住在一个小区。我给过他名片,所以我才以为...纪学长,他,没有提过吗?”最后一句话,秦雨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随着对方的描述,魏秋适时的将眼睛瞪大,一脸不可思议,“这么巧?不过,纪余没跟我提过。要不我回去提醒他一下,下次还是换他来吧!”   秦雨差点就要把好字说出口了,可她是大家闺秀,这样不矜持的事情怎么能做呢。“不用了,学长,我就那么一说,你来我也一样很高兴的!”   “就是嘛!”魏秋深以为然,“纪余那家伙向来不懂欣赏,让他来也是白瞎。”   似乎是因为害羞而低下头,可魏秋还是敏感地发现了秦雨拿着资料的手又紧了些,她的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魏总说笑了,我们来谈谈这次的活动吧。”   等魏秋一副衣冠禽兽的样子重新回到车上时,他几乎直接倒在后座上笑得全身发抖。看得孙助理一阵无语,不过孙助理一向知情识趣,这样的时候他只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看方能安全度过。只要一想到秦雨被他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还偏偏只能接受的样子,他简直想站在十字路口大笑三声。   等他笑够了,他第一反应就是给纪余打电话:“喂,你知道么,秦雨今天被我气的差点没绷住!我快笑疯了,哎哟,你是没看到,她指尖是真的在发抖!”   按下接听键,纪余一个字都没说就被魏秋连珠炮一般的话语声堵了回去,“一个秦雨,真不至于把你笑成这样。”   他早就下过定论,那个女人翻不出什么波浪,人与人的能力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如今看来,秦雨也真没什么特别之处。   魏秋的声音总算是平稳下来,“你不懂,要解决这种女人,得先逼一逼,逼得她露出真面目来才能看到她下狠招。要不然永远不愠不火,谁知道她哪天爆发。”   “你还是觉得她有威胁?”   “对,你不相信没关系,听我的就行。”魏秋知道纪余无论如何都是不会相信自己的判断的,所以他才会逼着让他保证不接触星火的案子,“别想着反悔,你答应我的音频我还存着。”   果然是一条道走到黑了,纪余扶着额头一真无语,“我没想反悔,你只要把你自己的安全顾好就行,别到时候她针对的又是你!”   车里的气压一下就低了,“你盼我点好不行吗,我都快成你的老妈子了,你还要咒我。”   纪余笑了笑:“阿秋,你是我兄弟,你担心我,我也会担心你。快回来吧,下班去吃湘菜,我请客。” 第5章 真特务头子与假卧底   与秋高气爽的室外环境完全相反,近来,星火的投资部气氛特别压抑。从普通的小员工到其他部门的领导,每次经过投资部的区域,都能感受到里面传来的幽怨的眼神和几乎要化为实体的寒冷气息。   在里面工作的人都低着头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生怕连坐姿这样私人的事情都变成矛盾的□□,在外面的人每次要去汇报工作或者业务交流都要事先在自己办公室提前做好心理建设,防止被卷入无妄之灾中。   倒掉了助理送来的第三杯咖啡,秦雨笑着盯住对面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年轻女孩说道:“第一次加了奶精,第二次凉掉了,第三次差点泼到我的文件上,你要是诚心不想让我喝咖啡直说就行,我也不是真的非要喝这么一杯咖啡。但是你要知道这是一种工作状态的体现,连咖啡都买不好我还能指望你干别的什么吗?已经三次了,我想给你机会的,你不把握我也没有办法,直接去人事部吧。我当不起你的上司。”   女孩儿低着头,脸上的妆已经花掉了,头发松散的不成样子,就连洁白的连衣裙也被咖啡弄得面目全非。天知道今天的电梯坏掉之后她为了买这杯咖啡来来回回在楼梯上爬了四五回,第二次时间拖得久咖啡凉了她便想着第三次再跑快些,可是一进到办公室胜利在望之时她的脚下一软,整个人就往地上倒。可就算这时候,她还想着要救一救自己辛辛苦苦买来的咖啡,挣扎着把咖啡杯放到桌上,可自己的手却不听指挥将杯子碰倒了。   “还不走,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秦雨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女孩儿,开口说道。   魏秋站在办公室的玻璃门外眼光一凝对自己身边的孙助理使了个眼色,随后抬起手轻轻敲了敲:“哟,秦总这是在教训新人吧,我来得真不是时候。”   听见魏秋的声音,秦雨的脸色有一瞬间是惨白的,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门口一脸戏谑的男人,全身上下都有种被撕破了美人皮的感觉。“魏总?你这么早就到了啊。”   径自走进办公室,魏秋有边把身上剪裁精良的西装脱下来边回答道:“早吗?我只是准时吧。”   秦雨看了眼电脑,10:30,确实是准时。她的指甲深深陷入老板椅柔软的椅背,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就坐在位置上眼睁睁地看着魏秋把西装披到那个女孩身上,眼神柔和地吩咐自己的助理:“大厦里虽然有空调,但天气到底还是一天一天凉了,这咖啡泼在身上走出去不大好看,风一吹还冷得很,孙助理,等会儿我跟秦总谈事情你就辛苦一下带着这小妹妹去重新买件衣服吧。账就算我头上,免得找纪余报销还得听他唠叨我乱花钱。   沉默了片刻,魏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秦雨,“秦总,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就这么个毛病,看不得小姑娘难过。你别介意,领导训新人是常有的事儿,玉不琢不成器嘛。只是你看着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没法穿了,就通融一下准个假如何?”   这段话好的也说了,坏的也说了,秦雨本来就还有些愣神,想不出有什么可阻止的理由,“魏总都开口了,这个面子我还能不给不成。行了,今天的事我不怪你了,去买件新衣服吧,别算在魏总帐上,算我的。”   魏秋拍拍女孩的肩膀,“瞧瞧,我就说秦总是为你好才发脾气训你吧!新人要知道感恩,还不快谢谢你们秦总!”   女孩儿连忙弯腰道谢,秦雨摆摆手,“行了行了,以后别犯类似的错误就行,快去买衣服吧,别着凉了。”   孙助理一路尽职尽责地将女孩儿从办公室带出来,走到盥洗室前还贴心的问了一句要不要先补妆,把女孩儿感动得差点没当场哭出来。等女孩儿打理好自己再出来时,孙助理才看清这女孩子的长相。不是什么浓墨重彩的美人,倒是清秀腼腆的很,一看就是听话的小家碧玉。   啧,自家上司说的还真挺准,能把这样老实巴交的小姑娘整成这样,那秦雨真不是个好人。   孙助理摆出一副邻家哥哥的笑容走上前去,“刚才看你情绪不太好也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姓孙,是渔舟魏总的助理。你叫我孙助理就行。”   那姑娘腼腆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我是秦总的助理,我叫刘芊芊,今天真的很谢谢魏总和孙助理你。不然,我刚才肯定就已经被炒鱿鱼了。”   “小事儿,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儿,秦总居然发那么大火。”孙助理摆摆手,把刘芊芊带到了车边。   刘芊芊轻声道了句谢谢,弯腰坐进车里,等孙助理也坐定之后才回答道:“也不是秦总的问题,是我能力不足,连个小事情都办不好。”   知道这姑娘其实还有些放不开,孙助理也没有逼问:“你年纪还小,犯点错也正常,我觉得秦总是看重你才对你严厉的!你不知道吧,你们秦总是魏总的学妹,当时在学校里可是风云人物,外号大家闺秀呢!说实话,我刚站在门口听到秦总那么毫不留情地发火真有些不敢相信。”   “是嘛,秦总在工作上挺严厉的。”刘芊芊斟酌着用词慢慢说道:“这段时间她刚到任,压力大概也大,整个投资部气氛一直很压抑。她心情不好,我,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孙助理瞧了她一眼:“你这心态挺好,以后多提高自己,总有出头之日的。”   刘芊芊一个人离开家到外地工作,平时受气受累受苦都是自己一个人,难得有个人能说些这样贴心的话。她觉得自己鼻子突然就酸了,“孙助理,谢谢你,很久没人对我说这种话了。其实想想,这杯咖啡泼的也挺值的,能遇见你这样的好人。”   听着觉得差不多了,孙助理不经意的问道:“你怎么会把咖啡弄得满身都是?一整杯吧?”   “也是我运气不好。”刘芊芊苦笑了一下,“今天电梯意外坏了,秦总让我帮她买咖啡,我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最后,腿有些软,结果就...我人摔了,咖啡毁了秦总的文件,也泼了我的裙子。”   孙助理一下就愣住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星火所在的那座大楼,“秦总的办公室,在八楼吧?你卖了三趟的意思是,来回爬了三次楼,下了三次楼?”   他盯着刘芊芊,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我的天啊……你,你居然……秦总,她知道电梯坏了吗?”   “应该是知道的,第二次咖啡凉了的时候,我告诉她了……”   孙助理突然就燃起一簇无名火,声音不自觉的扬起来,“她知道还让你这样折腾?”   “孙助理,别生气,也是我,如果第一次能搞定,也没有后面那么多事了。”刘芊芊自己是委屈的,可看着人家为自己生气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值得,你别放心上。”孙助理叹了口气,“到了,买衣服吧。”   坐在办公室里,魏秋的心思大半都飞去了外面。可喜的是,经过那么一吓,秦雨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不咸不淡地谈了两个小时,两个人就在极不走心的情况下敲定了承办细节,也算是完成了这次见面的主要目的。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魏秋刚把文件夹合起来,转身就拿起手机给孙助理去了电话。待确定他已经带着人从商场回来,现在已经等在地下车库之后,他便摆摆手闪人了。   “怎么样?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了没有?”在黑暗的车库里,魏秋的眼睛亮得简直像是探照灯一般。   孙助理也正憋着一口气在心里,三下两下把事情的缘由经过讲了一遍,“我跟你说,魏总,这事儿是这样的…”   虽说有心理准备,但听见刘芊芊的遭遇,魏秋还是觉得自己把秦雨想得太好了些。孙助理还在义愤填膺地继续吐槽:“先前你说秦雨不是好人的时候,我还想那么一个大小姐一样的人物再坏能怎么样,今天才知道,你真是说的太对了!这女人,真他妈不是东西!老大,你要对付她,我百分百支持你!”   这话说的魏秋心里无比舒坦,“在知道了吧,你老大我说是心理学家水平的看人技巧不是吹的!以后遇见什么人都带来给我看看,保证让你一辈子不吃亏。”他拍拍孙助理肩膀,“要到那姑娘的联系方式了?”   孙助理当然知道魏秋在门外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点点头,“你那一眼不就是要发展眼线的意思嘛,这我还能做不到。放心,手机号,微信号我都有。”   “得嘞,你办事我放心。”魏秋往身后椅背一靠,几分钟后又坐起来,“老孙,回公司了,你就把这事儿当八卦讲给办公室里的姐妹听,务必要让纪余也知道。明白?”   “放心,我知道。”   纪余不是不相信秦雨能对他怎么样么,不是不觉得秦雨能翻出花样么,不是不认为秦雨没有那么坏么。这次话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他大概也能信一些了吧!真是,他魏秋找了个老板也就算了,这分明是找了个儿子。   不过一个下午,秦雨强迫助理给她爬楼买咖啡的事情闹得整个渔舟所有的员工全都知道了。不管走到哪个部门那个办公室,不管是厕所还是茶水间,大家伙儿的聊天话题全都离不开几个关键词。   蛇蝎美人。   最毒妇人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连魏秋都感叹孙助理的办事效率和讲故事水平,一个劲儿地夸他以后有孩子了一定是个好爸爸!   纪余虽然没怎么离开过自己的办公室,但是他有他的信息渠道,身为渔舟的总裁,这样能传遍全公司的八卦谈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趁着站在窗边休息的功夫,纪余努力的在记忆里寻找以前还是个大学生的秦雨是什么样子。   他对秦雨是很有印象的,大三那年一回到学校就听说了大一进来一个了不起的新生的事儿,室友把秦雨的生平事迹了解得一清二楚,说她家庭条件虽然只是中游,但架不住人家自己有能力。从小到大获奖无数,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甚至长相气质都特别好根本不输那些所谓的名门之后。讲到最后,室友默默瞧了一眼自己,总结陈词说:也就比咱们纪大少爷差一点点了。   那时候纪余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但他对秦雨也算有了个基本的认识。然而他初步得出的结论还是与室友有些出入的,他觉得通过这些描述,秦雨应该是个好强,自尊心强,能力不错的聪明女子。至于真要说比不比得上名门家的小姐,纪余觉得还是比不上。这话虽然气人,但却是真理。所谓气质,其实就是家庭教育养成的必然结果,古话说三岁看老,人真正形成自我气质和思维方式的时期其实很大一部分是集中在三岁以前的。富养人,贵养气。你出身什么样的家庭,父母的程度如何都体现在对孩子的教育上,一个出身中游的家庭,如果不是父母有意识的培养,养出的孩子就是没有气的。而那些名门之后,即使纨绔,那身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优雅和理所应当也是平常人无法企及的。   就拿他自己打比方,他家算不上富贵,但却占了书本网的便宜,父母都是文化人,若不是他记事起就开始读书,他也不会有这样的气质,被人追着叫纪公子。而另一个典型就是魏秋,他家里出身军旅,这一代虽然从商了,但魏家的大部分人还是在军中任职的,而他家的具体经营也是军方相关。虽然如今的魏秋已经是所谓的交际一支花,但如果放在部队里,那整个就是一兵油子!他真要认真起来,能用上兵法整你,到时候你再看他的眼睛才能知道。他不是狐狸,是匹狼。   所以再有了基本的判断后,纪余见到秦雨时一点都不吃惊,因为那时的秦雨,完全符合他的结论。   时隔多年再次遇到秦雨,纪余也觉得对方跟以前不同了,可他认为那是因为对方从学生转变成社会人,是成熟了。他总相信,人再怎么变,芯要变还是难。所以魏秋那天跑到自己家吃火锅那天,他告诉自己秦雨在大学时就喜欢自己,并且特别爱跟踪偷拍的事情时,他并没有太在意。从小到大喜欢他纪余的人不少,偷拍都已经习惯了,这算不了什么大事。他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魏秋会气急败坏到那种地步,非逼着他保证不接触星火的案子。   可今天这八卦,倒真让纪余有些不确定了。他不傻,知道这件事情一定是魏秋的授意,可就算传闻有些夸张的成分,但秦雨让她的助理爬楼梯给她买咖啡的情况却一定不会有假。纪余揉揉鼻梁,这次是他真看错人了。   不一会儿,纪余的签名有了更新——人心易改,是非难测。   伦敦的夜晚总是显得特别宁静,在星星点点的路灯下,没有了汽车轰鸣声的街道仿佛回到了维多利亚时代。即使是裹着风衣在雨中前行的路人都像是在画框里,行色匆匆,但却朦朦胧胧。   关上客厅里那盏精致复杂的水晶吊灯,紧紧依赖着窗外的光线品酒看花听曲子是姜琉遵循了多年的习惯。虽然有思维城堡管理他繁杂的记忆,但他到底是个人,时间久了就会感觉到疲惫。伦敦的街道数百年来都没发生过太大的改变,只要他每天站在同样的位置往窗外看,那些景色也不会有突然的变化。这样稳定的感觉让他觉得安心而舒适。   正拿着空酒杯准备清洗,姜琉的手机突然亮了。他划开一看,原来是好友更新签名的提醒。他默默念着这两个词:人心易改,是非难测。纪余,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威廉·唐:发生什么事了?   姜琉有些着急,人心?是非?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好兆头。他并不想纪余烦恼,他愿意看他笑。   大概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急切,纪余回复的很快:没什么,所以感叹一下。   纪余其实真没有姜琉想象的那样被伤了心或是被背叛,他改签名主要还是不好意思真找魏秋承认自己识人不清。一想到自己低声下气说对不起,魏秋还爱理不理的样子他就一阵恶寒,身上鸡皮疙瘩掉满地。   威廉·唐:人总在变,正常,没必要多想。   纪余心里有话,但平时的吐槽对象没了,他也憋得慌。这会儿姜琉主动找自己聊天,那,说一说也没事儿吧。   纪余:你说的对,我只是没想到一个好人要变坏能这么快。   威廉·唐:学坏很容易,你知道七宗罪吧,只要有欲望,就有罪。   贪婪greed、□□lust、饕餮gluttony、嫉妒envy、怠惰sloth、傲慢pride、暴怒wrath。是啊,连天使都会堕落,何况是人。   纪余:欲望真令人疯狂。   是啊,想要见你的欲望都快让我失常了!姜琉真是无比认同纪余发过来的这行字,可他理智尚存,自己喜欢纪余还是件单方面的事情,他不能用自己的欲求去逼迫对方配合。   威廉·唐:可无欲无求,人活着也没意思了,不是吗。   本来就没有多惆怅的纪总被姜琉取悦了,明明只用了逗号和句号,却表达的都是感叹号和问号。纪余:看不出来,你还挺哲学。   姜琉笑着触摸屏幕,看来纪余确实没什么事。威廉·唐:我有两个博士学位。   这边的人抱着手机几乎笑出声来,是了,博士的缩写ph.D本意就是哲学博士,后来才慢慢引用到别的专业上统称学术研究型博士。纪余:你厉害,我知道。   威廉·唐:你也很厉害,我知道。姜琉这话是真的,他能短时间内拿到两个博士,超忆症的作用就是个外挂。纪余不一样,他是个普通人,但是却大学一毕业就能开公司,姜琉是服气的。他从不觉得读到博士是个很牛的事,能力比学历更重要。   纪余:你这夸我夸的如此朴实,我就当你是真心的吧!   威廉·唐:不用当,真是真心。   纪余发了个笑脸过去:信信信!原来被天才表扬是这样的感觉!   威廉·唐:什么感觉?   纪余:特高兴,特得意,想找魏秋得瑟!   姜琉脑子里一下浮现出一只小老虎冲着自己摇尾巴要扑上来磨牙的画面。威廉·唐:是嘛,那以后我多夸你。   纪余:哎哟,你这是唐纳德氏派来的卧底吧!   威廉·唐:什么意思?姜琉有些不解,自己刚才说的话,哪句涉及商业机密了?   纪余:专门负责拍我马屁让我得瑟,好让我无心工作啊。你说这样算不算卧底?   窗外的街道有辆车通过,车灯的光亮照在姜琉脸上映出他明亮的眸子和眼底的笑意。威廉·唐:你说算就算。   纪余:你都承认是卧底了,给点儿补偿呗。我这为了跟你聊天,好多文件没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姜琉会主动找自己聊天,但是这么一来二去,纪余倒真觉得姜琉这人不错。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刻板,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出身和能力自视甚高,相处起来让人觉得舒服。回想一下他平时的举止,纪余觉得姜琉还是有资格被称为绅士的。   威廉·唐:你要什么?   纪余没想真要什么,随口说道:下次签合同,多分些利给渔舟吧。   威廉·唐:这个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纪余当然知道会是这个回复,但他也没想到姜琉会正儿八经的回答这个问题。纪余:那换一个吧。让我想想英国有什么特产。   威廉·唐:薯条,鱼条,雨水,伞,风衣,手工西装,皮鞋。   姜琉很认真地给纪余列了一大串。   纪余看了一眼,回复道:我就说说而已,别当真。不过别说,英国的风衣质量是真不错,我当年读研的时候买了一件,真是又挡风又挡雨,穿了好多年呢!不过穿得太狠,坏了,回国再买风衣,感觉都不如那件。   威廉·唐:本来就是专门设计给英国人挡风雨的,原产地质量好也正常。   听到林秘书提醒自己开会,纪余才终于想起还有时差这回事,他看了看时间,又估算了一下姜琉的时间,才发现对方那里已经凌晨了。他连忙回复道:你那边很晚了吧,先睡吧,有时间再聊。   看着手机上对方的信息不再闪烁,姜琉觉得自己今晚一定能睡得很好。 第6章 刷存在感的错误示范   自从被孙助理从虎口救下来,刘芊芊很认真地思考一下自己的为人处事方法。她挺希望自己也能与自己的上司混成孙助理和魏秋那样的关系,她也想在闲暇时能与上司聊聊天,相互间像朋友一样有说有笑。可是这段时间,刘芊芊一直试图改变自己的心态,将自己放到秦雨的角度去思考,想通过换位的方式,尝试去理解秦雨的种种做法,尝试去给她的各种行为找理由。但秦雨还是与以往一样,在工作挑刺,有一点点失误都会上升到企业利益,个人觉悟的高度,仿佛对方是犯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尤其是对自己,在魏秋撞到自己被她教训的情景之后,秦雨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但她却也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为了一杯咖啡再使劲折腾自己。但刘芊芊还是很害怕接触秦雨,她总觉得这样的情况不太正常,可要说哪里有问题,她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就像刚才,自己把今天的日程安排给秦雨汇报的时候,一直能感觉到对方冰冷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刘芊芊忍着声音中的颤抖和身上汗毛竖起的感觉把话说完后突然就看见秦雨对着自己笑了一下。眼神温柔如水,却让自己差点拔腿就跑。   偷偷晃到厕所里,刘芊芊拿出手机给孙助理发了条信息:孙大哥,今天秦总突然对我笑了一下,我差点吓得炸毛。笑得特别温柔,不是冷笑,不是嘲笑,你说是不是我太大惊小怪了?   孙助理正在给魏总汇报工作,突然手机一震,两人的注意力一下就转移到手机屏上。   “哎哟,刘芊芊啊!”魏秋笑得见牙不见眼。孙助理试探性的瞧了上司一眼,毫无意外的收到了一个风情万种的挑眉,他顺从的划开信息自己先看了一眼然后给魏秋递了过去。魏秋摆摆手,“我这么高风亮节的人怎么会干这种窥视下属隐私的事情,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好么!”   孙助理毫不顾忌地翻了个大白眼,把手机往回一收,那动作简直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犹豫。他拿着一叠文件继续说道:“魏总,麻烦你把注意力集中在文件上,我还有几件事没说完。这个是新季度的宣传方案…”   “谁听你说这些啊!说说咱们的小间谍出了什么问题像你这个大特务汇报呗!”魏秋伸手把文件夹一压,眯着眼睛兴趣盎然地看着孙助理放着手机的西裤荷包。   在心里冷笑一声,孙助理不动如山的侧了侧身,“魏总,您这样老盯着我的裤子不好吧。我喜欢女人。”   “这个月的全勤…”   “秦雨今天对她笑了!”孙助理的口条捋得那叫一个顺溜,开玩笑,跟RMB沾边儿的事情,那是能开玩笑的么?!他深刻的觉得自己有时间应该写篇论文,标题就叫——论领导扣工资的理由和一万种方式。   魏秋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秦雨快要憋不住了,她最近大概会想办法接近纪余,真他娘的恶心人。”他看着孙助理提醒说:“让刘芊芊最近多注意一下,有情况立刻告诉你,有什么别一个人扛。如果扛不住,你就帮她解决。”   听着魏秋顶着那张艳丽清绝的脸一副严肃的样子启唇带脏,孙助理的嘴角不住的抽搐,“知道了,魏总。”   等他好容易把话题扯回正轨,将工作给汇报完毕,一抬头就看着魏秋伸手摆了摆示意他迅速退散。待他走到门边还隐约听到一句,不要大意的上吧,孙特务头头~   这段时间,刘芊芊和他也算是混的熟悉了,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但是短息电话聊天儿却是一项没拉下的。从一开始自己主动询问她的工作状态,关心她秦雨是不是还在刻意折腾她,主动帮她分析问题设计解决办法,到现在刘芊芊已经习惯性的在出现自己解决不了状况的时刻主动联系他。孙助理觉得自己笼络人心的把戏真是越做越熟练,搞不好他还真有当特务头子的潜质。   正好手头的工作不忙,孙助理光明正大的拿着手机给刘芊芊回复道:别太在意,但防人之心不无。有别的事再告诉我,我帮你想想。   凭着孙助理这段日子的了解,刘芊芊这姑娘其实不傻,工作能力也不错,就是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都太单纯了。加上她性格乖巧,长得也是白白净净的乖乖女形象,与她为难的人也没主动出现过,这次突然就遇上了如同活火山一般随时有可能爆发的秦雨才会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她家人到底怎么教的,这姑娘死活就是相信以德服人,将心比心那套大道理,自己随意说要换位思考,她就真的时时为秦雨的疯狂找理由找借口。可是女人发脾气哪里来那么多理由,何况她也不知道秦雨是因为什么生气,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连刘芊芊这样的实在孩子都找不出理由了。   但也得亏她是这样的性格,即使自己没法解释她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美女上司往坏的方向想,所以孙助理才能轻而易举的用帮她分析问题这样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粗糙理由骗得人家什么事情都跟他说。   想到这儿,孙助理突然有一种,自己拐带良家妇女的错觉。他连忙拍拍脸,都怪魏秋!   渔舟在与唐纳德达成合作协议后,接连又来了几个活动承办的案子希望他们接手,虽说国际合作的消息没有发布出去,但因为生意红火一时间也在同类行业中风头无两。魏秋揽了唐纳德的后续事务和星火两个摊子,加上平日的日常事务,即使是纪余这样习惯于压榨的老板也不好意思再把这新接的工作再推给他。这几天纪余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自己的办公室谈生意就是在别人的办公室谈生意,一日三餐都成了应酬,简直应了那句痛并快乐着。   好在由于案子集中,辛苦这么一整周也就过去了,搞定了最后一摊饭局,纪余一坐上车就解开了脖子上的领带,靠在车厢里一句话都不想说。林秘书跟着纪余时间久,二话不说的开车送纪余回家。她从纪余出国前就跟着他当秘书了,纪余和魏秋在英国时国内的事情几乎都是她和孙助理一起处理的,这么多年她也在行业里混出了些名头,说她工作能力强。但无论有多少猎头找她,她从来没答应过跳槽,不是她对纪余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而是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再也遇不到比纪余更好的上司了。   作为秘书,饭局上帮上司挡酒基本上算是工作的一项内容,但纪余从来不让她挡,甚至在必要时还会主动帮她挡。女秘书受到各种骚扰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但这么些年来,林秘书从来没为这些腌渍事担心过。对于一个职场女性,这样的待遇足以让她甘心追逐一辈子。   这一周以来林秘书每天都跟着纪余四处奔波,多年的相处让她自认对于自己的老板有几分了解。纪余做事认真,谈起生意来总是谈笑风生,无论对方怎么说都能找到接话的点,与他合作过的人对于纪余总是交口称赞的。但纪余虽然看起来亲近好接触,实际上却并不那么喜欢参加饭局。说是性情凉薄也好,说是自视甚高也罢,林秘书觉得书本网出身的纪余大概从来都不想跟那些油腻的生意人有过多的交流。这也算是能解释,为什么每次饭局之后,纪余都会像现在一样默默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林秘书无愧她心细如发的名号,纪余的确不喜欢饭局这种游离在工作与生活之间的灰色部分。他更喜欢西方国家中那种对于私人时间的绝对保护和绝对拥有,工作不应该是需要感情牌的东西。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姜琉在私下主动称呼他为'纪先生'的行为很对他的胃口。这也是他一心想把渔舟带入国际的原因。   整个人脱离了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弦一松就容易生病。把自己洗干净窝进被子的时候,纪余脑袋就已经有些疼了,他觉得大概是酒精的缘故,毕竟这一周的饮酒量几乎是他一年的总和。可是等他再睁开眼睛脑袋还是疼,这就有些不对劲儿了。他把手伸向床头柜摸自己的手机,屏幕的亮度让他的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突突,眯着眼睛看时间,竟然已经10点了。即使是休息日他的生物钟也一样标准,发生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他病了。   纪余不死心的把手覆盖在额头上想试一试温度,可是自己怎么能试出正确结果呢?躺着苦笑一声,纪余认命的站起来往书房去翻找体温计。没了被子,纪余坐在书房里等待体温计出结果的几分钟里简直冷的有些发抖。轻轻叹了口气,纪余总算觉出自己的气息比往常灼热许多,他想,大概是不到38度的低烧吧。   可是很遗憾,纪余猜错了,温度计里的水银告诉他,他的体温已经接近39度了。   晃荡着去烧了壶热水,纪余又去厕所冲了个澡,也许是身上的热度被水流带走了些,等纪余走出来时他觉得头疼的症状缓解了几分。就着热水灌下了一堆药片,纪余又回到了床上。在英国呆的那两年不光让他给渔舟开辟了资源也改变了纪余的很多习惯,生病发烧了也没想着要去通知一下父母,他下意识的认为这样的小事情,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   迷迷糊糊的又倒在床上睡了一会儿,这一觉并不安稳,纪余在梦里一直在逃跑,后面有人追他,甚至还对他开枪。枪声从他身后传来,发出一种奇异的闷响。然后纪余就醒了,他的退烧药尽职尽责的发挥了作用,早上洗完澡的清爽感觉已经完全被汗水的黏腻取代,甚至还散着一股药味儿。纪余皱眉蹙额地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实在恶心,三下五除二从床上下来,又冲进浴室冲了个澡。   等他吹干头发出来,他总算觉的自己饿了。一边打电话点外卖,纪余顺手就把床单被套什么的换了个遍。   折腾了半个小时,就在纪余觉得自己要饿死了的时候,他的门终于被敲响了。他并不喜欢接触生人,提前就把外卖的钱放在了门外的小柜子上,一般情况下,送餐员拿了钱放下东西也就走了。可是今天这位着实奇怪,他像是没有看到钱,除了第一次以外,他每隔半分钟敲一次,每次都是标准的三下。纪余疑惑的走过去从猫眼往外探视,这一瞧简直比让他喝双黄连口服液还觉得苦涩。   外面的小柜子上的确有外卖,可外面站的那个人却不是送餐员,而是打扮的看似休闲实则精致用心的秦雨。   纪余轻轻走近卧室,拿着手机二话不说的给魏秋打电话:“阿秋!秦雨现在站在我家门外!”   魏秋在家休息时一向起的晚,这会儿他才刚睡醒还呆在被子里享受棉花的温暖,纪余的声音简直像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让他瞬间清醒了。“你别开门啊!就装着不在家!”   “来不及了…。纪余声音有气无力的。   魏秋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坐起来,“你已经开门了?什么叫来不及了?”   “我点了外卖,被她撞上了…”纪余解释道:“我早上起来发烧了,刚刚才退烧,因为没力气做,只能外卖。”   “你这运气也是太好了吧…”   纪余捂脸,他又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别废话了,你让我跟你汇报秦雨来找我的事,现在她来了,你就说怎么办吧!”   “要不,你继续装不在家?”魏秋也觉得这事儿不好处理。   “你是觉得秦雨傻到弱智了么?”纪余对这种没有建设性的意见鄙视到不行。   “那我来陪你一起面对?”魏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问道。   “你看着办吧,我就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吧。我开门去了,有异常再跟你联系。”说完纪余就挂了电话,留着魏秋一个人在家喂喂喂。   纪余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他也不在乎自己身上穿的不是能见客人的家居服,也不管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和脑袋上一点造型都没有的头发,就这么一幅刚睡醒的形象出现在秦雨面前。   “纪…学长?”门外的秦雨听见转动把手的声音连忙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可是一开门却看见了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这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在她的想象里,纪余就算是在家也应该是穿着柔软的亚麻衬衣和相同质地的休闲长裤的,他的外表应该无时无刻不精致沉稳。   其实秦雨的想象也不是全错,纪余扔进洗衣机的第一套睡衣的确是亚麻面料,只是一早上洗了两次澡,他又不是衣服堆成山的女人,睡衣早就没有了,能找出这么件家居服都应该感谢他妈妈的督促和定时送来的物资。   “你怎么来了?”纪余看了秦雨一眼,随即伸手将柜子上的外卖拎到手里,语气慵懒的说:“要进来吗?”   秦雨虽然发愣,但仍然点点头,随着纪余进门去了。   纪余的烧虽然退了,但他根本就没彻底的好好休息,加上肚子又饿,哪里有心思主动照顾对方。随手指了指鞋柜里的拖鞋,纪余就拿着外卖走向厨房,耽误的时间久,他的外卖都凉了。   也是没想到纪余会对自己如此冷淡,秦雨站了一会儿才开始换鞋。纪余从厨房出来看她还站着便开口说道:“随便坐,我给你倒杯水。”   随着微波炉叮——的一声响,纪余拿着他的午餐和一个一次性杯子走了出来。他把杯子往秦雨面前一推,“我家没有咖啡,给你倒的白开水。”   秦雨笑着点点头,轻轻抿了一口,居然真的只是白开水。不是咖啡,不是红茶,不是饮料,只是白开水。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纪余一边打开盒子一边问,“我要吃饭了,你不介意吧。”   秦雨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不介意,学长你工作很辛苦吧,刚刚才起床?”   饿着肚子刚准备把菜送进嘴里就听到了问话,纪余简直想杀人,他深吸一口气,“我病了,发烧了,刚退烧。”   这个理由让秦雨瞬间理解了她看到的所有现象,尴尬地说道:“那你快吃吧,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纪余摆摆手,“别问我话了,我吃饭不说话,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安静的休息一会儿或者你说我听。”说完就把筷子瞬间送到嘴里,像是怕秦雨再次打断自己的生计大业。   装了那么多年的大家闺秀,书本网的餐桌礼仪秦雨也了解不少,'食不言,寝不语'这种最基本的要求她到底也没有办法反驳,总不能因为想跟纪余说话就非要逼着人家坏了自己的规矩。无奈之下,她只能坐在餐桌上安静的看着对面这个不如平时风流倜傥的纪少爷吃饭了。   因为从小就长得好看,纪余承受他人目光的能力比一般人要强得多,所以即使现在秦雨就坐在自己对面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吃饭,他也能一边嚼着油淋茄子一边在心里郁闷自己发了烧嘴里全是苦味儿。凭良心说,现在这一刻的纪余并不太好看,因为生病他的脸色有些泛黄,眼睛下面还有浓浓的乌青,加上头上不那么整齐的头发和身上随意的家居服,纪余看起来简直是个打了三天三夜游戏的死宅。但秦雨盯着他吃饭盯着盯着就移不开眼了。   虽然憔悴颓废,但纪余拿筷子的姿势那样标准,每次吃一口饭都会习惯性的将剩下的米饭拢在一处不留洞,咀嚼嘴里的食物时声音几乎没有。整套动作不仅行云流水,规矩优雅,而且丝毫不让人觉得刻意僵直,一看就知道是家教颇严从小养成的举止气韵。这是秦雨第一次这么近的观察纪余吃饭,也终于意识到,有些事情她再怎么努力,终究是比不了真正的大家。   郑人买履,东施效颦。即使自己的名头被称为大家闺秀,但在纪余这样的人眼里,她的一切举指应该都是僵硬可笑的吧。这一刻,秦雨突然生出一种原来自己配不上纪余的想法。   勉强自己吃完了外卖,纪余拿着纸巾擦擦嘴安静的收拾起桌上的垃圾站起身丢进垃圾桶中,之后还不忘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拿着感冒药自顾自的咽了下去。“秦小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纪余眯了眯眼睛看着对面的人。   “呃,我就是突然想到些关于活动的建议,正好想到纪学长与我住的近,所以想跟学长讨论一下。”秦雨早就想到自己突然造访会让纪余生疑,来之前就想好了理由。   一只手把玩着杯子一只手放在膝盖上轻轻点按,纪余垂着眼睫的样子分外动人,可他现下心情不好,被遮住的目光里全是厌恶与烦躁。“秦总,我没记错的话,星火的案子是魏秋负责的。”   纪余的声音有些发烧后的低沉沙哑,此刻传入秦雨的耳中却让她心头一凉,这太不符合逻辑了,纪余应该是随时随地对工作都充满热情的人才是啊!“你没记错,是魏学长负责的…可…”   “你没有他的电话是吗?没关系,我现在给你。”纪余不想看到对方惺惺作态的样子,他没精神跟她绕。   被打断话的秦雨脸上一红,急忙摇头,“不是,学长,我是想有些事情,当面说更好。”   “是嘛。”纪余看了眼时间。“你跟我说了也没用,我没看过星火的案子,连最基本的信息都不知道,没有给建议的资格。”   秦雨被堵的一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她犹豫着开口,“纪学长毕竟是渔舟的总裁,接触类似的情况多,就从大范围给建议也不行吗?”   呵呵一笑,纪余抬起头望着秦雨,看得对方紧张得身上一颤,“秦总怎么着也是投资部的总监,难道对针对性三个字的理解如此浅薄?”   此话一出,秦雨再不好说话,场面顿时冷起来。她觉得今天的纪余很不寻常,说话这样直接,损人都不带犹豫,这跟她记忆里那个谦谦君子真是一个人么?   叮咚——纪余家的门铃响起来。纪余粲然一笑,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哎哟,我的纪总,你可真行!就这么随便一折腾就能把自己整发烧咯,你真对得起你从小到大吃过的好玩意儿!”魏秋也不见外,门刚开一条缝他就侧着身子挤进来。“来来来,接住了,这是我魏大爷给你买的粥和水果,你有药吧?没有也没事儿,我给你买了!”他扬了扬手上的袋子,嘴上一刻都不停,像是埋怨也像是表功。   纪余顺着他的话伸手要接,可魏秋又躲过去了,他上上下下扫了一眼纪余,一脸鄙视,“就你这状态,不化妆出去都能直接吓人,出门就能吹走,逞什么能!”   “不你说让我接么,胡搅蛮缠。”纪余摇着头笑起来。   魏秋把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放,这才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秦雨,他眼里滑过一丝兴味。哟,今儿纪余杀伤力不错啊,都把这闺秀弄成这幅颓废样子了?他热情的给秦雨打招呼,“秦学妹?!你怎么也在这儿?”   看着面前的俊脸,秦雨有些惊讶,“魏学长,你怎么来了?”   “嗨,这不是我大老板生病了吗!我得表示关心啊!”魏秋熟稔的坐在秦雨身边的椅子上,抬了抬下巴向她示意对面的纪余。   秦雨笑了笑,“早听说魏学长和纪学长情同手足,真见到才知道确实如此。”   拿着一个瓷杯子从厨房走出来,纪余说道:“秦总,你不有建议么,正好魏秋在这儿,你跟他说吧。我精神不是太好,先去休息了,你们不用在意我。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他说,我这里他基本算熟悉。”说完就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魏秋靠在椅背上用余光扫着秦雨,她的目光到底还是随着纪余的背影而去,直到门关了才不舍地收回来。“秦学妹,你来是想跟纪余谈正事儿啊?唉,也怪我没告诉你,他那个人古怪的很,最讨厌人家用工作打扰他休息,而且一生病脾气就特别冲。你这次来,受了不少委屈吧!”   “原来是这样啊。”秦雨的眼里突然冒出光来,看得魏秋惊觉不对。“难怪纪学长今天表现得不似平常,是我唐突了。”   靠!这秦雨也太能给纪余找理由了吧!他明明是想要破坏纪余的形象的好么!   “秦学妹,我可跟你说,纪余他那人就是一伪君子,平日里那一套都是用来唬人的。你这样单纯,是被骗了吧!”   秦雨不愿再听,她正了神色说道:“魏总,我们谈正事儿吧!”   针对星火的活动,秦雨是真的有些想法的,毕竟她是打算在纪余面前露脸,如果言之无物实在是找上门去毁自己的形象,她没有那么蠢。两人在客厅讲了小半个钟头才堪堪结束,因为纪余在休息,秦雨很识趣的没有再多做逗留,跟魏秋告辞之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卧室里的纪余其实并没有睡着,家里有个不熟悉的外人让他觉得格外不舒服,在床上折腾了一会儿,他索性拿着手机玩起了游戏。本来就不是特别爱玩儿游戏的人,他知道的游戏当然有限,所以时至今日,即使拥有如此高端的智能手机,他愿意玩儿的游戏也只有那么几个:俄罗斯方块,贪吃蛇,黑白棋。   正处于心烦意乱的时候,黑白棋直接就被排在选择之外,俄罗斯方块没有尽头,不适合舒缓心情。纪余最终还是选择了贪吃蛇。他手指灵活,一条小蛇瞬间就长成了可以布满大半个屏幕的庞然大物。空余的面积越来越小,纪余的动作也更加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自己撞上了自己。就在胜利在望之时,他听到了自家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心里一松,手上一划,屏幕上出现了血红的Game Over字样。看着就快占满整屏的小蛇,纪余郁闷地直接截图发了朋友圈儿,还附带了一个发火的动态表情。   “哎嘛,总算走了,纪余,你说你惹得都是些什么烂桃花!”魏秋径直走进卧室,对着床上的人就嚷嚷开了。   纪余靠在床头,脸色还是不太好,把手机随手放在枕头边,他瞧着魏秋缓缓叹了口气苦笑着装可怜,“我本以为,今天这样的表现,秦雨能死心。特别是你来之后,再多说几句,她就能发现,我与她想的不一样。镜花水月一破,她不会再纠缠。可是似乎没有用,她甚至在把你的解释理解为我的借口,你说的对,这桃花,烂透了……”   “纪…纪余,我,我不是那意思!”魏秋不是真埋怨纪余给他找麻烦,他又不傻,惹上秦雨怎么着也不能算作是纪余的错。“你别这样,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知道那女人多奇葩,我是被她烦怕了!别怪自己哈!你一点错都没有,真的!”   每次纪余一生病,他整个人就显得异常在意细节,敏感烦躁,尤其是对于非“自己人”的群体,仿佛是要把平时压抑住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遇到让他不爽的事情,平时的冷静克制,淡然平和通通消失,连眼神都变得更具有侵略性,只消一眼就能让人不敢接近。遇到让他难过的事情,风轻云淡不在乎也都变成过眼云烟,眼眶一红仿佛下一秒流出眼泪也属正常。魏秋本就识人,纪余更是他最熟悉的人之一,小时候他就最讨厌纪余虚伪,有话不直说,直到见过他生病才懂纪余不是虚伪,是太克制。   魏秋从小就被爹妈教育要顾好比自己小半年的纪余弟弟,可是性格使然,也只有在对方生病时才能让他真有机会照顾纪余。他火急火燎的给纪余杯子中倒满热水,想让他赶紧忘记刚才的事,“纪余,你发烧蒸发了不少水分,没事多喝些水!我去给你热粥。”   说完,魏秋就要转身,纪余一把拦住他,“阿秋,我已经没事了,我现在还不饿,晚上饿了再热粥吧。”   魏秋伸手试了试纪余的体温,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他把杯子塞进纪余手里一脸严肃的嘱咐:“正是秋天早晚温差大,你再出门记得多戴条围巾,晚上冷也能披着挡一挡,别再让感冒严重了。你说你又不爱去医院,又不喜欢让人照顾,总得让别人放心些。”   双手握着被子轻轻抿了一口,纪余特听话的点点头,“知道,我会注意的。你来的这么急,吃了东西没有,要不然去厨房随便吃点什么吧。”魏秋眼睛下面的乌青被眼镜遮了些,但是红血丝却是遮不住的,纪余猜想他大概又熬夜了。明明表面上是个游戏人生的纨绔来着,做事却比一般人认真百倍,也真挺不和谐。   “不用,我吃过了。”魏秋摇摇头,“秦雨的事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我还是那句话,能避就避吧,实在避不了,你就随意。总归有我帮着你,咱不怕。”   “阿秋,你有时候还真的挺可靠的。办起事,像那么回事儿。”看着魏秋要炸毛,纪余赶紧说,“也就这种时候才挺像魏家人,爷们儿得很。”   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魏秋指着纪余的鼻子教育道:“嘿,我说纪余,别以为你是我上司就能乱说话!小时候你还叫我哥哥呢!你魏哥哥这些年对你是太好了吧?都敢当着我面说我不爷们儿,你是欠揍吧!”   纪余呵呵的笑起来,“行行行,您别动手,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对了,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干的事没有,我帮你解决掉,免得你这病号没力气。”魏秋瘪着嘴苦口婆心的问。   “没有。我这里没什么,你这段日子也累,先回去吧!”纪余到底不想太麻烦别人。   魏秋犹豫了一下,“也好,但你不要逞强,如果再发烧一定打电话我。”纪余脾气犟,决定的事情就不愿意别人忤逆,这会儿脸色还不好但是看起来也算有精神,既然都被送客了,他也就别留着找骂了。   “知道了,放心。”纪余挥挥手,“路上小心点,回家记得报平安。”   看着纪余把要说的话都堵死,魏秋只得抬起手指狠狠指了指纪余的鼻梁,恶狠狠的转身离开。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纪余揉了揉太阳穴,再次进入梦乡。 第7章 网聊也交心   “Sir,this is the…”姜琉的助理一走进办公室就看着自家上司抱着手机一脸严肃,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什么事儿能让姜琉表现出这般模样,一时间止住了自己的话头,怕自己的说话声惊扰了对方。   最近一段时间,他敏锐的发现姜琉最近多了查看手机的习惯,平日里工作不很繁忙的时候,他总能看到姜琉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拿着手机随手翻看。开会时也会自然而然的分些注意力到手机上,似乎担心有谁随时联系他。可是姜琉看得频繁,他却还从来没见过有谁找他,电话铃声没响过也就罢了,短信铃声和邮件铃声都没听到过。   姜琉眉头一皱,头也不抬的开口说道:“Please wait a minute.”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整个人不动如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近期的行为已经对自己的员工造成了严重的冲击。   几分钟之后,姜琉眉眼一松,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极为迷人的笑脸,然后随手截了个图。跟自己的助理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得闲,可以开始谈公事。   几乎睡了一整天的纪余终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清醒过来,好消息是他的身体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坏消息是他得出此结论的主要理由是他是被饿醒的。   伸了伸胳膊,抻了抻腿,纪余第三次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看着厨房里的皮蛋瘦肉粥,他突然特别感谢魏秋,当下决定今年分红多给他一些。把满满一碗粥塞进微波炉里,纪余想起自己的手机和茶杯还都放在卧室里,随即晃荡着去拿。   连着出了好几身汗,他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伸出舌头一舔,他才发觉自己的嘴唇已经起皮了。纪余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起手机,一个下午过去,居然只有一条信息。这算什么,上天怜悯?   手机屏幕随着纪余的手指动作不断变化,从锁屏到主页面,从软件信息到聊天界面,纪余看着这条信息眼睛一眯,差点没笑出声来。那是张游戏界面的截图,跟纪余放上朋友圈的基本完全一致,只是上面的文字不是‘Game Over’而是‘Winner’。   这姜琉居然也会玩儿贪吃蛇?   而且还一玩儿就通关?   最后还故意截图发给自己?   纪余单手拿着手机五指翻飞:你这是故意刺激我来的?   姜琉的回复很迅速,几乎让纪余觉得对方根本就是一直等在手机边。   威廉·唐:没有,我只是看你玩,觉得挺有意思,自己也下了一个试试。   纪余拿着勺子吃粥,看着姜琉的回复简直无语凝噎,试试就能通关,这什么人!纪余:我玩儿那么久都没过关,你就试试就成了,还说不是故意刺激!   姜琉的心情随着纪余的信息迅速愉悦起来,这样随意的对话,应该是把自己当朋友了吧。威廉·唐:你这算不算胡搅蛮缠?我这是被殃及池鱼了?   纪余:中文学的不错啊,还知道殃及池鱼?不过你用的不对,你这叫自作孽不可活,送上门给我欺负的人,我来者不拒。   威廉·唐:君子怀德,你怎么还欺负人?   纪余:君子今天身体有恙,心情不佳,还不准有点情绪?   看见身体有恙四个字,姜琉的双唇几乎条件反射般地一抿,纪余生病了。威廉·唐:你病了?   一碗粥下去了一大半,纪余摸摸肚子考虑着要不要继续吃下去,随手回复道:感冒了。   正处于秋天,温度变化大,像纪余这样整天呆在办公室里的人根本无法实时把握外部的天气情况,稍稍不注意就容易生病,姜琉犹豫着给纪余发了条信息,威廉·唐:你现在有时间吗?   纪余刚把最后一点粥喝进肚子里,觉得有点撑,但力气补充地差不多了。纪余:有,怎么了?   下一秒,手机一震,对方发起视频聊天,接受,取消。   等纪余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的时候,手机屏幕里已经出现了姜琉那张帅的惨绝人寰的脸。纪余愣了几秒,随即迅速拿出口袋里的眼镜架在鼻梁上,试图掩饰自己不太能见人的形象。   姜琉想到了生病中的纪余大概没太足的精神,大概穿着特别舒适的棉质睡衣,大概脸色苍白。但却从来没想到,纪余会蓬松着头发,穿着白色T恤戴着副眼镜像个十□□的大男孩儿。上班时梳得整齐精神的头发软软的搭在脑袋上,偶尔竖起一两根呆毛,在灯光的照射下毛茸茸的,让人莫名觉得摸上去一定很软很顺。沉稳的眼神被镜片挡住,给他那张本就显小的脸添上了一点稚气可爱。看得姜琉觉得自己喉头一紧,忘记了自己已经准备好的询问和关心。   “喂?你听得见我说话吗?看得见么?”纪余看着屏幕上的人一动不动,开始怀疑两地的延迟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听到纪余的声音,姜琉迅速回过神来,掩饰地喝了口水才开口说话。“你怎么突然就感冒了?”   “上周太忙了,一松劲儿,就病了。”纪余靠在椅背上,慵懒的样子像只猫。   “吃药了没有?”纪余的样子不像好全了,姜琉有些担心。   “吃了,就是烧退了之后还是没多大精神。”纪余听着对方如此关心自己的健康状况着实有点意外,“你找我是什么事儿?”   姜琉摇摇头,“就是听说你病了,我也闲,想看看。哦对了,你说心情不好是为什么?”   想起秦雨那事儿纪余就觉得烦躁,被喜欢明明是件好事,可摊上个神经病喜欢自己,当真是无奈。“哎呀,说起这事儿我就无语,听我跟你说啊!”   纪余一路从大学说到毕业,从偶遇说道上门,从传闻说到事实,几乎是事无巨细地给姜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你说我是不是点儿特背!这都堵上门来了,还不知道下次能干出什么事!”   近乎痴迷地看着纪余脸上因为各种心理状态而变换的各色表情,姜琉自己都没发现此时此刻他眼睛里的温度都快要化成泉水溢出来了。看到视频里的人因为郁闷和无奈说得脸颊泛出粉色,姜琉突然挺感谢那个叫秦雨的女子给了他一个能接近纪余的机会和理由。他笑着开口,“其实不怪你背,你是太招人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姜琉是坐在办公室里的,这也就意味着姜琉是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纪余听到那后半句话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内心一片凌乱。咽了口水,“姜琉,你能别人模人样的说这种话么,太不协调了。你该说些严肃的话题。”   “我很严肃,你就是挺招人。”   “……”   姜琉继续说道:“难道我说错了?从小到大追你的人少吗?”   伸手覆上自己的额头,纪余觉得无话可说,因为他确实被不少人追过。但他转念一想,我这算招人,长成他这样那算什么?吸尘器吗?“没错,我从不缺追求者。可是你呢?亲爱的姜先生?你这样的长相家世能力,如何啊?”   “我?我没被追过。”姜琉说得无比自然,他甚至皱着眉头问纪余,“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被人追?”   “这不是很明显么。”纪余摊了摊手,“你长得跟雕塑似的,脑子也厉害,工作能力还强,这在中国就是典型的钻石王老五!”   姜琉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我大学前都是家庭教师教我,没有机会遇见别人,大学后我很忙碌,没时间与别人多交流。工作后,身边都是比我年长的人。所以,我真的没被人追过。”   纪余恍然大悟,是啊,那可是威廉·唐纳德!一般人想追也没那个胆子,全都被姜琉的强大背景屏蔽掉了。“真遗憾,这是人生的缺失啊。”   “我不这么觉得,我是个男人,追求该是我做的事情。”姜琉摇摇头说着自己的恋爱观,“我不是个愿意被抢占先机的人,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让我觉得心安。”说是这么说,姜琉心里却清楚,对于这个在手机屏幕里面的人,他根本无从下手,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手足无措,而对于自己是不是真的要主动出击追求纪余这件事,他其实仍然犹豫不决。   “这样算起来,我人生也挺缺失,我还从来没有追过人。”纪余自己也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相当优秀的男人,表面上虽然没什么控制欲,但男人总是有掌控欲望的。就如同他的私车其实并不是什么轿车而是一辆切诺基。   姜琉心神一凝,“你没追过人,是因为没有动过心?”对于自己倾慕的对象,求知欲就是个无底洞,他想要知道纪余的一切。   “我不知道,但我也不是没谈过恋爱,高中时有女生跟我表白,我觉得有些好感就接受了。不过很快就因为毕业分道扬镳了,那种感觉算不算动心我至今都不清楚。”纪余停顿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分手之后,魏秋还说我冷血,一点都不伤心,根本就不爱那女孩儿。当时的原话是,你就是个感情冷淡的变态。姜琉,你动心过吗?那是什么感觉?”   动心吗?姜琉苦笑起来,真问对人了,他这可不就是正动心呢么。“动心过,就一次。”   “什么感觉?真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纪余瞬间被勾起兴趣,能让姜琉动心的人该是什么样?   姜琉回忆着当时的心情,语速缓慢的说道:“勉强算一见钟情吧,我是见他第二次对他有感觉的。”那是他到渔舟的第二天,应该可以算是第二次见面吧……“那感觉很奇怪,脑子里突然就全是那个人的影子,所有跟他有关的记忆都异常清晰。心脏会跳的很快,当时我都担心那么大的声音会不会被对方听到。”姜琉不自觉的把手放到了心脏的位置,仿佛那个人就在他的心尖尖上,连抚摸都需要小心翼翼。“之后,每天都会想起他,吃到了好吃的会想要跟他分享,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情想跟他讨论,看到橱窗里的衣服会想穿在他身上一定非常合适。一想到他,伦敦的阴雨天都会放晴。”姜琉无比温柔的看着屏幕上的纪余的脸,他知道自己即使看着纪余,对方也不会知道他看的是他的眼睛,可他还是自欺欺人的用近乎执拗的方式表达着不会被纪余知道的爱意。   纪余听过不少人说情话,可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说情话的表情和动作会这样温暖,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似乎这样能分走一些他的爱意。姜琉的声音明明是沉静优雅如同大提琴的,可是他却莫名觉得琴弦上被抹上了最好的松香,闻之留香听之醉意。“姜琉,你一定很爱她吧?”   “嗯,我爱他。可是…”   “可是什么?你们,分开了?”平时的纪余绝不会这样冒进的窥视他人的隐私,可是他却急切的想要知道姜琉这段恋情的结局。   姜琉摇摇头,“我们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我没跟他表白。”   “为什么?”纪余非常不理解,“为什么不表白?被你这样的人表白,没有人会拒绝的!”姜琉这样的天之骄子,有哪个女人能狠心拒绝?如果真有,他敬那个人是个真勇士。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为什么?”姜琉也想知道自己在纪余心中是什么样子。   纪余眨眨眼,“你不好吗?英俊,优秀,多金,绅士。还需要什么?”   姜琉笑出声来,他自从动心之后,脑子就像开窍了似的,突然对于感情的事有了全新的理解。他终于理解两个人之间的吸引力就是不可抗的,与自身条件有关,也不完全有关,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就像他对于纪余一样,明明第一眼没有任何异样,可是就是那一眼,误了终生。姜琉突然觉得纪余在感情上的迟钝显得这样可爱,如果让这样一张白纸逐渐染上自己的色彩该是多么让人愉悦的一件事。“需要一个契机,也需要相互间进一步的理解。两个人不是都好就一定合适,就像我的杯子要盖上你的杯盖,怎么样都不会合适的。”   “你说的对,可你有什么地方是让对方讨厌的吗?你难道有什么不良嗜好?”纪余当然懂什么锅配什么盖的道理,可是在他看来,姜琉就是一把□□,根本不存在他打不开的门。   “如果你说的是抽烟酗酒吸毒一类,我没有。”   “那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不能与外人说的疾患?”纪余再接再厉,可他不知道自己无意戳中了对方的死穴。   屏幕里的姜琉僵硬了很久,久到纪余都快要觉得对方是不是掉线了,才突然听见对方的回应。   姜琉说:“纪余,你知不知道,超忆症。”   纪余瞬间摇摇头,可他刚想开口求解释,突然看到姜琉移开视线张嘴说了几句英语,他想,大概是有工作了吧。果然,下一秒,姜琉抱歉的说道:“纪余,我有些事情,下次再聊。”   “好,你工作吧。”   看着纪余的脸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姜琉心里说遗憾是假的,这样轻率突然的告诉他自己的不正常,他会不会被吓到,会不会以后都不再跟自己联系了?明明再等几秒钟就能给自己判刑了,这算是死亡前的狂欢么……想到这里,姜琉突然觉得很后悔,为什么他对于一般人从不提起的病症,这么轻易的就对纪余说出口了呢。   而纪余在关掉视频的瞬间就打开了浏览器,他双手舞动迅速按上了'超忆症'三个字,然后找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结果。   过目不忘……   没有忘记的能力……   记得自己经历的每一个细节……   纪余想起当时姜琉在会议上准确指出各种资料所在位置的情景,当时他还惊叹对方的记忆力惊人,原来,是因为超忆症。资料上说因为没有忘却的能力,超忆症患者如果经历过非常痛苦的事情和非常恐怖的事情,是几乎不能恢复的。因为精准的记忆会让他的每次回忆都变成身临其境。他一辈子都会不断的活在悲伤和恐惧中。   当然,与此同时,如果他经历的大都是幸福快乐的场景,他会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幸福。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超忆症还会导致严重的失眠问题,没有充足的睡眠会让患者的长期处于亚健康的状态,如果失眠症状不能有效得到改善,他们的寿命都不会长。   纪余深吸一口气,他脑子里满是刚才姜琉有些犹豫有些遗憾的表情。难怪他不敢表白。   失败了,这份痛苦会随着他一辈子,每次想起都会痛彻心扉。就算对方开始答应了,可是如果有一天对方知道了他患有这样的神奇病症,能否接受他也是个未知数。如果不能,他还是会痛苦一辈子。即使对方并不在乎他的超忆症,可是严重的失眠导致的寿命缩短,最终会使两人阴阳两隔。虽然这一次先离开的十有八九是姜琉,他不会再因为失去对方痛苦,可是想想姜琉说起那个人的表情吧,他那么爱她,怎么舍得对方那样一个温柔到接受他所有的人因为他的离世而孤独伤感?姜琉舍不得的。   这样一段感情,说不破也许能随着姜琉怀念幻想一辈子,可说破了,就是他一生的劫难。这样的赌局,姜琉敢赌吗?纪余想想自己,如果换成他,他是不敢的。   纪余没想到,看起来毫无缺陷的姜琉竟然会有这样的秘密。   纪余更没有想到,姜琉这样轻易的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自己。   他纪余何德何能,让姜琉信任至此。   深深吸了一口气,纪余拿着手机专注的打字,他想让姜琉知道,他纪余对得起他的信任。   所以,在姜琉终于放松下来,像往常一样站在自己家的阳台前时,他收到了这辈子最珍贵的礼物。   姜琉:   见字如晤。   我与你相识不长,相知甚少,说是普通朋友都大概都是有些过的。可此刻,我突然很庆幸自己的教养使然,让我保持着与你的友好关系,而没有像以前一样纵容自己的性子把你划分在千里之外。   请相信我,我绝不是八卦舌长之人。今日问起你的隐秘之事纯属意外,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询问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如果让你感到不愉快,我只能说声抱歉。对不起,我并无意窥视你不愿他人接触的秘密。同样,我对于你的真诚感到受宠若惊,无论你是因为性格人品而不愿说谎话,还是由于对我真有这般信任,我都非常非常荣幸。这份情,我承了,也必将用同样的方式回报于你。   因此,请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关于你超忆症的事,我绝不会告诉他人。如果口头的保证不足以让你信服,我愿意接受你提出的任何合理条件。   对于超忆症,我了解甚少,但从资料上来看,它带给你的也并不全都是麻烦。你须得知道,过目不忘的本领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当然,我说这话你大概会笑我愚蠢,不用你损我,子非鱼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虽然不知道你因为这个原因受了多少苦累,但我很天真的以为,这是上帝太钟爱于你的缘故。他会让你这辈子都活在幸福与快乐之中,并且用你过目不忘的能力记忆一生。   我相信,有些事情,你会愿意记一辈子。有些人,你也愿意爱一辈子。你终究会找到那个既能让你瞬间心动且钟情一生的人,她会把你放在自己的心头接受你的所有,并用尽自己的所有为你创造无数可以回忆一生的幸福记忆。   你说你心动的时候脑子里全是那个人的记忆片段,如果那人如我说的一般,你这一辈子当真会幸福得让人心生妒忌。   姜琉,我一直是个情感冷淡的人,与人相处之中从来都是被动,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一样。大概,是我并不擅长主动与人亲近吧。也是这个原因,我的朋友没有几个。今天你对我说的这些,以及过去一段时间你我的聊天,请让我自恋的认为你在主动跟我交朋友。但中国的古话有一句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所以,我决定主动说一句,姜琉,跟我交朋友吧。   静候佳音。   纪余。   酒杯中的红酒颜色深沉,映着浮在酒面上的月亮明亮完整。可此刻,一轮圆月因为姜琉手指的抖动碎成了一滩星河。从小到大,他记忆的人对他大抵只有两种态度——利用和谄媚。   少有人知道,威廉·唐纳德并不是唐纳德本家的孩子,他的父母只是唐纳德家旁系的一支。机缘巧合让他在父母意外离世后被唐纳德家当时的家主收养,而收养的理由很简单,在父母的车祸刺激下,他得了超忆症。   唐纳德爷爷对于姜琉的教育非常严格,每一位家庭教师都经过了严苛的选拔,确保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理论支持的正确言论,防止对他的记忆产生误导。这样的教育结果让姜琉在最短时间内学会了唐纳德爷爷要求的所有内容,并且成功对唐纳德氏进行了改造。   因此,姜琉对于唐纳德爷爷是感激的。可是尽管对他尽心尽责,唐纳德爷爷却从来没有像他亲生父母一般表现出对他的宠爱和包容。这样的相处模式曾经让他非常不适应,接连出现了小半年的失眠。   进入大学之后,身边的人大都知道自己的出身,有意无意间的示好和关心让当时才十几岁的姜琉很是兴奋。对于'朋友'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只觉得被人关心是件无比幸福的事情。可好景不长,他在研究室的卫生间里清晰的听见了那些'朋友'对自己的嘲讽和鄙视。那时候姜琉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会带给自己的根本不是友谊,而是无数人的巴结和谄媚。   所以姜琉迅速断绝了自己所有不必要的人际往来,全身心的投入学习之中,以23岁的年龄完成了两个博士学位。   纪余这个人,是姜琉活到今天最大的意外。   经历了这些回忆的姜琉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不会再对任何人付出真心,可纪余的出现打破了他的以为。只需要一句话,一条信息,一个眼神,姜琉的神思就会完全集中到纪余身上。如果说姜琉最希望得到什么人的理解和真心,那个人一定是纪余。就算有人此刻告诉他他以往的苦难都是因为要遇到纪余而受,姜琉也一定毫不怀疑的接受这个说法,即使他理智中清晰的明白这些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姜琉反反复复翻阅着这信息,手机发烫也不愿意放开。   纪余在意自己是否因为这件事而感到不愉快;   纪余因为自己的坦诚而感到荣幸且受宠若惊;   纪余愿意为让自己安心接受任何合理的条件;   纪余相信超忆症是上帝给自己的礼物和馈赠;   纪余祝福自己能和心爱的人修成正果;   纪余觉得自己能够幸福快乐一辈子;   纪余主动告诉自己,他要跟自己做朋友。   也许自己这辈子真的就是为了遇见纪余而活的吧,姜琉露出了极为满足的笑容,如果有人看到这情景一定会给出这句评价——与日月争辉,使百花失色。   他用爱抚一般的动作给纪余回复信息。   威廉·唐:谢谢你的祝福。如果可以,能把这封信亲手写给我吗?算作那个让我安心的合理条件。 第8章 认真写字敷衍赴约   最近这一周,渔舟内部掀起了一阵练字的狂潮,几乎每个员工的办公桌上都摆放着整齐的字帖和钢笔,一到午休时间,除了吃饭,所有人都认真的拿着钢笔在纸上刷刷写字。不知道的人进来,还以为不小心误进了什么书法培训班。   要说起因,还得从一周前的星期一说起。那天温度适宜,秋高气爽,满地散落着行道树泛着黄色和红色的落叶,渔舟的纪大总裁像往常一样坐着自己的专车来到公司。前台的小姐姐还记得纪总穿的是一件驼色的长款薄毛呢外套,里面一如既往的是一整套深色的西装,脖子上还挂着条米色的围巾。整个人看起来温柔优雅,极度养眼。当然,如果你希望拍照留念花痴的话,请千万不要拍到纪总手上的东西——纪余的手上拎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   对,你没听错,也没看错,更没想错,就是编织袋。春运时频频出现在农民工手上的那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纪余沐浴着整个渔舟所有员工的惊悚的目光,将这袋子小心翼翼的提进了办公室。   “我说你这是要干嘛?这么低俗丑的袋子你觉得出现在咱们如此高大上的公司里合适吗?”听到消息的魏秋在第一时间就冲进了纪余的办公室。   脱下外套和围巾,解开西装扣子,纪余也没怎么理他,蹲在地上把编织袋打开自顾自地整理起里面的东西来。与编织袋这个几乎毫无档次的包装袋相比,里面的东西简直太过精致。魏秋伸头过去看,那些竟然是一个个被塑料泡沫包裹得无比严实的长条状木头盒子。毕竟长期从事艺术品交易行业,只一眼魏秋就断定这些盒子里装的百分百是书画卷轴。   “你弄这么多卷轴来干嘛?”魏秋不解。   纪余一边拆泡沫一边说:“哦,我准备把我的书法捡起来,里面是些不错的帖子,挂在办公室有利于我快速找回手感。”   魏秋无语得几乎要把省略号写在脸上了,“你至不至于,你字写的够好看了吧!真要当书法家不成?”   要知道,渔舟的牌子和商标mark全都是出自纪余的手笔,是他大学毕业时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写了无数遍才选出来的精品之作。每次有业界精于书画的客人来公司,都会感叹这两字写得风流倜傥,风韵独致。   “不一样,我太久没有动过笔了。写的最多的就是名字,拿不出手的。”纪余将卷轴一一展开,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思考挂哪里比较好。   “得,您别每天就知道练字就行,我声明啊,手头活多,不接新!”魏秋说完,转身看了一眼坐在门外的林秘书,风一样的离开了。   当然,这阵风并非什么都没带走,他带走了纪总沉迷练字的消息。并如同秋风扫落叶般,迅速将其散播到了渔舟的每一个角落。   等纪余意识到自己成为‘时尚弄潮儿’的时候,大部分员工的'文房四宝'已经全数到货,正式启用了。   弄得声势浩大的练字行为,说到底还是因为纪余答应了姜琉要把那封信弄成手写版送给他。虽然姜琉除此之外并没有提出什么特别的要求,但纪余却不肯敷衍了事,他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要做就做到最好。   前前后后折腾了一周纪余才真正拿起笔尝试着写字,他并不是真要给姜琉写幅毛笔字,只是方块字的精髓终究还是古人体会得更深,他多看看,手感会更好。找了几张质地相对厚实的信笺,纪余动了动手指,拿起钢笔缓缓动作起来。   他写的并不快,一笔一划都用着心,黑色的线条随着他的手腕运动而停留在纸面上,风轻轻吹过时还会带起一阵清冽的墨香。纪余坐在桌前,呼吸平稳,目光炯炯,整个人看起来从容不迫又格外肃穆。让人下意识的放轻动作,因为他此时做的是一件绝不能被打扰的重要事情。   半小时过去,纪余长出一口气后龙飞凤舞的签上自己的大名,至此,整封信才算真正写完。他满意的看着桌上的信纸,字迹清晰流畅,力透纸背,勾折横竖之间都有着独特的风韵,一看就是出自他纪余的手笔。轻轻吹干表面的水分,纪余拿出一个文件夹小心的将两张信笺夹进去,然后又在文件夹外面套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档案袋大小的信封,径直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把东西郑重的交到林秘书手上。   “林秘书,这是我给唐纳德氏的姜总的私人信件。你帮我寄给他,和最近的一批文件一起就行。”   私人信件!?林秘书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的剧情,自家上司什么时候跟姜总关系那么好了?她低头查看了一下信封上的收件人,果然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威廉·唐纳德。“是,纪总。”   “哦,顺便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到?”纪余问道,“我好通知姜总收信。”   林秘书在电脑上查了查,“纪总,我们今天就有几份文件要加急送过去,应该三天就能到。”   纪余点点头,转身进了办公室。   周五的例会上,魏秋再三强调了周日举行的星火慈善拍卖会的重要性和需要注意的关键点。“大家已经为了这个案子辛苦了一个多月,眼看就要收官,我希望大家能提住一口气,别把心放下的太早。等事情完全结束,尾款到位,我魏秋第一个带头向纪总要奖金!”   渔舟的内部会议向来都是‘雅俗共赏’的,说是一群文艺小青年撑起来的公司,可谁也没规定文化人就不能谈黄白俗物。   “魏总的奖金可不是我发,但各位的一定没跑。这次是渔舟第一次承办跨国企业的活动,虽然没有经验,但我相信我们的实力。”既然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纪余也顺嘴在会议上说了几句鼓励动员的话。“咱们与唐纳德氏的合作已经定下,虽然还没有正式启动,但对方的意思也是让我们承办他们的大型文化活动。我希望大家把星火当成一次试金石,积累好经验,我们争取在与唐纳德氏的合作中一鸣惊人。”   会议结束后,魏秋和纪余都没有急着离开,两人双双坐在纪余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脸烦闷,苦大仇深的盯着茶几上的黑色信封。   这信封很是精美,全黑色的哑光纸质中间用金色的火漆盖上了一团火焰的标志,拿在手里不算张扬,但很有档次。因为被拆开,火漆已经从中间裂开,露出了里面白色洒金的卡片。这是一张很简洁大方的邀请函,除去边缘的金线描边就再也没有别的装饰。如果你此刻翻开它,你会看到里面用一手娟秀的钢笔字写着这样一段话:诚挚邀请纪余先生参加星火慈善拍卖会。   “星火投资部总监的亲笔邀请函。”魏秋的语气那叫一个隐忍,有耳朵的都听得出来他根本就是想直接把这邀请函扔进碎纸机里去。   “嗯,字写的还是不错的。”纪余关注的点根本就不在自己去不去上。   “好看吗?曲里拐弯儿的,一点都不干脆,跟秦雨的性格一样!”魏秋有些气急败坏。   纪余一脸惊讶的望着魏秋,“哟,鉴赏能力见长啊,都能观字识人了。看来最近的练字热潮非常有意义嘛!”   “你能不能严肃点!平时看着特别可靠,怎么对上我就这么不把事儿当事儿!”魏秋是真的焦心,当年他俩被绑架,那群绑匪摆明了就是要揍他,可纪余明明比他还小,整个人又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扑到他身上把他护在怀里,硬是撑到有人来救他们才晕过去。救护车上的医生想把俩人分开都废了不少力气。   当时纪余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才醒,魏秋就在他床边守了两天。虽然他一直不愿意承认,但看到纪余睁开眼睛的瞬间,魏秋是真的哭了。   “我去。”纪余给魏秋续了杯茶,叹了口气说道。   魏秋刚含进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你说什么?”   “你不让我严肃么,我很严肃的告诉你,我决定接受秦雨的邀请,去。”纪余表情特别正经。   “认真的?”   “非常认真。”   “你打算挑明了说?”   “对。”   魏秋没有继续提问,反而沉默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纪余的这个决定。这个方式太简单粗暴,把对方逼到了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死角,也把纪余推到了风口浪尖。如果秦雨还有半分清醒,这件事就能到此为止,可如果她恼羞成怒,报复行为也就随之而来了。他总希望能让纪余彻底远离危险,甚至连警戒边缘都不要随意触碰。可纪余却不肯,他想快刀斩乱麻,所以得自入虎穴,掐死虎子。   “你既然想好了,就去吧。左右我也要去,她如果对你不利,我会救你。”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跟着纪余的思路走,魏秋这么多年也算是形成习惯了。好在从过往数据看,纪余的思路这么多年,也没出过大错。   纪余笑着拍拍魏秋的肩膀,“阿秋,放轻松,你也在,不会有事。”   “你就继续没心没肺吧!”魏秋伸出食指恨恨地戳纪余的脑门儿,“走吧,纪少爷,我们去吃晚饭,你请!”   昏黄的灯光下,魏秋拿着一串凤爪张嘴就咬,洁白整齐的牙齿和凤爪里的骨头筋膜相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得坐在对面的纪余连连摇头。“阿秋,你怎么着也算是个军二代,也不是没吃过好的,能不能注意点形象。你弄这么大声,知道的是你在啃凤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咬人。一个女人真不值得你这么计较。”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这叙述方式跟我女朋友劈腿了似的。”魏秋大大的翻了白眼,“再说了,我们都坐这儿吃烧烤了,你还在乎形象?我这叫不拘小节,大将风范,懂不懂!”   扑哧一声笑出来,“行!你魏大爷是真性情,我矫情。您继续啃您的'爪'吧。”   魏秋把嚼碎的骨头悉数吐到盘子里,呲着牙笑了笑,“谁说我啃的是我的爪,我啃的是你的!你这个白眼儿狼的爪子。”   把最后一串沾满调料的土豆片从魏秋的盘子里迅速抢夺过来,纪余得瑟的一口将土豆全塞进嘴里,懒得跟魏秋打嘴仗,直接采取了实质上的报复。   叮——魏秋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打断了他抢夺烤香菇的节奏。张口用嘴叼住凤爪,魏秋单手划开手机,看了一会儿,随即从喉咙里传出一阵闷闷的笑声。他咬着嘴里的东西,口齿不清的说道:“嘿,你还真挺识货,你的那封邀请函,可是秦雨的心血之作呢!”   他随手把手机放到纪余面前让他看,此刻纪余正拿起自己盘子里的香菇小口小口的咬着,等吃完了才慢条斯理的侧头看屏幕上的那张聊天截图。   对方的姓名叫刘芊芊,他记得,这似乎是秦雨的助理的名字。对方表示昨天秦雨要求给她送一些空白的邀请函去,所以她尽职尽责的给她拿了50张。结果下班的时候,碎纸机里全都是邀请函的残骸。她隐约看出了渔舟和纪几个字,猜想秦雨是不是要给纪余送邀请函。可是她没想到,整整50张邀请函,最后能用的只有1张…   纪余嘲讽的撇了撇嘴,“所以嘛,冲着人家这认真劲儿,我不去才会被报复。”   周日的早晨,秦雨起的非常早,她一醒来就在洗过脸后敷上了面膜,挂在架子上的削肩修身礼服在阳光下闪着天鹅绒特有的渐变光泽,可以想象如果它包裹在一幅完美的躯体上该会有多么优雅玲珑。秦雨的早餐只有一小碗水果沙拉,她可不希望自己因为吃得太饱而显出了胃部的形状,那样她的身材曲线就不那么完美了。   坐在梳妆台前小心细致的描绘着眉眼的轮廓,眼线笔在眼尾钩出一个小巧的弧度,小刷子在眼皮上打上深浅有致的阴影,睫毛膏将本就卷翘的睫毛刷得更加纤长浓密,最后描上一个艳而不俗的红唇。秦雨相信,任谁都会因为看到自己今天的美丽而驻足侧目,她侧着脸对着镜子里的美人眨了眨眼,嘴边的笑意透出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   秦雨力求在拍卖会上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她想,这样的自己就是最好。   而相比秦雨的精心准备,纪余可以说是非常不走心了。前段时间的案子正处于需要频繁协商讨论的阶段,甲方的需求和愿望一个又一个几乎让人应接不暇,虽然没有要求策划部加班,但作为最终审核的纪余周末却不能休息。他整个周六都在办公室根据甲方的反馈和策划部的草案进行协商调整,力求在最小改动的基础上满足甲方的要求。这工作说起来简单,但操作起来却需要大量的资料和创意作为支撑。   因此,渔舟的总裁办公室在纪余疯狂忘我的工作状态下,暴走了。   书柜里本来井然有序摆放的设计类策划类书籍被摆的满地都是,更不用说纪余的办公桌,a4的纸张几乎堆成了山。上面写写画画分布着各种能被用上和不能被用上的点子,原本被装订成册的草案也被拆开打散,有些被放置在一边,有些充斥着纪余漂亮的笔迹。可以想象,周一林秘书上班时看到这间办公室的心情一定犹如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听到闹钟之后,纪余有那么一两秒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在周末还需要起这么早,于是像往常一样非常自然的又睡了过去。好在纪余的迷糊状态持续的时间不久,只闭了五分钟的眼睛,他猛然想起自己今天需要去参加星火的慈善拍卖会。   烦躁的揉了揉头发,他从来没觉得秦雨有这么讨厌。   扰人清梦者,都该死。   本来就是无奈之下被迫参加,纪余也没有特别准备什么新礼服,他随手从自己专门放高级套装的衣柜里取出一套西服,拆开防尘袋就往身上套。这是套咖啡色暗纹的毛料西服,领子和口袋边缘部分是今年极为流行的拼料设计,使用了同是咖啡色的丝绸,一点点反光的质地让整套衣服一下子从沉闷中跳出,显得年轻俏皮。   因为不是黑色或藏蓝色那样沉稳的颜色,如果穿在一般人的身上,出席慈善拍卖会这种气氛肃穆的场合其实并不太合适,会给人一种不严肃的感觉。但纪余怎么会是一般人,他身上别人学不来的沉静气质很好的压制住了咖啡色和丝绸反光的跳脱。这身西装在他身上只会让人觉得温润舒适,柔软亲切。   会场内部的布置早在活动开始前一天就已经开始,渔舟作为策划负责在当日会有大量组织策划人员参与其中,为了配合气氛和格调,他们当然也会适当的打扮一下自己,但他们的身份却到底脱不开工作人员,时刻注意活动进程,随时进行危机处理才是他们真正要关注的问题。   紧张的工作之余,员工也有员工的娱乐方式,每当承办这样的活动,纪余和魏秋的其中之一必将作为最高指挥官在现场进行指示。而渔舟的女员工对于这俩帅哥的欲望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她们都无比期待能看着自家的上司穿着与平日严肃禁欲的西装不同的,稍显华丽的礼服,如同行走的荷尔蒙一般在会场来回行动,调度工作。   魏秋作为本次活动的最高负责人,作为渔舟的副总裁,作为有名的交际花,他的打扮从来都能戳中到场每一个女来宾的心脏,今天也同样不例外。他很仔细的把自己的头发抓出了极为潇洒随性的造型,且特意为了显得成熟稳重些露出了小片额头,这让他本来有些媚意的眼眸悄然无声的就被浓密英挺的剑眉中和掉了,看上去只让人感到利落果断,半点女气也无。魏秋身上的礼服是很中规中矩的黑色,只在极亮的灯光下才能看出有条状编织纹,低调不失内涵,这身衣服显然是定做的,浑身上下都无比贴合,找不出一点错处来。   正在魏秋站在自家妹子中间得瑟的时候,身边一个女子压抑的惊呼让他回神看向不远处漫步而来的纪余。   “纪总今天简直太帅了!”   光鲜的外表由古至今都是一种稀有资源,而拥有这种资源的纪余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个发光体了,更别说现在他还稍稍修饰了一下。   魏秋眯着眼睛看了看纪余柔软搭在前额的刘海,领带上闪着淡雅光泽的螺钿领带夹和同质地的袖扣,心里默默认同了那群花痴女人的看法。他大刀阔斧的走到纪余跟前,一脸正经地像是在汇报工作:“我说老纪,你今儿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的是想招谁呢?一个秦学妹还没让你长记性?”   纪余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眼角的余光却也从上到下把魏秋看了个彻底,“红宝石钻石镶嵌的领扣,袖扣,马甲里还藏了鎏金刻花手工怀表,你真有脸说我花枝招展。”   “呵呵,我又不像你,今天要棒打鸳鸯,切断孽缘。”   “知道是孽缘哪儿来的鸳鸯,你说你跟着我这么久,肚子里的墨水怎么还是那么少呢?”   本想再反击几句,魏秋眼神一动,看到了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往这边款款而来的秦雨,“说曹操曹操到,老纪,你的孽缘距离你只有10米了。”   不着痕迹地抿住嘴唇而后又有意识的克制自己放开,还没转身就听见了秦雨刻意带上了甜腻的声音:“纪学长,魏学长,你们都在啊!”   “秦总。”纪余转过身,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社交笑容完美的出现在他的脸上。   “秦总今天真是光彩照人,我都快看呆了。”魏秋同样是一张社交脸,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劣质的蜂蜜味儿。   秦雨脸上的笑容因为没有听到想象中的赞美而僵在脸上,她明明已经很注意仪态了,刚才走过来虽然速度快,但绝对称得上莲步轻移。裙摆的弧度和高跟鞋的露出都该是恰到好处的,为什么纪余一点都不惊艳呢?就算他自持身份,那至少也该对盛装打扮的女性表现出礼节性的赞美吧!   “纪学长,你今天能来我真的很高兴。”秦雨沉住气,稍稍仰头看着比自己穿着高跟鞋还高出半个头的纪余笑得极度温柔。   可本该欣赏美人的纪余却突然没来由的想起姜琉来,他跟自己聊天时时常会笑,尤其是那次说起自己的心上人,那个笑容和煦得仿佛可以融化三九天的冰河。再看秦雨,这般刻意。纪余突然特别直观的认识到秦雨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是爱情的事实,他想,看见真正的爱人,该是能露出姜琉那样的笑容的。   “秦总,我也很荣幸你邀请我来。”纪余的态度比刚才更冷,嘴角的弧度又下压了两个度。   这样的态度让秦雨不安起来,“学长,你的感冒还没痊愈吗?”是了,魏秋说过的,纪余每次生病都会心情不好,他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自己这样冷淡的。   “谢谢关心,我早就没事了。”   “那……”秦雨刚想说话,魏秋眼尖的看见了不远处的星火亚洲区总经理周理,找准时机给对方点头打了个招呼。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简介庄重,笑容却很亲切。虽然与魏秋接触次数不多,但周理非常认可他的工作能力,说他年轻有为还难能可贵的愿意脚踏实地,每次见面都会像模像样的寒暄几句。他慢慢走到三人身边笑着跟魏秋打招呼,“魏总,我说你这个指挥怎么没来,原来在这里躲清闲?”   “您这就说笑了,我躲谁也不能躲您啊!我们这是在讨论星火和渔舟的将来呢!”魏秋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引到秦雨和纪余身上,这样本来被排除在外的两人既避免了尴尬也自然的加入到了谈话之中,所谓面面俱到。   每次和魏秋说话,周理都惊讶于这个年轻人圆滑的处世之道和高超的说话技巧,与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总是这么让人身心愉悦。“这位是我的投资部总监我当然知道,这位先生面生,不知道是?”   “唉,瞧我这脑子,都忙糊涂了!周总,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顶头上司,纪余。”魏秋夸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迅速介绍道。   适时的将手伸到周理面前,纪余礼仪极度周正的介绍自己,“周总,我是渔舟的纪余,很荣幸见到您。”   “原来是纪总!”周理眼睛一亮,伸手握住纪余的手。“早就知道渔舟是纪馆长家的公子一手创立,可惜一直没能见到真容,今天一看,真是一表人才啊!”   纪余脸上更添几分亲切,“原来周总认识家父?自从有了渔舟我就与父母的圈子有些脱节,还请周总包涵。”   “哈哈哈哈,”周理笑起来,“了解一点古玩圈子的人,哪个不知道纪晴博物馆,哪个不知道纪云松馆长!只可惜我也只是见过,并没有机会深入交流。有机会,还需要纪总帮着引荐才是啊!”   “诶诶诶!周总,你这就不对了啊!”魏秋知道对这种搭关系的事情纪余向来深恶痛绝,赶紧接下话头。“自从见到他,你就不表扬我了。周总你这样喜新厌旧可要不得!”   毕竟在商场上沉浮多年,周理当然知道适可而止顺着台阶下的道理,他转身看着魏秋,“魏总又在胡说,我什么时候冷落你了?就算真的招待不周,那也是因为我没把你当外人。你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瞧你今天打扮的这样亮眼,小心招桃花太多应付不来!到时候可别找我帮你解围!”   魏秋和纪余两人都轻声笑起来,秦雨也终于有机会开口,“周总真是说了句大实话,魏学长今天可不是穿得帅气逼人么,我看这四周的女士都盯着这里觉得我们碍事呢!不如我们各自退散,让魏总与各路娇花亲密接触一下?”   “说起来小秦与两位还是校友,真是缘分啊。几位慢聊,有什么需要跟小秦说,她能做主,我还有些事先离开了,免得挡了魏总的桃花啊!”周理到底知趣,很快离开了这边的小圈子。   纪余看了看时间,距离活动开始也没有多长时间,他看了一眼魏秋说道:“时间差不多了,魏秋要去调度工作,我也需要到入席,秦总作为主办方应该也有工作吧。耽误了秦总这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不如我们就此打住,各行各事吧。”   从见面到现在,秦雨根本没来得及跟纪余说多少话,而且还都是些可有可无的社交辞令和毫无营养的干燥话题。让她就这样离开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可不管抛去什么话题,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没多大回应也挑不出错,让秦雨觉得无计可施。但就这么放弃可不是她的风格,她灵机一动,“我的工作之一就是带领VIP嘉宾入席,纪学长也是其中一员,我带你去座位吧。”   魏秋嘴角一顿,我擦,居然瞬间就找到了回绝的办法!“哎呀,秦总,你今天穿了这么高的鞋子,走路很难受吧?我们本就是校友,还是学长,怎么能不体谅心疼你一下呢!我带纪余去就行,别麻烦了啊!”   说着就拉着纪余的手臂往主会场走,秦雨还想追过去,可纪余扭过头伸出另一只手往下压了压,“秦总,请留步。”   慈善拍卖会的程序大都有固定的模式和环节,即使策划公司是渔舟也无可避免,只能在细节上做的更吸引人,更真诚可信。纪余没有拿着自己的VIP请柬到秦雨安排的座位就坐,而是跟渔舟的员工一起坐在角落的桌子边。此时这张桌子只有他一个人,纪余无聊的一边玩手机一边撑着下巴时不时吃上一口员工们给他准备的爱心小蛋糕。除了那身礼服像是在参与重要活动,整个人跟去自助餐厅没有一点儿区别。   今天纪余玩的不是贪吃蛇,而是人机对战的黑白棋。他技术不错,从来都把电脑的等级提到最高,可是电脑水平稳定不受周围环境影响,他却不一定。周围时不时来打招呼的人和来来往往询问是否需要服务的侍者像是掐着点地打断他的思路,棋到中盘,纪余的白子已经明显处于劣势。   正在纪余烦躁的咽下最后一口咖啡时,拍卖会似乎进入了一个小高潮,四面八方的音响响起一阵辉煌磅礴的bgm,因为坐的离音响太近,脚下突然传来的震动让纪余手一抖落错了子。几乎瞬间,纪余就判断出自己翻盘无望,郁闷的关上了游戏页面。   他恶狠狠的咬住小叉子上的蛋糕,腮帮子鼓鼓的,嘴唇都略略看得出噘起的小小弧度。可爱得让一直盯着这边的秦雨几乎条件反射地举起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拍了几十张照片。   嗡嗡——   静音状态的手机突然在桌上抖动起来。   纪余看了看,发现是姜琉的信息。威廉·唐:信件收到了,你的字真漂亮。下面还附上了姜琉将信笺放在书桌上拍摄的照片。   满意的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纪余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纪余:谢谢夸奖,你满意就好。   姜琉觉得没有人能充分了解他拆开信封时的感觉,他兴奋地指尖不断颤抖,生怕自己错误的撕扯方式伤到里面纪余亲手写给他的礼物。等他小心谨慎的把信笺从文件夹里完整抽出来的瞬间,他的心跳几乎瞬间飙到了120,就像F1赛场上3秒加速到300时速的法拉利。姜琉轻轻抚摸着信纸上自己的名字,脑子里不断回放着纪余以往叫自己名字的记忆。可是很遗憾,纪余往常不是叫他姜总就是叫他姜先生,只一次叫过他的英文全名,却从来没有叫过他姜琉。他下定决心,等下次电话或者视频,一定要听纪余叫自己一声姜琉。   威廉·唐:纪余,我很高兴,谢谢你。   纪余得瑟的回过去一个大大的笑脸,说:我的荣幸。 第9章 礼物的回礼   伦敦难得的出了大太阳,街上的行人在暖色的日光下个个都是容光焕发的模样,商业街的人行道上时不时走过一对情侣,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偶尔相视交换一个甜蜜的笑容和不知道是否甜蜜的亲吻,看得附近长椅上坐下休息的老太太捂嘴轻笑,回忆自己年轻时的风流韵事。   周末出来逛街的人还是有些多的,在一群浅色头发的英国人中,纪余的深褐色头发明显有些突兀,况且他的身材即使在欧美人中也属于较为高挑的类型,一出现在商场中就吸引了不少目光。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不适,引得那张中西方融合的俊美脸孔上出现了严肃而冷漠的表情,轻轻皱起眉头,姜琉恍惚听见了身边窃窃私语的说话声。   作为唐纳德家的少爷,无论是家居服还是礼服,只要打开衣柜就能找到,管家体贴的服务让姜琉几乎没有独自出门买衣服的经历。直到逃一般地走进早已确定好目标的奢侈品牌专卖店中,姜琉才感受着被周围墙壁瞬间隔绝在外的视线终于暗自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导购小姐上岗前都受过系统的训练,只花了一秒钟,在姜琉进入店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判断出这位极具东方人气质的年轻男士出身不凡,家境优渥,拥有绝对值得信赖的购买力。看到姜琉放松下来,她适时地走上前去,语气柔和地询问这位全身上下都透出精致的客人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毕竟,这样的人一般并没有自己买东西的经验。   考虑了几秒钟,姜琉用地道的女王式英语告诉对方自己需要买一件男式风衣。   导购小姐笑容满面的点点头,走在前面不近不远的舒适距离内将姜琉带到风衣外套的区域极为仔细的介道:“先生,这里摆放的是我们的风衣,有几种不同的款式,长度和颜色都有很多选择,您可以根据需要挑选。如果您是自己穿,我建议您亲自试一试,这样可以更直观的找出最适合自己的样式。”   姜琉走到那排挂满各式风衣的衣架前,顺着导购小姐的手指一路看过去,“这是最为经典的款式;这是长度到脚踝的加长型款式,如果是雨天可以保证整个人都不被雨水淋湿;这是今年流行的落肩款式,专门给一些时尚人士设计的,这种颜色也非常丰富。”   在脑子里回想着纪余的脸,姜琉觉得似乎还是经典的款式最适合他,那样气质的人,就算穿的中规中矩也是显眼的。相反如果有其他的设计,倒真的会有一种画蛇添足的多余感。他指着那款风衣问道,“这种只有这一种颜色吗?”   导购小姐笑着回答:“经典款吗?有卡其色,黑色,藏蓝色,最近还出了一种限量色,是深酒红色。”   毫不犹豫地在瞬间做出选择,姜琉说道,“麻烦让我看看限量色吧。”他记得纪余的肤色在中国人中偏白,但肯定到不了白种人的程度,如果穿卡其色大概十有八九会显得不精神,如果没有深酒红色,姜琉一定会选择更适合亚洲人的藏蓝色。   对方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件崭新的深酒红色风衣过来了。那颜色很正,虽然是红色系但绝对不显得轻佻,也没有明亮色采给人感觉攻击性强的通病,很好的保留住了风衣本身的飒爽风姿。姜琉点点头拿出自己的信用卡递给对方,“麻烦帮我拿一件42的深酒红色,谢谢。”   导购小姐有些疑惑,犹豫着接过信用卡问道:“先生,如果是您穿的话,我更建议您选择44。”   姜琉笑了笑:“谢谢提醒,但这件衣服是我买了送人的。”他非常满意这位导购小姐的专业,他的身材的确需要买44。   “原来如此,那么先生,如果是礼物的话我们可以提供礼盒包装服务,还可以放上卡片,您需要我们帮您包装一下吗?”另一个建议被这位专业的导购小姐提出来。   思考片刻,姜琉点头,“不需要包装的太花哨,另外麻烦给我张卡片吧。”   站在一堆衣服间,姜琉完成既定目标后彻底放松下来,非常自然的在一排排展示柜中间闲逛起来。实木制作的精美展示柜被划分成整齐的方格,其中放着不同质地不同花色的围巾领带和领结。姜琉伸手从里面取出一条围巾来,手上的触感柔软细腻,几秒钟之后就让拿着它的手指感觉到了温暖。他拿起围巾角落坠着的标签仔细研究起来,羊绒,蚕丝,难怪是这样的触感。   “先生,这是您要的卡片和您的信用卡,请收好。”   “这款围巾只有这种格纹的吗?“姜琉拿走小巧精美的空白卡片,却并不急着收回信用卡。   导购小姐也不催促,温声回答他的问题:“还有净面的,您看这上面的一排就是。”   看着格子里各种色彩的围巾,姜琉接着说,“两条米白色,一条跟风衣一起包起来,一条用普通袋子装好就行。麻烦了。”   姜琉摩挲这手里的围巾,想象着纪余带上它的样子,心中的愉悦如同泉眼的水,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事情还要从周末说起。   坐在星火慈善拍卖会上的纪余百无聊赖,他既没有捐献拍品,也无意竞拍。桌子上坐着的人都是需要休息调整的渔舟员工,他作为总裁也不好不顾人家辛苦强拉着对方聊天。这时候,接到信件的姜琉碰巧出现了。   因为纪余迫切希望找人消遣时间,因为姜琉无条件的愿意附和纪余的任何要求。两人的状态异常火热,天文地理,人文历史,无所不涉及,甚至姜琉在纪余的强烈要求下跟他简短的讲解了一下自己思维城堡的建立方式和具体操作方法。这些从未接触过的知识成功勾起了纪余的求知欲,他本来就是博览群书的人,在生活中基本从未遇到过能完全跟上自己思路的聊天对象,往往都是他将自己摆到对方舒适的高度去适应别人。可是跟姜琉聊天完全不用担心这些问题,因为他的'天赋'。是的,纪余认为超忆症是姜琉的一种天赋,他可以在一瞬间说出纪余所说的典故出自什么时间什么书籍,还能同时引申出其他与之相关的信息。这样的畅快让两个人都格外兴奋,即使内敛如纪余也在脸上表露出愉快非常的笑容。   直到拍卖会结束,纪余依然觉得意犹未尽,想继续聊下去。姜琉刚才告诉自己,建立思维城堡后,想要找寻什么的时候就能像开抽屉一般把久远的记忆抽出来,正确率和真实度比起一般的回忆方式要高得多。   想着拍卖会已经结束,纪余一边走出大厅一边干脆地直接接通了网络电话,毕竟用嘴说要比打字速度快得多。可刚听见姜琉在听筒里说了句喂,秦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纪学长,你有时间吗?不如我们一起在楼下的餐厅喝个下午茶?我知道这里的红茶非常不错,是从印度进口的,听说英国的很多贵族也喝的是这个。”   继早晨觉得扰人清梦的秦雨无比讨厌之后,纪余再一次发现秦雨简直讨厌的无法饶恕。他用温和的声音对着手机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要处理些事,等我几分钟。”之后就把目光转向了秦雨。语气冷淡许多,“秦小姐,我还有事,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吧。”   秦雨有些扭捏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而且,在这里,也不太方便。”   纪余看了看四周,来参加活动的宾客都陆陆续续的离开,而想要走出大门他们必然需要经过两人身边的走廊,确实不是谈事情的地方。“好,我们去楼下的餐厅。”   纪余的步子很快,跨度也很大,穿着高跟鞋和长裙的秦雨跟在后面有些吃力。可她忍耐着并没有抱怨,她要让纪余知道,自己是跟得上他的脚步的,她识大体,不会刻意要求对方慢下来配合自己。   不到三分钟,两人就已经坐在了小圆桌的两边,纪余特意找了一个相对私密性好的角落坐下,他可不希望这次谈话因为外界的意外因素而出现不可控的结果。   “两位需要什么?”侍者来的很快。   “伯爵红茶。”秦雨说道。   “大吉岭红茶,谢谢。”   两人的茶水上的很快,纪余优雅的拨开盘边的小茶勺,一手拿着盘子一手捏住杯柄喝起来。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好看的让秦雨脸红心跳。可惜她还没能多回味一下就听见纪余说:“秦小姐,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秦雨喝茶的动作明显没有那么流畅,她眼神摇摆,双颊上染上了比胭脂更深的红色,“纪学长,你喜欢这茶么?”   “秦小姐,我想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还有其他事情。”纪余皱着眉头,“如果只是为了听我对这茶的评价,我可以告诉你这茶不错,但是否达得到皇家标准我不清楚,因为我也没喝过皇室贡品。那么现在,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可以离开了吧?”   看着纪余作势要起身,秦雨有些慌乱的想去按住他的手。“纪学长,别急,我确实有话说。”   “请。”   秦雨咬咬牙,“纪学长,你对我有什么看法?”   “年轻有为的女强人。”   “其他呢?“秦雨觉得对方没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还需要有什么其他么?“纪余当然不是不懂秦雨想听什么,可是他不会说的,因为那些对方想听的他没有。   “你对我,就没有别的什么感觉吗?”秦雨不死心。   “我应该有什么感觉?”纪余反问道,他今天既然是来解决问题的,就要把所有事都摆上台面说。   秦雨不说话,但她捏的死死的手却出卖了她的心情,纪余恶劣的在心里猜想,觉得她如今的脸红应该并不只是因为羞涩了,大概还因为愤慨。他喝了口红茶继续说道:“秦小姐,如果你说的感觉是指喜欢,很抱歉,我确实没有。我自认在对待你的时候所采用的方式与我对待其他女性没有区别,但如果让你有了这样的错觉,我在此向你道歉。对不起,给你造成了困扰。”   电话那头的姜琉觉得自己似乎坐在过山车上,当他听见纪余说出喜欢二字的时候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如果亲耳听到纪余向别人的告白,姜琉觉得自己一定会因为接受不了而瞬间晕厥过去。好在他没有因为一时害怕而切断通话,因为纪余后面毫不留情的拒绝让他从地狱一下升上了天堂。   “纪学长,你…”秦雨对纪余如此直白的拒绝方式毫无心理准备,话被噎在喉咙里,眼角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雾气。   “嗯,如果秦小姐不是这个意思,那就当我是自作多情吧。秦小姐,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吧。”纪余没有闲心思等待对方的回应,从钱夹里抽出几张一百压在杯子下就要离开。   秦雨愣了一会,直到纪余走到自己身边时才如梦初醒一般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眼眶通红的仰着脖颈看着他:“纪学长,你这样干脆的拒绝我,是因为有心仪的人了吗?”   纪余无意多解释,“嗯。”   “是谁?”秦雨问,“是不是刚才跟你打电话的人?”   “嗯。”纪余随口回应,他想,就这么断了秦雨的念想也好,反正已经过了这么久,姜琉那边应该早就挂掉了音频通话。   “纪学长,那个人,真的很好吗?”秦雨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纪余想了想,“很好,非常优秀,外貌无可挑剔,学历能力都很强,而且知道的东西很多,跟他相处非常舒服轻松。”   秦雨从没听过纪余这么表扬过谁,她有些绝望,能得到纪余这样评价的人该是什么样子?可不管如何,自己确实是比不上了,她在纪余心里只是个能力不错的女强人而已。她松开纪余的袖子,低下头不再出声。   而远在伦敦的姜琉同样激动,发觉两人的对话结束,他做贼心虚地在第一时间切断了通话,定定看着手机发呆。纪余说他很优秀,说和他相处很轻松很舒服,即使是在突发情况下被抓丁成了纪余的'心仪对象',但姜琉还是很开心。   至少在刚才那一刻,他和纪余的关系,是相互爱慕的。   默默倚在窗边等了一会儿,可纪余却没有迅速给他回电话,虽然有些遗憾,但被喂了满满一口糖的姜琉特别满足,拿起手机主动给纪余找台阶下。   威廉·唐:我这边有些事情,抱歉,下次给你带些皇室贡品的红茶赔罪。   还没有走出餐厅两步纪余就看到了魏秋匆匆而来的身影,他手里还拿着用于调度的对讲机,监听耳机挂在西装外头显得格格不入。知道魏秋大概是听说自己被秦雨截住直接从会场走出来找自己,纪余转变方向迎了过去。   两人相遇站定,纪余很配合的站在魏秋对面给他检查,魏秋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片刻后伸手拍拍纪余的肩膀长出一口气。“解决了?”   “解决了。”   “秦雨什么反应?”   “哭了吧。”   魏秋了然的点头,“你先走吧,我还有收尾工作,秦雨那边,我看着。”   犹豫了一会儿,纪余转身去了地下停车场。   他其实心情有些乱,从小到大他拒绝过不少女孩儿的表白,可是没有一个女孩是被他用这样毫不留情的话语,将那种酸甜朦胧的心绪明晃晃地挑出来暴露在阳光下接受这种名为'失恋'的酷刑。他的家教让他习惯了对待女性更为体贴的行为和更加柔软的遣词用句,在以往的记忆中,那些被拒绝的女孩子都有像今天的秦雨那样眼眶通红,泪水满盈,整个人楚楚可怜似乎风一吹就会消失。   这样的状况,让纪余没来由的产生出浓重的负罪感,似乎没有答应对方的追求是件十恶不赦的事。   不甚安定的情绪让纪余在回家几个小时后才想起来自己当初跟秦雨去餐厅时,对姜琉说的话是‘请等我几分钟’。   纪余拿起手机,果然,姜琉的头像后面被标上了一个血红色的1。不很情愿的翻开两人的聊天页面,纪余觉得自己像是个做错事情等待父母惩罚的孩子。   诶?纪余瞪大了眼睛…姜琉竟然突然有事儿?他用力眨了眨眼,聊天界面上姜琉的那条信息确实顽固的停留在那里没有消失。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我这边有些事情,抱歉,下次给你带些皇室贡品的红茶赔罪。”   自己运气居然这么好,不仅逃过了失约的劫难,还能白白得个皇室贡品红茶作为赔罪礼物?这几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让纪余笑出声儿来。不过运气好归好,但自己的态度却不能不表示。   纪余迅速给对方回复信息:对不起,我刚才处理了一下私人问题,也让你久等了吧?赔罪就不必了,但如果有红茶,我倒是很愿意接受。   伦敦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在等待纪余联系自己的时间里,姜琉效率极高的出门选购了几个精美的相框,想用来装裱纪余送给他的亲笔信。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不知道纪余到底会使用什么规格的纸张让他没办法提前把框子买回家。但姜琉早已选好了几款心仪的样式,这次去根本没有花太多时间。   听到手机响起的时候,他刚刚把第一张信笺装好。深栗色的相框,米白色的信纸,黑色的字迹,姜琉还在角落处摆上了几片干燥的淡粉色花瓣和金色的银杏叶片。元素虽然多,但看起来奇妙的和谐。   应该是纪余也会喜欢的样式。   拿起手机,姜琉给自己的成品拍了张照片。威廉·唐:觉得怎么样?   图片传到纪余手机上只花了一秒,他按下图片,惊讶于姜琉对这封信的重视,同时也由衷的赞叹姜琉的品味。可满意是满意,他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就自恋,还是得谦虚低调一些。纪余:你居然装相框里了!我也不是什么名人,其实不用这么夸张的。   姜琉看着桌上还没有装好的信笺,突然福至心灵。威廉·唐:你忙么,视频方便吗?   纪余还在欣赏图片里的相框,觉得自己这份礼物当真很拿得出手,看到姜琉的询问,直接主动按下了视频按键。“有什么事需要视频说吗?”对方一接通纪余就问道。   视频里的姜琉让纪余眼前一亮,他毕竟只见过工作中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姜总,今天正巧是周末,姜琉应该是呆在家里,此时只穿着很普通的深蓝色针织衫,看起来像是个邻家哥哥一般。姜琉将摄像头转了个角度,用他那低沉优雅的嗓音解释道:“我只装了一张,还有一张,你觉得装哪种干花比较好?”   原来是想要自己提建议啊,纪余看着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整齐摆放在盘中的干花。粉色的那种比其他的要少一些,大概是刚才用掉了不少,纪余看了看其他的干花,有紫色的,有黄色的,剩下还有些各种形状的叶片。这些花瓣叶片颜色都保持的非常好,比起纪余以往见到的那些要鲜艳得多,如果不是形状完全被压得扁平,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刚采下来不久一般。“这些干花质量真好,你在哪里买的?”纪余有些好奇,他自己也喜欢用树叶什么的做书签,可是自己做的却总是不够完美。   “这是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你怎么做到让颜色保持的这么好的?”纪余的惊讶完全通过他的语音语调传达出来。   姜琉没有停止手上移动摄像头的动作,只是放慢了速度,“我没有让花瓣自然晾干,用了微波炉。”   突然,纪余看到了被两片黄色叶子夹着的四叶草。可惜姜琉的镜头一晃而过,纪余并不确定自己看得对不对。   “姜琉!”纪余喊出对方的名字。镜头随着这声姜琉而停下来,同时传到纪余耳边的还有一个疑问的鼻音。   “你把镜头移回去一点儿,那里是不是有片四叶草?”纪余指挥道。   看了看盘里的干花,姜琉轻轻笑起来,他平稳着声音将摄像头对准那片四叶草。“是有,怎么了?”   四叶草是姜琉在下班回家时,无意间在路边花坛发现的。那天正好是自己提出让纪余把信件手写出来送给他的日子,姜琉当即就决定要把这片神奇的叶子用于装饰。所以他特意抽时间回了趟唐纳德祖宅,从那间巨大的如同水晶宫殿的玻璃温室中选择了一大堆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花朵拿回家制作干花。   “用这个吧!”纪余听说过四叶草的花语,他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选择了。   姜琉将手机固定在了桌子的对面,对准自己和桌上的东西,准备按照纪余的建议下手试一试。小心的拿着镊子夹起那片四叶草放到信笺上,“嗯,似乎不错。”   纪余看不到成品的样子,有些急切,头顶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而飘扬,似乎搔在了姜琉脸上,引得他心头发痒。“你快给我看看!好看吗?”   “我不想等会儿把灰尘也弄进去,你先忍忍,等会儿再看成品。”姜琉低下头不去看纪余,悄悄咽了口唾沫,试图用这个方法平复心中的波澜。他还需要静下心把这东西完成,纪余的亲笔,如果弄砸了他会后悔一辈子。   纪余很配合的不再出声,只静静地盯着姜琉手上的动作。他的手看起来很修长,指腹饱满,指节不粗却也分明,指甲被修剪的很仔细,让人感叹这双手的主人一定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纪余看他拿着小毛刷子清扫信笺上的浮沉,看他不断调整干花的位置,看他拿起玻璃往信笺上盖,看他将相框后面的螺丝拧紧。每个动作都被做得优雅沉稳,如同文艺片的某个片段。姜琉拿起相框看了几秒,确定干花的位置没问题了才将相框翻了个面对准摄像头,“怎么样?”   第二张信纸与第一张相比,留白的地方更多一些,纪余早该想到,只有一片四叶草是不足以撑起这片空白的。姜琉应该也预想到了这点,所以除去那片真正的四叶草之外,还用其他的花瓣拼了几个'假'四叶草。这样一来,不仅丰富了色彩,那片留白也更显雅致。“姜琉,你品味真不错!漂亮极了!”   “那就好。”他的声音带上了笑意,姜琉很满意纪余的反应,对方认可自己的选择,可却没发现其中自己偷偷藏下的小心机。   姜琉放在纪余签名下方的,是由几片细小的红色花瓣拼成的四叶草。那是玫瑰花最接近芯的花瓣,极为艳丽,也极为脆弱。红得像是姜琉心头的那滴饱含氧气的血液,需要被层层组织包裹,但也会记得在短暂的离开之后重新回到心脏之中。 第10章 约定的牛肉面   转眼已经是深秋,天气预报的温度曲线图几乎呈现出一条下降趋势明显的直线,道路旁的行道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从地中海发展成秃子,即使有那么一两片坚强的黏在枝头,随风摇摆的样子也像是下一秒就会坚持不住掉落下来。   干燥的空气让天空的颜色比其他季节更湛蓝,真正撑得起'苍穹'二字',偶尔有几片云朵从视线中出现,然后快速移动,变换形态,消失在视野的边缘。不得不说,这样的天气状况,对于飞机起飞实在是太友好。   这是姜琉起床看到窗外几乎万里无云的天空的第一反应。他的大号行李箱已经清理好了衣服和一些生活必需品,昨天晚上就放在了玄关处,明明他的主人绝不可能忘记带上它。   上周姜琉正式接到了董事会下达的通知,派遣他代表唐纳德氏与渔舟商讨两方的合作项目,正式发表两者成为合作伙伴的公告。并且唐纳德似乎已经有了借势进入中国市场的想法,他被明示暗示要注意观察其他类似公司的运行模式和优势劣势,大概再回来的时候,董事会会根据他的反馈进一步商讨拓展计划的细节。   伦敦飞中国需要10个小时,直线距离8个时区大约8800公里,对于姜琉这种航空公司的顶级VIP明明不算是难捱的旅途,但呆在商务舱里,他却没来由的坐立难安。看着舷窗外雪白的云团,姜琉强迫症似的不断用手指摩挲着怀里包装精美的方盒子。暗纹的包装纸在阳光下闪着低调的光泽,对角还用特殊的折叠方法包出了小小的三角型。这盒子是姜琉在托运前拿出来的,尽管他的行李箱本来就是硬壳,但他还是担心托运中的碰撞会让礼物盒子变形,那样不完美的东西,他是拿不出手的。   天知道姜琉的助理开着车等在楼下准备送他去机场时,看到自己上司拖着那只巨大的行李箱走到车前时有多么震惊,她一时间都忘记了要给姜琉开门。要知道以往出差,一只能随身携带的小号行李箱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她家上司有钱,很多东西都是到当地直接买,除了自己穿惯的衣服之外从来不肯多拿一点东西。   可即使这位金发女郎想破脑袋也绝对不会想到,在这个行李箱里,有一大半的空间都让给了姜琉带给纪余的礼物。有答应给他赔罪用的红茶,他自己制作的干花,还有一些两人在聊天中提到的小物件和小零食。而最贵重的礼物就收在姜琉抱在怀里的那个包装盒,里面是他亲自挑选的风衣和围巾。他记得纪余说过,他喜欢英国的风衣,可惜他以前在英国留学时自己买的那件已经旧了。他还记得,前不久,纪余刚刚因为受风着凉而发烧了。   纪余在姜琉确定要来中国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姜琉的通知超前唐纳德的官方消息很多。他说自己会一个人提前到达,并且很干脆的告知了他的手机号码和下榻酒店,说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联系他。   唐纳德在国内还没有设立分公司,这就意味着姜琉需要一个人提着行李跟一群经验丰富,勇猛凶悍的中国人抢夺计程车。所以一听说姜琉是一个人来,纪余当下就拍板说自己会开车去接姜琉,也算是尽一尽地主之谊。   正是下午三四点室外温度最高的时候,纪余坐在他的大切诺基里都没有开空调。工作日的机场高速通畅得让人欣慰,偶尔才有几辆车从自己身边驶过,这使得纪余到达机场的时候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小半个小时。把车停好后,纪余就晃荡着从车上走下来,站在机场出口巨大的停车场上看飞机起飞降落。   发了一会儿呆,纪余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姜琉去了一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如果下飞机了,让他先给自己打个电话,好确认双方位置顺利会师。   寻着指示牌和自己模糊的记忆,纪余很顺利的走到了国际航班的接机口。看了看时间,掐得刚好,飞机应该已经降落了。他把手机攥在手里,方便随时接听姜琉的电话。   作为商务舱的乘客,姜琉是有优先权的,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垂坠感极强的布料在他的轻抚下很容易地恢复了往日的平整,拎着他抱了一路的礼物,姜琉走下了飞机。他迫不及待的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了纪余的信息。姜琉眼角温柔的弧度透出他的好心情,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过五关斩六将,当他走出关口的时候周围跟他一同下飞机的人还在和迟迟不来的托运行李做战斗。   按下自己为纪余电话专门设置的快捷拨号键,姜琉的心跳又似乎有些快了。听筒中节奏缓慢的忙音才响了一声,姜琉却觉得过了很久。“喂,姜琉?”纪余的声音从小小的方盒子里传出来,姜琉突然觉得发明电话的贝尔真是个无比伟大的人。   “是我。”姜琉的声音还保持着平静,但他的脚步却越来越快,他想在纪余找到自己前用更快的速度找到他,那样他可以多看他几秒。   “我在接机口,穿着黑色的西服。嗯,似乎不太显眼。你呢,穿的什么,也许我找你更快一些。”纪余说了一半,恍惚意识到姜琉那样的天生发光体找起来应该更方便,何苦让他找自己呢?“算了,你挺显眼,只要出来,我一定瞬间就能看到。”   “我穿的卡其色风衣,行李箱很大。”姜琉已经快要走到出口了,只在人群中一扫,他就准确的找到了纪余。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很亮,纪余就如同他描述的那样穿了件很普通的黑色西服,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身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由于气温更低,他手上还搭着一件同色的长款外套。确实不是显眼的打扮,但那是纪余啊,对姜琉来说最为特别的纪余。   听到姜琉的回应,纪余站在那里轻微的点头,眼睛朝着出口不住的张望,似乎是预感到了姜琉已经快要出来了一样。“我看到你了。”还没等纪余找到目标,姜琉的声音再次从话筒中传出来。   因为不想与其他人挤在一处,纪余站的离出口还有些距离,此刻人越来越多,他虽然个子高挑,但也有些吃力。踮了踮脚,纪余总算看到了迎面走来拖着巨大号行李箱手上拿着一个纸袋的帅气男人。纪余放下手机,用力朝对方挥了挥手,大声叫出他的名字。   姜琉!   男人似乎也想举起手挥挥,但他手上的东西却不太方便他做出这个动作。退而求其次,他露出了一个极度温柔的笑容。可就是这样温和的表情也挡不住他身上强大的气场,站在出口外的人很自觉的给他让出了一条空旷的通道。   纪余和姜琉分别站在通道的尽头,目光相接,笑意满面,如果放上一段合适的bgm,简直是纯爱电影里男女双方久别重逢的温暖镜头。下一秒就要甩东西,起步,开跑,拥抱,亲吻。   不过这样的情节到底只是故事里的桥段,现实是姜琉步履稳健的走到纪余身边,两人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走到了停车场。纪余拿着车钥匙解锁,加快脚步走到后备箱把后盖打开,站在门边说道:“幸亏我没开公司的那辆商务轿车,不然你这么大的行李箱后面能不能放下还是个未知数。”   姜琉只是笑,没有把里面有一半东西都是送给他的这□□裸的事实说出口。他力气很大,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把箱子塞进去了。纪余看了看姜琉手上的提袋,想也许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能离身,很自然的无视掉它,在确定没有其他东西需要放进去之后,关上后盖。“上车吧,我先送你去酒店,然后你稍稍休息一下,我们去吃饭。”   姜琉点点头,走到车的另一侧,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车里的风格与外面的粗犷有些不同,所有的座椅上都配备了专门用于枕腰的小软垫,脖子的部分也同样装上了可以随意改变形状的软枕,小小的改变让坐在上面的人感觉轻松许多。车内的空间很大,空气里充斥着姜琉以前在纪余身上闻到过的木质香调,不过这次感觉要比上次清晰的多。熟悉的味道让他很快放松下来,还没有驶出机场高速就已经睡着了。   纪余毕竟也是经常出差的人,他特别理解姜琉在飞机上根本睡不着觉的感觉和时差颠倒的痛苦。因此一路上他都没有叫醒姜琉,本来工作压力就大,还患有超忆症这种平白添加大脑负担的疾病,能让姜琉毫无顾忌的睡一觉,纪余觉得这绝对算是对自己这辆车软装的最高规格的肯定。   机场距离市中心还是有一定距离,就算全程绿灯行车时间也超过了一小时。当纪余在酒店门口停下的时候,姜琉已经清醒的差不多了。刚睁开眼睛的姜琉眼眸中有一层浓浓的雾气,遮挡住了那双眼睛平时的犀利,后脑勺的头发因为行驶过程中的转弯而翘起,彻底打破了他一贯一丝不苟的风格。   他懊恼的捏了捏鼻梁,“抱歉,我竟然睡着了。”   跟第一次看到穿家居服的纪余时姜琉的感觉一样,这样不设防的姜琉让纪余感到有些兴奋,似乎发现了一个新的玩具和一个重大的秘密。“没事,你能睡着说明我车技还不错,是夸奖。”   看到车子稳稳停下,门口的侍者及时的打开了门。两人从车上下来,又绕到后面取出行李箱,纪余将钥匙交给侍者两人才走进酒店大堂。   姜琉的check in办理的很迅速,五分钟后,他们已经坐在姜琉的房间里喝茶休息了。   “旅途辛苦,你要不先梳洗一下?”纪余拿着杂志坐在沙发上提出自己的建议,“我开车也有些累,坐这里看看书。”   姜琉靠在卧室的门框上喝茶,想了想走到里面把那个一直拿在手里的袋子拿出来递到纪余面前。“辛苦了,礼物。”   疑惑的看了看姜琉,纪余接过去问道:“是红茶?”   “你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纪余把那个黑色的盒子从袋子里取出来,小心的从包装纸的边缘开始拆,途中两人都没说话,整个房间里只听得到纸张被折叠的声音。这礼物被包装的很厚实,但并不难拆,没花什么功夫纪余就把整个包装纸完整的拆下来,一点破损都没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米白色的围巾和一件深酒红色的风衣。伸手摸了摸手感,纪余的脸色严肃起来,“这个很贵吧。”   “嗯,不算便宜。”姜琉无意说谎,毕竟那领子后面写着品牌的标签还在呢,说不贵只会弄巧成拙。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纪余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嘴唇微微抿住,看得姜琉想直接吻上去。   “你给我写的信花的功夫多少钱都换不来,这份回礼,其实都轻了。“姜琉这话是真的,自己喜欢的人明白自己理解自己认同自己,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纪余仍然觉得有些不合适,但因为找不到别的理由说服姜琉,他自己的意志已经有些动摇,姜琉再接再厉接着说:“本来就是专门为你挑的,颜色码数都对我不合适,如果你不要,拿去退掉我也很没面子。而且,虽然不便宜,但我并不差这点钱。”   听到最后一句,纪余一下子笑了出来,“你这□□裸的炫富听着很拉仇恨啊,姜总!”   “可我说的是实话。”姜琉表情仍然一本正经,“这样吧。”姜琉加油添上一把火,想到了个双赢的方案,“反正我要在这儿呆一段时间,这期间你把我的一日三餐给包了,反正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好吃这种信息,怎么样?”   “行啊!别说三餐,我把你住宿包了都行!”纪余觉得这提议不错,虽然肯定还是抵不了衣服的价值,但至少然人心安些嘛!   听到住宿两个字,姜琉指尖收紧到有些发白,可他不敢轻易应声,他对纪余的自制力可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弱,万一吓着纪余,两个人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好,既然答应了,那就把衣服试试吧。让我看看效果。”   把盒子放到一边,纪余站起身来把风衣往身上套,“大小很合适。”他整理了一下胸前的衣领活动了下肩膀和手臂,看着姜琉问,“怎么样?”   深酒红色很衬纪余的肤色,显得他很白,但气色很好。衣服的长度刚好在膝盖上方,衣摆在走动间会时不时露出淡黄色的内衬,比通常的风衣更活泼。“不错,扣上扣子看看。”姜琉似乎还没有看够,接着指示道。   作为模特的纪余相当配合,伸手扣上扣子系上腰带,他的身材虽然偏瘦,但也是天生的衣架子。从背后看是一个很漂亮的倒三角,尤其在系上腰带后,他的腰线显露出来,看起来性感极了。“这样呢?”   姜琉眼中的暗色一晃而过,“很好看,很精神。”   “我去照照镜子。”纪余试衣服光顾着给姜琉看了,自己都不知道穿上后什么样子。房间的玄关处有一面很大的穿衣镜,纪余打开灯对着镜子看了看,从心底觉得这衣服真的特别适合自己。“诶,你怎么知道我穿什么码?”纪余侧头看着不远处的姜琉问道。   “估算一下你的身高体重,跟我自己的对比一下,很容易。”姜琉可不会告诉他因为自己的超忆症,他在脑海中一回想就能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在纪余办公室中看到过他大衣的标签,上面的码数就是42。可这种理由如果说出来,别说纪余了,连姜琉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变态。   了然的点点头,纪余歪着头上下打量一番,试着猜姜琉的码数,“确实,你比我高些,似乎也壮一点点,你是不是44?”   “嗯。”纪余这是真猜,一下子就准了是不是代表,他对自己也算上心?   “真的呀?”纪余笑得特别满足,“谢谢你的衣服,我很喜欢。你也真会挑,我这段时间刚想买件新的,你就直接送上门了,还这么合身。你在这里呆这么久,衣服大概也不会够,等有机会,我也去给你挑一身。”   姜琉自己还需要收拾收拾东西,纪余就被独自扔在了客厅,左右无事,他便拿出平板电脑处理起工作。临近一年结束,工艺品市场的需求量相对平缓,但是各大公司品牌举行的活动却集中爆发。很多申请和咨询都是从这秋末冬初的时节突增,尤其在星火的活动之后,更多的企业也打起了渔舟的注意。魏秋和纪余在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将一部分组织部的成员借调到宣传接待部,可是似乎仍然不足以应对络绎不绝的咨询者,最近几天闲下来的时候连纪余和魏秋都被拉着去回复邮件。   坐在沙发上,纪余的身体仍然看起来非常有坐相,很正,很气质。膝盖上的平板电脑闪着白光,映得他在上面飞速起舞的食指灵动洁白,像是打上了柔光。因为屏幕上的字太小,纪余戴上隐形眼镜在这种情况也看得不那么清晰,他的眉头中间显出两条皱纹,整个人都散发着'勿扰'的信息素。   回复这种邮件烦躁得简直令人恶心,因为客户层次参差不齐,有些突发奇想希望在今年突然跟潮流走高端大气风的公司跟雨后春笋似的一场雨过后全都冒了出来。他们在邮件里提出的一些外行问题让他不想回答却也没法不回答,翻来覆去质疑他们的能力和经验有意思吗?我们做了这么多年不比你一门外汉专业?跟什么婚庆公司,庆典承办单位比较,想压价就直说,明明是武汉飞上海,这绕道绕的都快到塔克拉玛干了,当我们真是纯文艺完全不会做生意呢吧!   纪余下定主意,明天去公司,一定要先跟林秘书说清楚,他好歹是个总裁,就算是被拉来干回复信息的活儿,对象也得级别高些,什么水平就往他跟前凑,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总算是把宣传接待部分给他的工作干完了,纪余一下子就像是自暴自弃了似的把平板往茶几上一扔,身体一歪躺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躺了一会儿,纪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家的沙发是小羊皮的,睡起来特别软和,怎么今天有点硌呢?他伸手在沙发上摸了摸,手一顿。等会儿,怎么是布做的,这是我沙发吗?   嘭的一下坐直身子,纪余有些窘迫的扭头看向卧室的方向。这一看不要紧,人家姜琉正靠在门框上笑着看着他呢。“不好意思啊,我忙忘记了,以为在自己家呢。”纪余干巴巴的笑着,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像个干坏事被老师抓包的学生。   “没关系,本来你也不用特意接我,要不因为这个,你当然在家里。怎么样,累的话睡一觉吧。”姜琉给纪余倒了杯茶,“左右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不用,你整理完东西了吧?时间正好是饭点,我们去吃饭。”纪余迅速转换话题,在心里腹诽,这样丢人没形象的样子怎么就被姜琉看到了呢?   姜琉没有过多的纠结,很顺从的跟着纪余一起开门下楼上车,一路顺遂地来到了那条小吃街。   开车的人把车停下时还有些发愣,纪余离开地匆忙,只想赶快走出那个尴尬的环境,也忘了问姜琉想吃什么,不知不觉就开到这里了。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小吃街两边鳞次栉比的铺子已经点亮了各色招牌和霓虹灯。XX小馆,XX饭堂这类名字闪烁着亮光,纪余就算想要改变路线掩饰过去也是来不及了。刚想开口说什么,副驾驶的人却说话了。   “这里看起来不错,你对这里熟不熟,就这里找家饭馆吃吧?”   那人戴好围巾,说得一脸坦然,但纪余却惊悚了,“你,不介意?”   这可是威廉·唐纳德好么!一历史悠久富商家庭出身的大少爷,穿着一身价值超过六位数的衣服到这种地方吃晚饭真的好么……   “介意什么?”姜琉转过头,看着纪余,仿佛他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比如,环境?”   “不介意,这是中国特色,我知道。”   这是哪位大神说的话,中国特色?好吧,也不能说不对。诶?这是不是意味着,姜琉以前也来过这样的地方?谁会带这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大少爷来小吃街,纪余很好奇。“这话谁告诉你的?”   “我妈。”姜琉解开安全带率先走下车。   两个身高腿长的帅气男人走在这条街上引得不少下班顺道过来吃东西的小姑娘侧目,不过纪余对这里熟悉,几分钟之后他们就坐在了一家面馆的里间。收银的老板娘看见纪余很热情,直问他最近怎么来的少了,是不是工作太忙,让他注意身体。两人站在门口寒暄了一阵才被带到里间。   老板娘跟纪余相熟,几乎是看着他和魏秋两人长大,自然知道他带来的这位混血帅哥大约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笑盈盈的说,“小纪,你也真敢把这位看起来就贵重的人物带来我店里,不怕人家嫌弃?”   看起来就贵重?可不是嘛,老板娘着形容也真是贴切通俗到极致了。“怎么会嫌弃,您这儿的面条可是一绝,不是看他贵重我还不带他来这儿呢!”   纪余的恭维说得水平高,老板娘听着也舒服,“你这孩子从小就会说话,这张嘴跟抹了蜂蜜似的!不怪我从你小时候就多给你几块儿牛肉!今天还是老样子?”   看了一眼身边的姜琉,对方眼神温和的点头,“跟你来的,你帮我点就行。”   “老样子,两碗!”纪余转头跟老板娘说道,“对了,还有两碗桂花米酒糊!最近欠的厉害呢!”   “好嘞!等着吧!”老板娘说着就利落的转身关上门,留下他们两人单独呆在小间里独处。   这里位置本就不大,坐下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就显得更小了,纪余觉得自己伸伸腿就能碰到姜琉的膝盖。好在姜琉真的一点儿都没介意,反倒很适应的拿着小杯子给两人分别倒了水。他挺享受这样的感觉,两人的距离极近,不需要刻意靠近他就能闻到纪余身上的味道,姜琉觉得很舒服,也很平静。   上次纪余在星火参加拍卖会的聊天很大程度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时间虽然短暂,但姜琉清楚的感觉到他与纪余接触的深度在不断增加。他有心理学的博士学位,记性又好,在反复回忆重温中,姜琉越来越了解纪余的说话习惯,心理变化,甚至有把握猜测一些他的想法。   所以他知道在纪余发现自己看到他瘫在沙发上时的第一反应是窘迫和尴尬,所以他知道纪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带着他开车到了这条小吃街时的第一反应是惊讶和担忧。   然而这个人是纪余,对于他,姜琉总是想要包容的。这当然不是说他看不惯纪余没形象的样子或是喜欢到这样没档次的地方来吃饭,相反他看到纪余躺在沙发上会心疼他累,看到他窘迫的不知如何自处会觉得他可爱,看到他小心翼翼在乎自己的想法会觉得高兴。姜琉是真的不想看到纪余有任何一丝为难的,他总希望纪余能过的顺一些,再顺一些。   老板娘把牛肉拉面送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人都安静的坐着若有所思的模样。她没说话,只是笑着把面碗端端正正的放到两人面前就离开了。这些出色的年轻人工作压力大,上班的时候废了口舌,下班的私人时间不想说话,这个她懂。   “老板娘卤的牛肉特别好吃,我看她也给你多放了几块儿,快吃吧。”纪余没忘记今天是自己做东,连忙给姜琉抽出双筷子递了过去。   “你也吃,凉了难消化。”姜琉接过筷子,提醒道。   家教使然,两人从开始吃面起就没再讲过一句话,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   姜琉筷子使地很不错,并没有像普通外国人那样拿着两根木棍不知道怎么下手,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姜琉碗里已经见了底。纪余的口味不错,这家面馆的牛肉确实好吃,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特别进味儿。开始他还有心思偶尔偷看纪余两眼,后来是真的沉溺进美味之中了。   听到对面的人放下筷子,纪余有点惊讶,他抬起头看看姜琉的空碗,踟蹰着咽下嘴里的面条问道:“这么快就吃完了,是不是不够啊?”   姜琉摇头,“没有,你先吃面,我尝尝米酒糊。”   平时看着那么优雅斯文的,怎么吃面条速度这么快?纪余边喝汤边腹诽,他自己的速度就不算慢了,可现在还有小半碗呢,难道是他在飞机上没吃东西饿着了?   好容易吃完了面条,纪余却发现明明食欲不错的姜琉竟然没怎么动面前的桂花米酒糊。“怎么了?不好喝吗?”   姜琉拿着勺子在碗里搅了搅,“不是,太烫了。”   拿起勺子从面上刮了一勺喂进嘴里,确实挺烫的,放了这么久外面还热乎着,刚才一定无法入口。“糊糊跟着哩似的,是比较难凉一些。你从面上刮,会稍微好点。”纪余一边说一边给姜琉演示,“老板娘的桂花糊特别好吃,我从初中就和魏秋经常来这里了,甜甜的也不腻,冬天晚自习写卷子写得手冷,就盼着回家能买一碗暖和一下。”   纪余托着下巴,眼睛里闪着光,突然很想对姜琉说说他和这面馆的事,“我和魏秋家住在一院儿里,这店就在上学的必经之路上。你见过魏秋,长得漂亮,小时候没张开跟个小姑娘一样,我窜个子晚,也是瘦瘦小小的。老板娘看我俩挤在一堆个高的大孩子里总是心疼,每次都给我们加两块牛肉,说她家东西真材实料,我们吃了有营养一准儿长高。”他的声音很柔软,语速很慢,似乎在记忆里回到了小时候。   姜琉手上搅动桂花糊的动作也停下来,想象着白白嫩嫩的纪余排队买东西的场景,眼中的温柔浓得化都化不开。   “后来到了高一,我和魏秋突然就开始长高了,几乎是一天一个变化。那段时间,我每次醒来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补多少钙片都没有用。老板娘就偷偷给我们在面条里埋鸡蛋,半个。”纪余笑起来,“明明老板娘也知道我俩不是缺零花钱的孩子,你说她这样自己多吃亏啊!可是她还是经常这么干,弄得有段时间我都不好意思来了。后来我们毕业了,大学里要求住校来的就少了,可是三不五时魏秋就拉着我说想来,可是没时间啊。忙学习,忙出国,但每次来,看到老板娘还在,就特别平静。再后来真出国了,就真的没机会来了,魏秋那小子看着混,其实心思比谁都细,我只知道每次回国给老板娘带些礼物,他隔几个月就给寄东西。害得我还被嫌弃了好一阵儿。”   纪余喝了一口桂花糊,“我有时候真挺迷糊,很多事都干不好,没有魏秋给我在外周旋,不知道得寒多少人的心。大家都觉得他是我的副手,其实不是,他就是我哥。你不知道,我并不爱吃甜的,原来连绿豆沙都不爱喝。可魏秋每次非拖着我来,说一定让我尝尝这里的桂花糊。一尝不要紧,再就停不下来了。我都给老板娘开玩笑,说她做的不是桂花糊,是让人上瘾的□□。”纪余看着对面的姜琉问,“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   “嗯,是好喝。”姜琉学着样送了一口到嘴里,听着纪余的话,觉得这桂花米酒糊真好,不仅甜,还能醉人。 第11章 怎么总在他跟前丢脸   “据悉,我市著名艺术品投资管理公司'渔舟'在日前已经正式与英国历史悠久的多栖投资企业'唐纳德'签订了合作协议。并在昨日举行了新闻发布会,这意味着我国年轻一代的艺术品经销公司正式崛起,进军国际市场。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电视机的巨大显示屏快速从演播室的场景切换到了室外,一位女记者拿着话筒解说道:“观众朋友们,在我身后的这幢中西风格融合的建筑就是此次发布会的现场了,从我们拿到的事前资料来看,这次的会场的选择是渔舟的总裁纪余先生和唐纳德氏的代表威廉·唐纳德先生共同做出的。这幢建筑物建成于1930年前后,融合了中式传统风格和西式立体具象的表现方式,是不可多得的优秀作品。据闻,选址在这里的原因一是历史悠久风格优美,二是它的中西文化交融与此次两方公司跨国合作的方式如出一辙。单从这点我们便可看出两方对此次合作的重视和信心。”   场景再次变换,画面里的长桌上坐着两位代表,她们妆容精致,服饰整齐,整个人既自信又谦虚。回答起问题来条理清晰,用词精准,几乎滴水不漏。   “关于未来的具体合作内容,渔舟与唐纳德还在磋商中,但已经有了具体的方向,目前能够告诉大家的是,唐纳德今年在圣诞节期间准备的艺术品投资管理部门的活动将由渔舟全权负责。这将是渔舟在国际市场上的首秀,我们会尽自己的全力在保持渔舟自身风格的同时最大的发挥好唐纳德的特色。请大家拭目以待……”   魏秋拿着遥控器把电视机关掉,眉飞色舞的站在会议室里大声宣布,“亲爱的战友们,可敬的同事们!这次的新闻发布会简直太完美了!我们渔舟的名字已经在新闻发布会结束后第九次出现在了头条之中,而且全是正面积极的评价!可以想象,在未来一段时间里我们的知名度会更上一个台阶!大家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的工作会比以往更加忙碌,更加辛苦。我们的客户对我们的要求也会更加苛刻。但是。”魏秋语气一顿,表情严肃起来,“我们的效益也会提升,我们的收益也会增加!大家拿到手里的真金白银会蹭蹭蹭地涨,希望大家做好准备!”他笑的奸诈,“今天我做主带大家去开个小型庆功宴,纪总报销!”   此时被坑了的纪余正坐在办公室里跟姜琉讨论圣诞节活动的具体想法和安排,新闻发布会的成功对他们似乎并不算什么,两个人看上去没有一点沾沾自喜的意思。   “我的想法是用'外销'作为主题,无论是外销瓷还是外销工艺品,都很好的表现了中国艺术品的伟大成就和高超技术,器物采用了东方的技法和西方的样式,很适合两边合作的主题。就像这次的新闻发布会选址,中西融合交汇。”纪余将一叠资料放到姜琉面前,“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姜琉翻着文件夹,里面全都是纪余精选出来的外销艺术品,中国人看来可能觉得不伦不类,但很适合外国人的口味,的确如纪余所说,中西融合。“我倒觉得不需要太拘泥与融合交汇。这个主题用过一次足矣,一直强调也就没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纪余并不生气姜琉的直白,他毕竟没有直接接触过国外的客户,对方真正想要什么他需要慢慢摸索,如今姜琉愿意告诉他,再好不过了。   姜琉关上文件夹,目光灼灼,“中国人讲究兼收并蓄,讲究包容,所以这次的新闻发布会我会毫不犹豫的和你一同选择了具有'交融'特点的建筑作为场地。这个选择其实就是为了迎合中国人的性格和思想特点,但是国际是不一样的,西方人更加崇尚个性,渔舟的首秀必须有个性。”   纪余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纪余的正确性。不管什么行业,想做出名堂都必须有自己独特的精神烙印,有文化的传承。不一样的东西,才能被记住。“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如果这次的整体主题极度中式化,你觉得接受度会是怎么样的?”   “只要做得好,有何不可。只要到达一定质量,我认为国际市场就会认可。强势才是硬道理,有句话叫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不是吗?”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有具体方向了再跟你讨论。”纪余表情松下来,对着姜琉摇摇手机,“魏秋喊我去给他们结账了,要不一起去吧?”   “不必了。”姜琉也拿起手机对着纪余晃了晃,“我的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两个人都是上司,即使平日里表现的再平易近人通情达理,等真正出现在庆功宴这样的休闲场合也仍会让底下的员工束手束脚,败兴而归。所以即使被邀请参加,纪余也总是只露个脸,随意调侃几句就借口离开。而姜琉本就不是走平民路线那一挂,他与员工之间保留着明确的上下级关系,同样只会去说几句鼓励的话就闪人。因此,两人分别在各自的庆功宴亮了相之后,很快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在中国的这段时间,姜琉的座驾是渔舟的公车,那日吃过牛肉面和桂花糊之后,纪余很霸气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往姜琉怀里一扔,说把车借给他。期限随意,油费报销。对于这份好意,姜琉一点都不矫情的收下了,直到他躺在床上整理记忆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理解错了。   他以为,借车给自己是因为纪余接受了那件衣服,觉得太贵重了自己得还。可是那把车钥匙并不是纪余那辆切诺基的,而是一辆大奔。姜琉猜,这大概是渔舟公司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用的公车,平时车钥匙应该是寄存在后勤的,绝不会在纪余身上随身携带。   如果是这样,那借车就是纪余之前就有的想法。姜琉突然觉得心口一热,那种清晰的认识到纪余在关心自己的感觉让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活跃地发抖。   摸上方向盘,姜琉的目光紧紧盯着车窗外缓慢闪动的红绿灯,入冬之后温度下降的厉害,坐在车里如果不开空调都会有些冷。这些天来,他早已经习惯了上车就开空调,可今天似乎忘了,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姜琉觉得仍然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像冰铁一样。他下意识的去调整空调的温度,可几分钟之后,他的感觉依然没有变化,一阵一阵的冷风往脖子里灌。   等窗户上突然多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姜琉才突然意识到大概是空调坏掉了,他把手伸到出风口,果不其然,出来的只有风,没有温度。无奈的关掉空调,姜琉把围巾围得更紧了些。他一脚踩下油门,想着酒店里总是暖和的,等回去再给纪余说一声,这车该修了。   可是车一出问题,往往就是一连串的,还没等姜琉从这个红绿灯路口开过去,整个车身突然一震,就这么硬生生地停在了路中间。姜琉尝试着又拧了几次车钥匙,可大奔还挺坚持主张,硬是再也发动不了了。好在现在路上没有多少车,不然非得出现大的交通问题不可。姜琉处理的很快,他打开双闪示意车抛锚了,又迅速下车打开后盖,把红色的小三角摆出来提醒后面的车辆不要靠近。后面的司机也都挺理解,只是从边上绕行,没发生什么冲突。   姜琉没有在中国处理过这种事,车主本也不是他,坐在车厢里轻轻叹了口气,姜琉无奈的拿起手机给纪余打电话。   可这时候,纪余可并不是呆在家里躺沙发上玩手机,口袋里突然的声响像是救命稻草,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他毫不犹豫的退后几步接通了电话。   “喂,是我,姜琉。”   接电话接的急,纪余都没看清来电显示就把听筒贴在耳朵上了。此时发现对方是姜琉,简直大吃一惊。“怎么了,这个时间你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从听筒中传来的风声和嘈杂的人声让姜琉也皱起眉头,“你还在外面?”   “对,我在外面。”纪余烦躁的转过身面向自己的切诺基,“从饭店出来,遇上熟人随意聊了几句。你有什么事,说吧。”   “你借我的车在路上抛锚了,你能不能过来处理一下?”姜琉听到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总算放心了些。   “抛锚了?”纪余叫出来,“你快把地址给我发过来,我去接你。现在怪冷的,你坐在车里别出来。我通知保险公司过来处理。”   “好,我等你。”姜琉顿了顿,加了一句,“你开车慢些,注意安全。”   纪余挂掉电话,重新转过身靠在车门上,眼神中残存的那点耐心已经消失殆尽,他嘴角翘起,但却没有笑意。“秦小姐,我已经被你拦在这里大半个小时了。我认为上次已经跟你说得非常清楚了,这半个小时你似乎也没有翻出新花样来,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不奉陪了。”   遇见纪余并不算意外,秦雨就是主动来堵他的。知道渔舟和唐纳德合作的新闻后,秦雨就猜到两方人马一定会举行庆功宴,所以她费尽心思打探到了地址。她想见纪余,想得几乎癫狂。   那天的下午茶之后,秦雨独自坐在那个位置很久,她想不通明明那样温柔的男人怎么能狠下心来对自己说出拒绝,还是用那种刀刀见血,深可见骨的残忍方式。   就因为他那个被他夸奖到天上去的恋人吗?   秦雨不甘心,纪余优秀是她所认可的,可是纪余优秀就一定等同于他的恋人也同样优秀么?不,这两者并没有必然的逻辑联系。不是有句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么,秦雨觉得在自己没见到那个情敌之前就认输,是对自己的轻视。所以,就算纪余明确表示自己对她没有兴趣,秦雨依旧没放弃。   她从晚上八点就等在酒店里了,可惜她看见了魏秋带着一群人进了包厢,但那群人里却没有纪余。秦雨想他大概会晚些到,这么大的事,纪余作为大boss总归还是要露个面的。又是一个半小时过去,秦雨果然看到了穿着深酒红色风衣的纪余走进那间包厢。步履轻盈,风度翩翩。   秦雨在店里见过那个款式,只用一瞬间就反应出来,这酒红色大约是今年的限量款式,价格不菲,而且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她当时就着迷了,这样美好的纪余,就该是她秦雨的伴侣。瞧瞧,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跟她的品味风格多么合拍,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们二人心有灵犀吗?   于是,在纪余从包厢出来,走到地下停车场时,他被秦雨截住了。   “纪学长,我只是想见一见你喜欢的那个人,有那么难吗?”秦雨觉得纪余刚才接电话的神色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她现在脑子并不够用,没有想起来。她只想赶快让纪余答应让她和那个情敌见面的事。   “我不会答应的,抱歉,我还有事,先离开了。”纪余不再理会这个已经处于不理智状态的女人,直接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秦雨看着切诺基高大的车身和轰鸣的引擎声有些害怕,捏紧了皮包的提带到底还是从车边走远,回到自己的小轿车上,不甘心的目送着纪余远去。扣上安全带,秦雨猛然想起那个表情的出处,眯了眯眼睛,她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飞一般的冲出停车场,追着切诺基而去。   那个表情上次在纪余脸上出现时,正好也是他打电话,而据纪余的解释,那个电话的对象,正是纪余口中几乎毫无缺点的'恋人'。   胸口的心脏砰砰直跳,秦雨的呼吸节奏几乎被完全打乱。她有预感,她很快就能见到那个把纪余斩于马下的厉害角色了!   上了车的纪余也没闲着,他看了眼手机里姜琉发来的具体地址,然后按下林秘书的电话通知她联系保险公司赶快进行救援处理。自己则选定了条最快最顺畅的路往姜琉那边赶。   姜琉下榻的酒店被安排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他车抛锚的地方也离得不远,大约开了15分钟的样子,纪余就看到了那辆横在路中央的大奔,和站在车边的高大身影。   娴熟地把车停到那辆车前面,纪余赶忙从车上下来,拿着工具箱里的牵引绳就往姜琉身边走。“对不起,等很久了吧。”   也不知道在车外面站了多久,路灯下的姜琉看起来脸色有点苍白,尤其是嘴唇,根本没有平日里健康的血色。他摇摇头,“不久,一会儿而已。”   越是不被责怪,纪余心里越是自责,但他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催促姜琉赶快上车,自己则把牵引绳拿在手里,蹲在车前往上面套。“我们先移到路边去,别挡住路了。”   “嗯。”   “等会儿你就掌好方向盘,别管其他。”纪余套好绳子,走到车的驾驶座边对姜琉说道。   “好。”   秦雨追上来的时候,就看到路中央,一辆切诺基拉着一辆奔驰缓慢的往路边移动。原来纪余女朋友的车坏了找纪余帮忙啊。她也跟在奔驰后面停下来,想看看这辆价值不菲的轿车上坐着的是个怎样让人惊艳的女人。   可是,惊是有了,艳也足够,但对方却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是个女人。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僵,秦雨突然从脑子里冒出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纪余喜欢男人?   纪余看到姜琉下车,自己也赶紧把车熄了火走下来,想问问具体情况。可刚一下车,他就看到了纪余身后那辆红色轿车里坐着的秦雨。他向来注重隐私,这样尾随而来的行径根本就是在挑战他的底线,纪余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蹦,几乎压抑不住愤怒的越过姜琉走到秦雨的车边。   他敲了敲车窗,似笑非笑的口吻在这样的夜晚听得人有些毛骨悚然,“秦小姐,我记得你家并不在这个方向,怎么,跟踪我很有意思吗?”   被敲窗子的声音拉回现实的秦雨几乎条件反射的打开车门走出来,听到纪余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低着头,回避着纪余的目光。   “纪余,这位是?”姜琉从没见过纪余这样火气往外冒的模样,不由有些担心,连忙三步化成两步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星火的投资部总监,秦雨,秦小姐。”纪余的介绍冰冷的如同吹入脖颈的冬风,让秦雨忍不住打了个寒碜。   “哦,幸会,秦小姐。我是威廉·唐纳德。”姜琉没有用多少词汇去详细介绍自己,只是说出了自己那个知名度极高的姓氏。   很显然,姜琉的目的达到了,秦雨听到他的名字时瞬间抬起头来,一脸惊讶,而惊讶中似乎还压抑着一点惊喜?“唐纳德先生?您是唐纳德氏的代表吧?”秦雨当然知道威廉·唐纳德是谁,但她要确定,面前这个是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   “对。秦小姐知道我?”姜琉无意与秦雨深交,恨屋及乌,纪余讨厌的人,他也不喜欢。   “当然!”秦雨的语调一下子升高了几度,“唐纳德先生,久仰大名,我从学生时代就非常崇拜您了!直到现在您还是我的偶像呢!”她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过去,“这是我的名片,希望以后有机会能与唐纳德氏合作。”   姜琉的绅士风度不能丢,他接过名片,把自己的名片递过去,“有机会。”   与纪余相比更吸引眼球的混血外貌和身上自然散发出的英式优雅,夜色中的姜琉像是一株散发着迷人气息的黑色玫瑰,让秦雨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比纪余更优秀的对象,她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纪余。此刻的纪余与她以往看到的并不一样,即使是拒绝她的那天,纪余都表现的一如既往的君子,他的表情永远温和,礼仪永远到位。行动如风,坐姿如钟。可现在他斜斜地靠在车边,一只手插在荷包里,连眼神都散漫地不知道聚焦在何处,浑身上下都透着烦躁和不耐。这样的纪余野性十足,他仿佛突然就从家养的波斯猫变成了瘫在树枝上乘凉的猎豹,有着一种危险而致命的性感。   站在极近的地方,姜琉清楚的探知到了秦雨眼神的变化。这个女人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眼中一亮,随之而来的是评判与打量,她在比较自己和纪余。而后她陷入沉思,表情左右为难,似乎难以取舍。而现在,她已经盯着纪余看了很久,这种眼神他很熟悉,因为他自己很多时候也会用同样的眼神盯着手机里与纪余的聊天记录,这是一种充满痴迷和欲望的眼神。这样的认知让姜琉很不舒服,心中陡然升起一种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觊觎的感觉。他不经意的侧过身体,死死挡住了这视线,“秦小姐还有什么事吗?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吧。”   “哦,对,我该回家了。唐纳德先生,纪学长,下次有机会再聊。”秦雨也知道今天的事她做的不妥,既然别人给了台阶,她也就顺势而行了。很快,红色的车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姜琉转过身看向纪余,他还保持着刚才的样子,“这是上次跟你通话时被打断的原因吧?”   “对,很麻烦的女人。”纪余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以前的女友?”姜琉状似随意的问道。   纪余很嫌弃地看了一眼姜琉,“你认真的觉得我会看上这样的?”   松了半口气,姜琉接着问,“那是以前的床伴?”   “怎么可能!”纪余站直身子,很严肃的看向姜琉,“姜琉,你不会以为是我始乱终弃吧?”   姜琉耸耸肩,“除此之外,我没有想出其他的,能让一个女人在夜晚跟踪你的理由。”   “遇见她之前我跟你的思维一样。”纪余很理解姜琉的疑问,“可是她跟踪我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拒绝了她,我当时骗她我有个恋人,现在,她非要跟那个人见一面。”   “记得我当初改的那个签名么?”纪余想出了一条能佐证自己清白的证据。   姜琉回忆了一下,脱口而出:“人心易改,是非难测。”   “对,就是那条。”纪余点点头,“我当时改就是因为她,她跟我记忆里的人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纪余似乎很迷茫,“我一直觉得自己还算聪明,对人看得也还准。可是这次才知道,我在这方面完全不行。魏秋很早就提醒过我秦雨心思不单纯,让我注意。但是我一直半信半疑,直到后来…”纪余很简单的把刘芊芊的事情跟姜琉叙述了一遍,“我真是从来没弄清楚过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走到纪余身边,姜琉抬起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很正常,你从未关注的人怎么能看透。秦雨在你的生活里从来就不是内容,何必介意。”   似乎觉得不够,姜琉又继续说,“你本来就很聪明,这一点没人会否认。”   本来还挺正经的气氛一下就被姜琉的话给带偏了,纪余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拍姜琉的手臂,“姜琉,你安慰人的方式真挺特别的。嗯,匠心独具,别出心裁!”   姜琉也笑,“我不算会说话,但是安慰,起到作用就行,现在看效果不错。”   保险公司的救援队来的挺快,了解过情况之后直接把车转移到了拖车上带走了,并保证在一周内修理检查完毕。一番折腾,再看时间竟然已经超过十一点了。站在寒风当中那么久,肚子里吃进去的那点东西早已被消耗掉,纪余拉着姜琉上车,提议去吃点宵夜。   还是那条小吃街,但这次却不是那间面馆了,纪余熟门熟路地在小巷子里穿行,很快就站在了一间包子铺前。“天太晚了,老板娘每天生意很好,这个时间早就收拾回家了。今天带你吃汤包!”   “老板,两笼原汤的,两笼麻辣的,再要一笼蟹黄的!”   纪余从口袋里找出钱包在里面翻了翻,可是不巧,他今天钱包里全是大票子。他抽出一张一百递给收银处的大妈,“不好意思,没零钱了,麻烦您找找。”   零头正好有个六块,大妈习惯性的问了句,“有一块的没有?”   纪余摇摇头,刚准备说抱歉,一只手伸到他跟前慢慢摊开,修长干净的手上放着一枚银色的硬币。纪余从男人手心里拿出那硬币,转手递给大妈,“有!给您。”   姜琉收回自己的手藏在袖子里慢慢握紧,刚刚纪余那硬币时他手指划到手心的触感对于他如同触电,他想要牢牢记住这感觉。   “这儿没有座位,我们回车上吃。”纪余拿着打包盒在姜琉面前摇了摇。“快,凉了就不好吃了!”   也亏的纪余的车是切诺基,车厢宽大得可以让放下他早前在后备箱里准备的小桌子。两个人坐在后座,像是呆在小包厢里,也不觉得有多挤。纪余把打包盒一一打开,“这一盒是原味的,这个是麻辣的,这个最少的是蟹黄,你都尝尝看,捡最喜欢的吃。”把一小杯醋和筷子勺子分给姜琉,纪余继续说:“你可以试试蘸醋,也好吃,但还是要看个人口味。最重要的是,这是汤包,里面的汤烫嘴,吃的时候小心。”   姜琉伸筷子夹了一个原味的,大概是力度没掌握好,刚蘸完醋就看那薄薄的皮从筷子夹的地方裂了个小口,被包在里面的汤汁一下子就漏得干干净净。“哎呀,你看看,汤都漏掉了,没喝着!”纪余遗憾的不得了,他举着自己的勺子盛了一点醋,然后伸手夹了个汤包迅速放在勺子上,“看,你得用勺子,这样汤才不会漏。”   说着就张嘴去咬,刚咬破一个口就听见纪余哎呀一声,不出意外地被烫到了。可纪大公子家教严苛,尤其是餐桌礼仪,已经咽进嘴里的东西是绝没有可能再吐出来的,不过呼吸间的功夫他就被烫得脸颊通红,嘴唇似要滴血。   看到纪余这幅坐立不安的样子,姜琉着急得几乎要从座位上蹦起来,他扫了眼四周想找找有没有备用的饮料,但纪余似乎没有在车里放食物的习惯。百般无奈下,姜琉看到了手里的醋,他眼前一亮,急中生智地用勺子舀了满满一勺醋塞进纪余嘴里。“喝下去,凉的。”   醋的酸味和凉意总算是解救了一下纪余被烫到的嘴唇和舌头,可东西咽下去了,舌尖还有些火辣辣的疼,他只能微微张着嘴用空着的那只手往嘴里扇风。   “怎么样,烫得厉害吗?”   “没事儿,还好你反应快,那勺子醋来的真及时。”   姜琉叹了口气,“还让我小心别被烫了,没想到被烫到的是你自己。”   纪余一囧,不再说话默默吃起了汤包。可刚咬了一口,他就突然觉出不对来,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指尖还拿着自己的勺子和小半个汤包。那他刚才喝醋的勺子是姜琉的?天,如果没记错,姜琉是有些洁癖的吧?那次两人去吃火锅的时候,姜琉都是要求使用公筷的。“那个,你的勺子给我用了,要不我再帮你去拿一个?”   出人意料的,姜琉似乎没觉得刚才给纪余用自己的勺子有什么不对,在他说话前拿起勺子就学着纪余的样子把汤包往嘴里送。“不用那么麻烦,我不介意。”   大概是刚才被姜琉没介意洁癖的事情冲昏了头脑,现在稍微冷静下来,纪余才意识到自己一个二十七的大男人居然时隔多年被另一个男人喂食了!这个事实让纪余全身上下的血气疯狂地往脸上涌,如果细看就能发现他的耳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像是在耳侧挂上了蒸熟的基围虾。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纪余决定专心致志地全身心投入到吃汤包大业之中,再没肯说一句话。   两人安静的呆在车厢里吃着宵夜,映着外面的路灯隐约可见两人手起筷落的动作,明明不是什么特别引人遐想的画面,却偏偏有种旖旎的感觉。直到把姜琉送回酒店车里只剩下纪余一个人,他才长出一口气,总算觉得自在了些。   也是怪,姜琉并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人,但对他近乎纵容地好,有时纪余甚至觉得这种相处方式像母亲在对待一个孩子,除了原则立场,他甚至可以没有底线。只要纪余不是个木头,很容易的就能感觉到对方在大多时候都在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的情绪和感受。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网上聊天比见面的次数多,但即使是打字姜琉的话也是不多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帮着自己拓展话题,说些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努力的让聊天进行的更加顺畅愉快。   虽然表现得不算明显,但纪余就是直觉那是姜琉对自己的温柔。虽然并不清楚缘由,纪余却不得不承认他对此的享受。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绝不算少,例如自己的父母,也例如一起长大的魏秋。但他们却都没有让他产生过这样的感触,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在他们眼里的纪余即使是个小屁孩儿,也依旧是有自己主意,绝不会被欺负的小屁孩儿。   相比之下,姜琉的关心更像是种宠溺——即使知道纪余自己能处理好所有事,即使知道他的选择一路艰辛,却依然愿意舍身作陪不求回报。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纵容,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姜琉面前出丑,第一次是自己吃东西呛着了,第二次是秦雨过来搅局,第三次是自己借他的车抛锚,这次是吃个汤包被烫了。明明活了这么多年,他纪大公子的形象经历都趋于完美,没怎么遇到过尴尬窘迫的事,这可倒好,合着他这辈子遇到的尴尬事儿都与姜琉有关了!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孽缘?   纪余突然觉得自己特像那种怀春的少女,连孽缘这种琼瑶剧最喜欢用的词汇都蹦出来了,简直愧对他这颗坚持了近三十年唯物主义不动摇的聪明脑袋。   闭上眼睛,纪余不想再纠结这事情,可他的思维此时如同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受控制。姜琉用自己的勺子喂他喝醋的情景不停的在脑海中重现,不一会儿他的脸就又泛起了红色。两个二十后半的男人互相喂东西吃,明明该是让人看着起鸡皮疙瘩的画面,怎么姜琉就能做的那么自然?   摇摇头坐起身来,纪余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往嘴里灌水,他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魔障了,要不然怎么老想这些有的没的呢。 第12章 吃饭这事儿   这个夜晚,纪余很少见的做梦了。   在梦里,他拿着本书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稍一抬头就能从窗子里看到外面那片小区专门为儿童和老人留出的广场,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儿们在空地上互相追逐打闹,稚嫩的撒娇与叫骂声不绝于耳。纪余很少参与进这样的玩闹之中,明明他也是个十来岁,正处在最活蹦乱跳年纪的孩子。这个梦境很真实,纪余从书里抬起头看到窗外那堆孩子浑身上下沾满泥土时甚至轻轻哼笑一声,觉得幼稚和不屑。   他向来是老师口中值得所有人学习的榜样,家长口中必不可少的别人家孩子,套在他身上的形容词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个——稳重,大气,听话,文静。因为读书早,知道的比同龄孩子多,能和他合得来的孩子凤毛麟角到几乎没有,甚至年纪稍大些的也会在玩笑中被他牵着头走。这样的优越感让还是稚子的纪余多少有些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大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虽然面上不明显,但心里他确实曾有过自己比别人高一等的想法。   当然,都是一群黄毛小儿,心眼儿少的只觉得纪余文静不爱动,但人长的好看又有能耐,因此并不会特殊对待他。只有同样敏感聪慧的魏秋,只用了几句话的功夫就看出他的'虚伪'。   那时魏秋家搬来不久,他的父母带着他到纪余家里串门,看着两个男孩儿年龄相当,魏秋妈妈便提议让两人一起出去玩。纪余当时只觉得魏秋也是个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傻帽,还长得跟个小姑娘一样,他很听话的过去抓住魏秋的手,甜甜的叫了声哥哥就跟着魏秋出门了。只是没走多远,魏秋就甩开了他的手,眯着眼睛看着他,用极度不爽的语气说道:“不想叫就别叫,假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虚伪!”   从没受过这样待遇的纪余当时就绷不住表情了,看着魏秋走远,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虚伪的人。呆呆的坐在树荫下很久,纪余满脑子都是自己看的圣贤书,他可以一字不差的背出:君子周而不比,和而不同,坦荡荡,泰而不骄;君子怀德,怀刑,喻于义,求诸己;君子有成人之美,以自强不息,以厚德载物。他以为自己对待他人秉持的是'不与夏虫语冰'的态度,可原来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根本已经误入歧途,变成了自视甚高,刚愎自用。   想到这里,纪余突然关上了手里的书,他打开门,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直指着那片空地而去。   然而打开门,他看到的并不是空地,而是那个曾经关着他和魏秋的仓库。这时候他又更成熟了些,已经是个少年人的样子了。从上次的训斥中吸取教训,他开始认真的跟同学们交往,跟魏秋的关系也亲近不少。虽然谈不上亲密,但算得上朋友。看到魏秋一向狡黠的眼睛染上恐惧,纪余突然就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让魏秋看到自己改变的机会。所以他冲上去护住了魏秋,他得让魏秋看看,自己已经不是个伪君子了,他有担当也有勇气。   情景再次转换,他到了大学,在文学社里写着一些辞藻华丽的浮夸文字,说着那些年轻人爱看的热血故事,拥有一大群根本不了解他到底是什么人的粉丝。纪余突然觉得不管在什么年纪,与自己没有共同话题的人永远都有,但此时再与其交往他也不必如小时候那样装作与他很有聊头,简单的点头问候便已经足矣,深交无益。只有跟魏秋一起时,他才真能说些自己想要说的话题。   书读的多了,纪余是很有浪漫情结的,他的内在一点都不如旁人认为的那样自持身份,禁欲淡漠。相反他有着每一个文人骚客想要游戏天涯,放飞自我的疯狂。他像民国时期从西洋回归的留学生一样,带着不实际的梦想,在荒乱人世间独来独往。   然后,姜琉出现了,他用一种不可违逆的强硬姿态出现在纪余面前,却用最为温和的方式一步一步诱导他站在忏悔室里将身上的伪装一层层剥离,说要看看他内心里那个疯狂且自负的纪余。   这个梦做得太沉,以至于纪余醒来时觉得筋疲力尽,连睁开眼睛都需要酝酿许久。看着卧室里熟悉的天花板,纪余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梦毕竟是梦,现实还要继续。   出门前,纪余习惯性的查看手机,虽然不是经常,但偶尔也有把带回家中的某些文件忘在家里的时候,因此林秘书每天晚上都会尽职尽责的编辑好短信定时发送给他。可今天,除去了林秘书的备忘录,他还收到了姜琉的短信。   车拿去修了,你派个人来接我吧。   纪余撇了撇嘴,他差点把这茬给忘了,昨天晚上借他的大奔因为抛锚被拖去维修,今天姜琉当然没有车用。他一边走一边给姜琉回了一条:我来接你,等我消息你就出门。   虽然公司是自己的,但纪余向来都是跟普通职员一样按时到岗,美其名曰以身作则。今天他精神不佳,弄得晚了些,本来预留给早饭的时间现在要匀到去接姜琉的路上,这让他饿得发慌。忍受着腹中的饥饿,纪余在距离酒店只剩十分钟路程的时候给姜琉去了电话,“我还有10分钟就能到了,你准备下来吧。”正说着话,纪余的肚子突然不受控制的咕噜了一声。   那头的姜琉沉默了几秒,“你还没吃早餐?”   纪余脸一红,自顾自地摆手,“没事,一会儿去办公室在吃。你下来吧,我在昨天你下车的地方等你。”   “好。”姜琉把手机收回口袋里,拎着公文包径直走向了电梯。可他并没有直接到达大堂,而是转身进了餐厅。跟纪余一起也吃过不少次饭,姜琉对他的口味基本了解一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给他挑了一碗炒面和一杯豆浆,姜琉才拎着塑料盒转身往酒店外面走。   两个人对于时间的把握都挺精准,纪余前脚把车停下,姜琉后脚就拉开了驾驶座的门。   “你干嘛开我的门?”纪余不解的问道。   姜琉扬了扬手里的打包袋,“我开车,你吃早饭。”   纪余愣愣的看着姜琉,不知该如何是好。说好自己来接他,怎么突然就变成他开车自己吃饭了?这剧本有问题吧?   许是看纪余半天没什么动作,姜琉干脆直接上手去解他的安全带,他个子本就高,手臂也长得很,还没等纪余反应过来反抗一下,就听见砰地一声安全带扣回弹到车壁。下一秒,姜琉已经把从安全带扣收回的手牢牢锁在纪余的手臂上,硬生生把他从车里拉了出来。   “你!”纪余的表情大概可以用惊恐来形容了,他想不通,自己怎么说也是个一米八的男人,虽然瘦了些但也不是风一吹就跑,怎么这么轻易就被拉出来了呢?   可姜琉显然还不满意,他并没有松开纪余,转身迈步围着车头绕了半圈一路把他带到了副驾驶,开门,塞人,递东西,关门。动作一气呵成,毫无瑕疵,极度地霸气侧露。弄得坐在副驾驶上抱着打包盒的纪余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凌乱感。   直到姜琉也坐上车,准备帮他系安全带时,纪余才缓慢地回过神。他按住姜琉准备起身拉安全带的手,“姜琉,我…我自己来吧。”   “你吃饭,我来。”姜琉不知道怎么转了一下手腕,很轻巧的从纪余手中挣脱出来,俯着身子从纪余身上越过,轻轻一拉,又是砰地一声,把副驾驶的安全带扣在了座位上。   虽然只有大概不到一秒的时间,纪余却清晰的闻到了姜琉身上清冽的香味。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自己身上木质调的味道,更像是深山里的泉水,很干净也很清新。喝入嘴里,还会残余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发现的甜腻。这样的味道纪余以前并没有闻到过,但却让他有种上瘾的感觉。   他呆呆的望着姜琉开车的侧脸,突然有些迷惑了。   “快吃东西。”感受到纪余的视线,姜琉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他今天做得其实有些过了,这样亲密的接触更多出现在男女之间,他不知道这样的近距离接触会不会引发纪余对自己的反感,但他根本没法控制自己。既然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抱一抱他,就这样拐弯抹角地给他系上安全带也好。   好在纪余的表现只是如同昨天发现自己用自己的勺子喂他喝了一口醋时差不多,有点惊讶,有点害羞,有点呆愣。   听到姜琉又说了一遍让他吃东西,纪余这才伸手打开打包盒,拿着筷子吃起来。炒面的味道很足,放的配菜也很新鲜,这让本来就饥肠辘辘的纪余顿时胃口大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搞定了这一大碗。   “吃完口干,喝点豆浆。”姜琉的声音再次传来。   扒拉着袋子,纪余没找到姜琉说的豆浆。“哪里有豆浆?”   “车门上。”   转头看了看车门,果然,上面放水杯的地方塞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纪余把杯子拿出来在姜琉眼角的余光出晃了晃,“这个?”   “嗯。”姜琉的驾驶习惯很好,根本就没移动视线。   纪余拧开盖子,一丝丝蒸汽立马从缝隙里钻出来,“哟,这酒店服务真不错,热饮还给灌到保温杯里?这早餐很贵吧。”轻轻抿了口豆浆,纪余接着感叹,“五星级酒店就是不一样,这豆浆一喝就知道是真材实料。”   等听到纪余把瓶盖儿拧回去的声音,姜琉才从旁边幽幽吐出一句,“豆浆是我灌的,怕凉了喝着伤胃。”   “那保温杯呢?”   “也是我的。”   纪余第三次呆呆的看着姜琉,觉得今天不是自己出门没看黄历就是姜琉出门忘了吃药,怎么昨天刚上演了共用一个勺子的戏码,今天就共用一个杯子了呢!   “你不是有洁癖吗?”纪余悠悠的把这个问题抛出去。   “还好,分人吧。”姜琉也不避讳什么,本来就分人,他对谁都介意就不介意纪余。   “……"   纪余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姜琉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不对,从他把自己拽下车地时候起,这个发展就已经脱离现实了嘛!他会不会还在梦里?纪余想着下手在自己腿上拧了一下,哎呦,能觉得疼啊!纪余僵硬的看着驾驶座上的男人,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   同样沉溺在玄幻中的,还有坐在办公室里翻百度百科的秦雨,自从见过了姜琉,她的一颗心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忠诚于纪余,一半爬墙到了姜琉。从她能找到的资料来说,姜琉的履历不论从哪个方面考察都完美得无可挑剔,甚至连证件照和偷拍这种几乎与本人长相完全不是一个人的照片也好看得人神共愤,所谓360度无死角。秦雨胡思乱想时都会假设如果吸血鬼要选择人类进行转变,那么单纯凭借长相,姜琉就一定是不二的人选。   她手里紧紧握着姜琉递给她的那张名片,深褐色的底色衬托着压纹的银色字体低调且有内涵,大概是因为名片夹长期贴身放置,靠近鼻子还能隐隐闻到一点香味。淡淡的,稍纵即逝,让人想去探寻却根本无从下手。从这个角度,姜琉比纪余更难搞定,纪余好歹是行于陌上的君子,主动接触或许能得个笑脸,姜琉却是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秦雨从回家之后就一直在等姜琉主动联系她,被挂上绅士标签的男人收到女性主动给出的联系方式当然应该在第一时间回复并且表示感谢,这是基本素养。可是一夜过去,一早上过去,马上一下午都要过去,对方始终没有按照她所想象的套路走。秦雨在纠结,是不是自己应该主动一把呢?   拿起手机,她双手舞动迅速编辑短信:唐纳德先生,昨日见面匆忙,承蒙您看重交换了名片,我不胜荣幸。本想尽快联系,却意外工作繁杂,故此时才得空问候,望您海涵。秦雨。   再三确认过手机号码的正确性,秦雨一咬牙将短信发了出去。   正好是下午即将下班的时间,大部分人的专注力已经涣散,对于手机和社交软件的信息关注度是相对高的。秦雨觉得,即使威廉·唐纳德完美的不像真人,但到底生活在尘世之中吃着五谷杂粮长大,这样的疲劳顶点他必然会有。   既然条件具备,收到回信还会远吗?   刘芊芊坐在助理的桌子后面,此时就正好处在精力涣散的时刻,她只是一瞟眼就发现了秦雨表情的变化。明明几分钟前还一脸纠结严肃冷漠,怎么突然就志在必得信心满满了呢?可现在的刘芊芊已经被孙助理训练得成熟了许多,不该管不该问的事情绝对不深究,只要不牵涉到自己,您就是要上天入海都好。于是她很自然的低下头,拿着手机刷起来。   姜琉的回复这次倒真的来的很快,可他只写了两个字——无妨。   秦雨双眼死死盯住手机屏幕上那两个刺眼的汉字简直不敢相信,她说让姜琉不要介意不是真的想找他取得原谅好么!这只是社交辞令的基本表现形式,目的是为了方便后面的话题展开嘛!这种在别人那里百试百灵的招数,怎么遇上了姜琉就只得到了这么个回复!   其实真不能说姜总这个纯外国人不通晓中国人说话的艺术,如果这么写短信的人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冷冰冰的只丢出两个字把话题终结在此,但谁让对方是他的情敌秦雨呢。   对姜琉来说,昨天交换名片的举动已经是无奈之举,如果可以避免他绝不会做。可是当时的情景并不容拒绝,好在他迟早都要回伦敦,给出一个中国的联系方式也的确不算什么大问题。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担负着调查同类企业在中国发展状况的任务,既然星火的总监都主动搭腔了,不利用一下这种便宜资源就不是他姜总的风格了。   可理由即使再多也不能掩盖姜琉从心底生发出的敌意,他不希望这个对纪余别有图谋的女人靠近他,无论是眼神还是欲望都让姜琉觉得百般难受。   随意把手机扔在一边,姜琉在心里默默冷笑,昨天晚上一见到他就满眼□□的表情还清晰得令人作呕,到后面甚至还能看出她在恬不知耻的纠结是选择纪余还是选择他。秦雨这个女人也真算是没有自知之明到了一定境界,她以为她真有做选择的资格么?也太把自己当人了。这样的女人,连给纪余提鞋都不配。   咚咚——小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   “姜总,总部那边给您列了个表格,上面是他们希望了解企业的名单。”姜琉的助理走进来把一个文件夹放到她的面前。   随意翻开一页,上面恰好写着星火的名字,姜琉点头道:“你先整理一下,我会挑些我觉得重要的亲自了解。”   “好的,姜总。还有一件事,渔舟的那辆车送去维修了,我们要不要自己准备一辆?”   姜琉的手顿了一下,“不必了,不过接下来的调查大概需要外出的机会多,如果是你们需要可以准备。”   “是,那我不打扰您,先出去了。”   姜琉低着头看那份资料,右手扬起轻轻挥了挥。左手则轻轻点在纸张上发出噗噗的声响,星火吗?的确是个不错的研究对象,他们进入中国市场已经近五年,在中国适应的非常好,近年来发展迅速听说还有进一步扩张的打算。如果参照星火的发家方式改进一下套用在唐纳德身上,没准真可以节约不少无谓的劳动。也许自己真得去会一会那个秦雨了。   咚咚——门再次被敲响。   “请进。”   纪余打开门,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你还在忙?”   “没有,怎么了?”   “哦,今天没什么事,提前下班。你怎么样,一起吗?”纪余甩了甩手上的车钥匙。   姜琉收起桌上的文件一一装进公文包里,“一起。”   两人并排坐在车里,姜琉不说话,纪余也就不打算开腔。他现在一上自己的车就会想起他昨天晚上和姜琉共用了一个勺子今天早上跟姜琉共用了一个保温杯的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倒不是讨厌或者恶心,就是有些奇怪和不知所措。从没有哪个同性能对他亲近到这种程度,即使是他亲爹,猛然被这么对待,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姜琉相处了。   “你对星火有多少了解?”旁边的姜琉冷不丁的冒出一个问题。   “星火?”纪余在开车,一时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只能提取关键词重复着问了一句。   “对,就是秦小姐所在的那个星火。”姜琉很耐心地解释得更细致了些。   纪余不自觉的皱起眉头,“渔舟与星火的合作这是第一次,而且只是承办相关活动,具体的内部事务我了解不深,只知道近年星火的势头很猛,接连收购了几家中国公司。”他停在红灯前抽空看了一眼姜琉,“你对星火很感兴趣?”   “不是我,是唐纳德。”姜琉没有把话说全,但对方却能在第一时间get到了其中的重点。   “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我可以把当时与他们合作时拿到的资料给你看。”纪余很早就猜想了唐纳德寻找中国公司作为合作伙伴的原因,他和魏秋都一致认为这是对于中国市场的一种试探,他们希望在合作中找寻中国市场的规律,然后应用于自身的扩张。现在看起来,他们的猜想很正确。   “谢谢。一定能起到作用。”姜琉的声音又温和了几分。   纪余思考片刻,“虽然我不太喜欢秦雨这个人,但是我认为她是有一定价值的,既然要了解星火,从她下手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他把车停在了一家饭馆的前面,继续说道,“你还可以去找魏秋,当时星火的案子由他负责,他看人准,而且他的助理也很熟悉秦雨的助理。”   姜琉眉毛一挑,“魏总真是好本事。”   纪余轻笑,“的确是好本事,整个一特务头子!”   这家小饭馆正开在街道边最繁华的地方,倒也不是什么特别出名的菜系,就是平日大家熟悉的家常菜,天南海北的全都在菜单里。开张这么些年,他家的生意一直都很火爆,每次只要一过下班的点门口就会排起长队,快的时候等个一二十分钟,慢的时候就是一两个钟头。   今天纪余是提前下班,就为赶着来吃他家的手撕包菜了。   “一份手撕包菜,一份鱼香肉丝,一份番茄炒蛋,再来一份排骨玉米汤!”纪余屁股还没坐热就给服务生下单了。“别忘了米饭!”   小姑娘手脚麻利,“好嘞,大概需要十五分钟您稍等!”   纪余是个很看重承诺的人,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当初收了衣服说要包揽姜琉的一日三餐,他就真的每天带着他一起吃饭。这段时间姜琉每次吃饭都是和纪余一起,即使是中午的外卖也是,开始纪余还经常特别民主的问他爱吃什么菜,可到后来就渐渐□□了。大概是觉得问他这个外国人根本没有意义,现在每次点菜他都会直接点好,而姜琉的任务就是一言不发地坐在边上看着纪余点菜,然后等着吃。   “我去接触秦雨,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喝了两口热茶,姜琉继续刚才车上没有聊完的话题。   纪余又是皱眉,他把杯子捏在手里来回转动,“昨天,我觉得秦雨看你的眼神很奇怪,也许是错觉,但我觉得跟她看我的样子类似。从我的经验来说,这不是个好兆头。”   “你担心她看上我?”姜琉觉得心里甜甜的,纪余这算是关心自己吧。   “我这属于善意的提醒,不过我倒挺希望她能把目标换成你。”纪余揶揄地一笑。   “为什么?”姜琉似乎猜出了原因。   纪余把脑袋埋在蒸汽中,幽幽说道:“因为那样,我就解脱了。”   果然如姜琉所猜测的那样,面对这件事纪余可不会做出什么舍身取义两肋插刀的英勇行为,他巴不得立刻马上就脱离苦海。但换个角度,纪余这也算没把他当外人,该坑则坑了。   “你这算不算死道友不死贫道?”   “算,怎么不算!这位道友,看你容貌昳丽,身姿伟岸,英俊潇洒,气质不凡,有没有兴趣牺牲下美色解贫道于水深火热之中啊?你要知道,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纪余的眼睛里的光亮不断闪烁,像是要给姜琉传递摩斯密码一般,那种殷切期望的眼神看得人都想直接炸毛。   “这事你我说了不算,得问秦小姐。”姜琉也是商场老人,踢皮球的本事玩儿的驾轻就熟。   纪余靠在椅背上笑,“您可太低估自己的杀伤力了,姜总一出场,还有我什么事儿!你可千万别太谦虚,过了就成虚伪了。”   姜琉笑了笑,不可置否。“但她还是看你多些,你昨天晚上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嗯?纪余不解,他不愿意与秦雨对视,自然不知道秦雨昨天的眼神。   “你昨天表现得很野,戾气十足。你大概不知道,那位秦小姐的表现有多么露骨。”姜琉的语气越说越冷,眼中也透出危险来。   回忆了一下,昨天纪余是真的被惹火了,大概因为愤怒而失了平日的风度。“你不能要求一个愤怒的人保持冷静,我觉得我的表现已经很内敛了。”   “我没说什么,只是提醒你,这对于秦小姐是一种撩拨。”姜琉默默的在心中补充了一句,对我也是。   纪余伸手扶住额头,只觉得秦雨那女人简直难缠到了极点。“你不如说我站在那里就是撩拨!”   “的确是。”姜琉说这话的声音很小,纪余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菜来了,先吃吧。” 第13章 对秦雨的分析报告   咖啡厅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豆的香味,只是从门口经过就觉得口干舌燥,初冬时节的温度不算太低,路边的行人戴得住围巾戴不住手套,可冷风一吹指尖就冰凉如铁,这时候没有什么比抱在怀里暖心暖身的热咖啡更让人欢喜的了。烘焙机在位于店面深处的柜台里旋转翻动,沙沙的声音像是规律的沙锤,和店子播放的蓝调音乐相映成趣。   玻璃门上的铜铃轻轻颤动,发出一阵悦耳的声响,提醒服务生又有客人前来,需要他们打起精神。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妆容素雅,耳畔的卷发随着她转动脖颈的动作轻轻颤动,隐约露出耳垂上光芒四射的宝石耳坠。那种人造品所无法比拟的反火惹得几个年轻的小姑娘交头接耳,兴奋羡慕。在昂着她纤细的脖颈环视一周后,她的目光定在了一个灯光相对较弱的角落,看了一会儿,似乎是确定了对方是自己要找的人,女子迈开步子往那个方向走去。   角落里安静看报纸的男人是比这位美女更吸引眼球的存在,他已经在这个位置坐了一会儿了,男人穿着质感很好的高领羊绒衫,身边随意搭着一件同样高档的大衣。手上的报纸挡住了他鼻梁以下的部位,可是那双低垂的深邃眼睛和高挺的鼻梁仍然让来去的女性们脸红心跳。   “姜总,久等了。”美女站在桌前,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   伸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姜琉没有站起身,只是收回了手中的报纸。“不久,秦总非常准时。请坐吧,你需要喝点什么?”   秦雨把皮包放在一旁,像姜琉一样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才坐下,她轻轻举起右手,站在角落随时等待召唤的服务生很有眼力见的走到两人身边,双手呈上菜单,侍立在一旁没有出声。   “卡布奇诺,谢谢。”秦雨说道,将菜单重新递还给服务生。   “好的小姐,请稍等片刻。”   姜琉对于奢侈品并没有什么特别清晰的认识,但他还是认出了秦雨身上的衣服和包是几个著名的奢侈品牌,应该价值不菲。他迅速在心里给她记上一笔。   【tips1:这个女人非常好面子。】   “秦总今天很漂亮,这身衣服很衬你。”姜琉微微抬眼望着对方,不经意的赞美道。   女人是很奇妙的生物,对于赞美她们并不都是照单全收的,你得细心发现她们最在意最用心的方面,否则人家做了头发你夸妆容,做了指甲你夸搭配,她们不仅不会高兴,反而容易起到反效果。   可是女人又是很严重的'颜值党',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多几分宽容。所以以上情况若是发生在一个俊俏潇洒如姜琉这样的男人身上,大部分女人还是会选择原谅。   可是不巧的很,姜琉是个心理学博士,也许并不精于言辞,但是抓人家的弱点一抓一个准。就像现在,好面子的秦雨因为花大价钱购买的衣服被夸奖而微微脸红,眼神也比开始更灵动几分,整个人都表达出内心的愉悦。“谢谢,这条裙子是新款,挺贵的,我下了狠心才拿下。姜总这么一夸,我突然觉得这钱花的特别值得!”   直白的感谢姜琉的夸奖是第一,用'下狠心'这种词汇撒娇卖萌是第二,婉转表达对姜琉的崇拜是第三。   姜琉再次在心里默念。   【tips2:这个女人习惯性的用伏低做小的方式满足男人的虚荣心。】   服务生端着盘子慢慢走近,“小姐,您的卡布奇诺,请慢用。”他把咖啡杯端正的摆放在秦雨面前,微笑着说到。   向对方点头表示谢意后,秦雨从容的将杯耳从左边转到右边,端到嘴边喝了一口。   待秦雨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姜琉才说道:“我一向实话实说,秦总的品位非常好,什么动作都做得很优雅。”姜琉记得,魏秋告诉他,秦雨为了纪余很认真的学习了各种'淑女课程',并且很中意学校里对她'薛宝钗'的称呼。   要知道,姜琉是什么背景,他接受的可是正儿八经的贵族式教育,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可以作为西方礼仪模版的人。被这样的人赞美优雅简直是对秦雨这么多年坚持礼仪学习的最大肯定!秦雨看着男人轻轻捏住杯柄,将咖啡往唇边送去,激动得甚至有些心悸。   “英国绅士都像姜总这么会讨女士欢心么?我都要被您说得不好意思了。”   【tips3:这个女人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同,尤其在外表气质方面。】   姜琉突然泛起些醋意,秦雨渴望得到的大概不是一般人的认同,而是纪余的。为了纪余做了那么多努力,不就为了他能多看自己一眼么。   “秦总这么优秀,大可以更自信些,我从魏总那听到不少关于你的事。说实话,让我很佩服。”姜琉故意点出了魏秋的名字而没有提纪余,也许有些幼稚,但姜琉就是这么不可分说的想要给秦雨泼些冷水。   保养得极为漂亮的指甲轻轻蜷起,嘴角的弧度也僵住片刻,秦雨就这么直直落入对手给她挖好的大坑之中。“魏学长原来对我评价这么高么,这点我还真不知道。”   嗯,目的似乎达成的不错,这次都没能好好的延伸话题了。“渔舟和星火的合作非常成功,纪总曾经给我看过策划案,从整体记录上来说,魏总与秦总接洽得非常顺畅。我特意询问了魏总,他说秦总虽然年轻,但做事为人都很得体有度,工作也一丝不苟非常认真。没当着面夸你,大概是因为你是他学妹,所以不想让你骄傲吧。”   “魏学长平时大大咧咧很爱开玩笑,没想到心思这么细。我还以为这种事更像是纪学长做出来的呢。”秦雨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往纪余身上引。   姜琉停下身体的各种动作,状似纠结的看着秦雨。“秦总,这话也许我说不太合适,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你。上次你开车跟着纪总的事,做得不太明智。”   苦笑着垂下脸,“让姜总看笑话了,我喜欢纪学长已经多年,都快鬼迷心窍了。”   “秦总这样的女士,并不会缺少追求者,何必让自己这样为难。”   “我看姜总与纪学长关系亲近,应该是不错的朋友。我也不瞒你,我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放弃找其他人相处,可是,没有任何人能与纪学长相提并论。”   【tips4:这个女人内心自视甚高。】   不想再与她讨论有关纪余的话题,姜琉把谈话的方向引回正道上。“本就是我冒昧了,秦总不怪罪就好。说起来,今天约秦总其实就是想了解一下星火与渔舟的交流方式。想必秦总也知道,唐纳德和渔舟已经达成合作意向的事情了吧。”   只当是西方人不过度探索他人隐私的习惯作祟,秦雨并没有对姜琉转换话题的行为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应和意外。“是,我们知道。唐纳德和渔舟签订协议应该在几个月前吧,这么看沟通得应该足够充分了,不知道姜总要了解什么?”   【tips5:这个女人对于工作上的事情敏感度不错。】   “秦总不用这么紧张,我可不是间谍来刺探星火的商业机密。”姜琉轻轻笑出声来,他需要缓解场上的气氛,只有放松了才能达到目的。   面对姜琉这张笑脸,秦雨果然有些绷不住,“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总这样的人怎么会需要当间谍呢!只是惊讶罢了。”   “惊讶什么?唐纳德在没有了解好渔舟的工作方式前就与之合作?”   他盯着秦雨的眼睛,对方不自觉地点头默认。   “不,秦总理解错了。如果是上述原因,我就不会约你在咖啡厅这么不正式的场合见面了。”姜琉没有把理由平铺直叙的说出来,对于秦雨这样自视聪明的人,让对方去想才更有可信度。   周末,非工作日,咖啡厅,休闲装,这一系列的标志都是姜琉毫不掩饰的摆在台面上给自己看的。不需要任何理由,秦雨就相信,姜琉是真的不是为了公事。否则,就算唐纳德是竞争对手,去星火的公司参观一下喝茶聊天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看对方神色转换,姜琉再次开口,“秦总大概不知道,上次签约虽然也是我主持,但我当时因为英国事务繁忙并没有在中国呆几天,所以有很多具体的洽谈都是下属完成的。我与渔舟的交流有限,但接下来却是回避不了的,我这人喜欢效率高的工作方式,所以才想向秦总取取经。”   秦雨了然的点点头,姜琉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但总体来说是符合他的性格的,应该可信,这无疑加深了彼此的信任。“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纪学长和姜总是好友,这些事都不是问题呢。”   居然还是这样谨慎地不愿直说,反过来还想套他的话?姜琉面上撑住,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合作伙伴是合作伙伴,朋友是朋友,我不习惯在私下与朋友聊天时讨论工作。”   这话说得刺耳,摆明了让秦雨知道自己并不算朋友,这次见面也不算私下与朋友聊天。“姜总这话说得我真是伤心,我可是把你当朋友才来的。”   【tips6:这个女人不服输且认为自己的付出必须获得对方的同等回报。】   “我何时说秦总不是朋友了?这可真是冤枉,秦总想想,我如果不是把你当朋友,怎么会这样直白的问你这些事呢?”姜琉不动如山,拐了个弯儿把问题又绕了回去。他在暗示,我现在把你当成朋友,可如果你不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以后还是不是朋友,就不一定了。他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满眼都是笑意。   其实姜琉是真的不在乎秦雨是不是愿意配合,他想找资料有很多方法,他又不是真的要找星火的商业机密,不需要非扒着秦雨不放。说白了,他今天约秦雨出来也只是想见一见这个纪余避之不及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但对秦雨,姜琉这个人的吸引力甚至比他背后的唐纳德更大,表面上她当然还在纪余身上一棵树吊死,但大家心知肚明,她因为姜琉的出现已经动摇了。   这是个与纪余完全不同类型的完美男人,他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现在纡尊降贵给了秦雨一个渎神的机会,她狠得下心拒绝吗?   “既然是姜总的要求,我当然相应。其实我们双方接洽我也只与魏学长有交流,当时纪学长负责别的项目。具体来说,是这样…”   姜琉看似听得很认真,却又给秦雨加了一条。   【tips7:这个女人极度自私只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取舍。】   待秦雨说完,姜琉很体贴的叫来服务生为两人续杯。“多谢秦总,您的建议很中肯也很实用,我会记住的。等我'学成归来',再好好请秦总吃顿饭。”   “我的荣幸!”秦雨满意于姜琉的识时务。   “说起来,也真是巧,秦总跟魏先生和纪先生竟然是校友。我听纪余说秦总当时还加入了文学社,文章写的非常漂亮。”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知道了情报后,姜琉总要给些甜头。   听到纪余提起过自己,秦雨急忙问道:“是嘛!纪学长这么说过?”   “是,聊天时偶然提起的。”   “其实纪学长的文章才是真的漂亮,他是文学社的社长,大学里有名的大才子!家教学识修养样貌都是顶尖的,真正的风云人物!”秦雨回想着大学时光的样子灿烂的让姜琉觉得刺眼,可他却很愿意听。   他了解纪余不算多,多从别人那里听一些他就离纪余更近一些。“是吗,不过纪余现在也非常优秀,倒是可以想象。”   秦雨似乎觉得自己找到了同道中人,激动的继续说,“是啊,我们那时候都叫他纪公子,就像古装剧里那样。学长站在人群里是一眼就能被发现的那种人,他身上的气质和别的男生就是不一样的!不夸张地说,追他的女生绝对可以围学校站一圈!”   回忆着认识以来纪余表现的种种,姜琉突然笑了。第一次见面倒是真配得上'纪公子'这称呼,可后来纪余表现出来的性格哪有电视剧里那些男主角的样子,更像是个可爱天真做事毛毛躁躁的孩子吧!他突然很想问问纪余,他用这幅衣冠楚楚的样子骗到了多少小姑娘为他倾心。   “姜总笑什么?”秦雨觉得有些奇怪,她并没有说很奇怪的话啊。   摆摆手示意不关她的事,姜琉说道,“没有,想到了些事情而已,秦总不要介意。”   两个人又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秦雨很擅于聊天,姜琉很擅于配合,本来就是下午约着见的面,在完美的配合下时间很容易就到了饭点。   想着怎么样姜琉都会主动邀请自己吃顿晚餐,秦雨特意在中午多吃了一些,免得在晚餐时闹出笑话。可眼看就要5:30了,姜琉却还是什么都不提。   正当秦雨忍不住想开口提醒时,姜琉终于看了眼自己左手的腕表,露出一个有点惊讶的表情。“与秦总聊得太投入,没想到都这个点了。不如…”姜琉还没说完,他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电话。他为难的看了秦雨一眼,对方很自然的伸手做了个自便的手势。   “喂,有什么事?”姜琉对秦雨笑笑,没有半分避讳的接起电话。   “到饭点了,找你还能有什么事?”纪余有些疑惑,姜琉这是忙忘记了?“每天都这个时间找你吃饭,你居然还没习惯?”   “我正跟秦总在一起,怎么这个时候有事儿?”姜琉表情严肃的有些吓人。   纪余总算会过来了,姜琉这是等着这通电话脱身呢!“姜总,这很重要的事!你还是亲自来一趟吧!”   在听到姜总两个字时,姜琉把手机往耳边挪了挪,露出一个距离,让秦雨正好听见了纪余的后半句话。“这…”   秦雨从姜琉接电话的那一刻就知道今天这顿饭估计是吃不成了,可是她却没有资格胡搅蛮缠。“姜总,不用顾忌我,您有事就去忙吧。”   “等一等。”姜琉放下手机,有些无奈,“实在抱歉,秦总,我下次一定补上。”   “当然,姜总忘了我也会记得提醒你的!”秦雨面上的笑容很完美。   再次拿起手机,姜琉说道:“行吧,等我把秦总安全送走,我就过来。”   纪余在电话那头笑的花枝乱颤,“看不出来,姜总原来这么老奸巨猾,行,你送走她给我电话,我来接你!”   挂掉了电话,姜琉在桌上放了足够支付两人消费的现金后,就穿上大衣一路把秦雨送到了停车场。站在秦雨的车前,姜琉绅士的帮她打开车门,很抱歉的再次说道:“今天实在是不巧,下次我们再约。”   秦雨显然很享受这样的待遇,她就着姜琉的动作坐进车里,抬头仰视着对方。“没办法的事情,姜总不用介意。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再见。”   为秦雨关上车门,姜琉便后退几步,站在一旁目送着她消失在拐角处。他掏出手机按了个快捷键,忙音结束,姜琉还没说话就听到对面戏谑的声音。   “姜总,美人终于送走了?”   “嗯,终于走了。”姜琉一边捏鼻梁一边往酒店走。   “那我来接你吧,吃什么?”纪余拿起车钥匙,穿上皮鞋就往外走。   “吃些清淡的面条什么就行,或者直接外卖吧,下午跟秦小姐呆的太久都不想动了。”姜琉的语气里有一丝疲惫。   难得姜琉提出要求,纪余想了想觉得如果是点外卖自己根本没去的必要,他自己点个客房服务就能搞定了。可是出都出门了,再反悔也挺没意思,“好,我买了东西带过去,你就在房间等着吧。”   最近一段时间纪余都忙着给唐纳德交代的活动想策划案,办公室里的材料都快堆成一座小山,如果只是打开门往里瞅,大概都看不清楚里面是不是有人。而姜琉则忙着完成董事会下达的任务整理调查那份单子上的各家企业的发展情况,小会议室里常常有人出入,但主角却一天也不迈出房间一步。两个人能见面的时间也就仅限于早上上班和晚上下班的路上,可这种时候,身心俱疲的两个人根本没兴趣多说话。   虽然早就听姜琉提起过秦雨和星火的事情,但纪余却也真的没想到姜琉会亲自去见对方,毕竟他不是什么闲人,那秦雨也不是省油的灯,何况那本就是换成唐纳德的任何一个下属都能独立完成的工作,他一个位高权重的副总裁又何必亲自操刀呢。   纪余有些想不通。   在距离酒店不远处的拉面馆打包了两碗三鲜面,纪余只花了五分钟就站在了姜琉房间的门口。   听到门铃声的时候,姜琉正在看文件,他耗费了太多时间在秦雨身上,今天需要完成的工作还没有做完。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他站起身迈步往门口走,“来了,我马上开门。”   “快快快,再不吃这汤面就得变成干拌面了!”门一打开,包成一团棉球的纪余就冲进门里熟门熟路的往客厅的小桌子走。   站在门口愣了愣,姜琉突然想起自己让纪余帮忙买的是面条,可是面条这东西放久了就糊汤,不赶紧吃就吃不下去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关上门站在那儿不太敢走近。   那边纪余火急火燎地脱了羽绒外套和围巾却还没见正主过来,有些急了,“你愣着干嘛,想直接喝面糊糊?还不过来吃!亏得我紧赶慢赶的给你当送餐小哥!不感恩戴德就是算了,还不珍惜我的劳动成果!”   “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我…”姜琉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细细思考了一会儿,想试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赌咒发誓作保证。“我一定会吃完的!就算是面糊糊。”   “行了!坐下吃吧!”纪余也没真的生气,看着姜琉这样子觉得这人有时候真挺萌的,那词怎么说的来着?反差萌!他一把拉住姜琉的手腕把他拉到板凳上,“吃吧!别说话,行动最重要。”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这碗面,姜琉是真的吃得格外认真,不仅速度快了,最后连那点儿清汤都没放过,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这样的姜琉并不像平时工作时那么冰冷,也不是私下里那么随意,可就是让人觉得傻得可爱,这让一旁的纪余都没能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吃东西上,时不时就想要抬头看一看对方。   被纪余这么有意无意的视线盯着,姜琉既吃惊又有些高兴,他倒是不知道自己这状态被纪余定义成了'反差萌',但是那种没有掩饰的愉悦让他显得更可爱了。   他放下手里的碗,盯住对面的纪余,眼睛清澈明亮,唇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像是一只求表扬的大狗。“我吃完了!”   纪余还能不知道他吃完了么,他瞟了瞟姜琉的碗后鬼使神差的放下筷子伸出右手拍了拍姜琉的脑袋,一本正经的表扬他。“嗯,表现不错,下次继续努力!”   小茶几不算很大,可是要拍到姜琉的脑袋,纪余还是需要探出身子的。姜琉没想到纪余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有些惊惶的看着他,但身体却也没有躲开。而拍完了人的纪余则突然僵在半空,右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姜琉。维持着这个奇妙的姿势,还四目相对的两个人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他到底干了些什么!纪余在心里疯狂的骂自己,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好么!自己怎么就拍上姜琉的脑袋的!?这人比他厉害,家世比他强憾,年纪比他大,身量比他高,万一把他惹生气了,日后渔舟还怎么经营!这是要玩儿完的节奏啊。   姜琉就那么看着纪余的表情从满意戏谑到不知所措再到气氛恼怒,看着他脸上的粉色一直蔓延到脖子和耳朵,看着他还放在自己头上的手臂有些轻微的颤抖。他很想再维持一下这个动作,可是与此刻自己的情绪相比,他更不希望纪余为难。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姜琉伸手把纪余的手从头上拽下来,温声说道:“别闹了,你的面还没吃完。”   干笑了两声,纪余把自己的手从姜琉手里抽了回去,拿起筷子低头吃面,再不敢看姜琉一眼。待他吃完了,姜琉也伸出右手过来拍拍他的头:“不错,没浪费。”   纪余瞬间抬起头,迎接他的是姜琉极度温柔的双眼,他似乎并没有生气。   “看着我干什么,许你拍我,还不许我还回去?”姜琉一边说一边使了点劲儿把纪余本来柔顺的的头发揉成一团。   反应过来的纪余本就没褪去粉色的脸又红了些,可他自知理亏,也不好反驳。“不是,我…”   “放心,我没有生气。”姜琉缓缓收回手,似乎还在留恋纪余头发的触感。   “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再联系!”丢下这句话,纪余倏地站起来,逃命似的离开了姜琉的房间。   坐在椅子上,姜琉突然有些想哭。   自从父母离世,就再也没有人用手拍过他的头了。所有的人都相信他不是个普通的小孩,对待他也多是恭敬的态度,可是那时候他连10岁都不到。他会因为自己的超忆症而不安,晚上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觉,醒来时分不清楚昨天和今天,分不清楚上个月和这个月,分不清楚记忆和现实。那时候他很希望有人能像母亲一样轻轻拍着他的头,轻声哄着他睡觉,可是母亲也已经只是个记忆中的片段了。   爷爷对他自然是关注的,可爷爷并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安慰,他做的只是在尽可能宽松的环境里督促自己用最迅速的方式成长。所以他努力的完成学业,完成工作,为了其实不过是爷爷的一句认可。   姜琉不知道自己在吃完面的那一刻怎么就生出了希望对方夸奖几句的想法,也不知道这个想法在自己的脸上表现得多么明显,他只是很留恋纪余手掌的温度。那种让他一下子就温暖起来的温度。   他笑着捏了捏那只在纪余头上作乱的过的右手,忽得笑起来,纪余这个人当真是他的软肋,轻轻一戳就能戳进他的心里。 第14章 你妈叫你回家吃饭   在杂乱的书堆中,两个年轻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言,茶几上明显是刚刚被清理干净的角落上放着一个文件夹,旁边堪堪摆下的马克杯冒着热气氤氲了两人的表情。   这份策划案纪余做了很久,力求达到姜琉提议的'一鸣惊人'的效果,全部主题和细节都参照中式传统庆典的方式设计,只在与西方礼仪有悖之处进行了部分改进和回避。纪余为了查找相关资料甚至还特意请求父亲的好友给他进行了很系统的讲解和学习,希望能在活动中尽可能的将场景还原,让西方人真正体验到中国文化。   姜琉坐在单人沙发上,双腿随意的叠起,右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撑住下巴,左手随时准备翻阅文件。他的动作很慢,纸张摩擦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动作都让纪余紧张。姜琉看的很认真,从眼神的移动来看,遇到在意的地方还会反复多看几遍,似乎在思考可行性。   不知道过了多久,文件被翻到了最后一页,姜琉直起身子把桌子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纪余,眼中有一抹笑意。   “很棒,几乎无可挑剔。”   纪余脸上绽放出一个更大的笑脸,“是吧!我就知道这案子一定没问题!”他有些兴奋,毕竟是自己的心血之作,得到的又是姜琉这位‘大佬’的肯定,那人平时或许会对自己宽容,但工作时向来不参杂私人感情,只有真的觉得这份策划案做的不错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不能做出这样的策划,唐纳德也不会选择渔舟。”姜琉说得很直白,实力的确是唐纳德选择渔舟合作的最重要因素。   “这只能说明唐纳德氏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渔舟本来就是千里良驹!”纪余倒也不谦虚,喜滋滋地顺着姜琉的话往自己脸上贴金。   喝了一口热茶,姜琉冒出一句:“那这么说我这伯乐当的还算不错?”   “我这千里马都快累死了好么,天天还得负责伯乐的接送饮食,你怎么不说你压榨劳动力?”纪余靠在沙发上默默翻了个白眼。   姜琉耸耸肩,“你自己主动要求的,我是被动接受。”   “得得得,我们搞文艺的就是拼不过你们这群万恶的资本家!真是正话反话都被你说尽了,我们怎么着都是自找的。”看也不看对方的脸,纪余摊摊手无奈的很。   “你也是资本家。”姜琉戏谑得看着纪余,“外面的员工可都靠着你生活。”   嗡——嗡——纪余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抓住手机看了一眼,迅速坐直身体,伸手给姜琉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又深呼吸几下调整了一下情绪清了清嗓子才按下接通键。   “妈~”   纪余的声音本就清亮,这声妈叫得那叫一个精神抖擞精力充沛,跟他眼睛底下的黑眼圈那叫一个不搭。   “儿子啊,我听魏秋那孩子说你跟唐纳德的事情基本都忙完了,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我挺想你的,晚上回家吃饭吧!”纪妈妈的声音很年轻,语气里除了关心还有些撒娇的意味,如果不是纪余那声妈,姜琉都会以为跟他讲电话的这位是他的姐妹。   看了姜琉一眼,纪余有些无奈,“妈,事情确实差不多了,但我已经答应别人一起吃饭了…”他早上就答应只要一切顺利就带着姜琉去吃小龙虾,这会儿反悔是真的不合适。   电话那头的纪妈妈委屈的对着老公说道:“老纪!儿子说他有约了,怎么办?”   纪余听着这话,额头上的薄汗凝成一颗巨大的水珠。   电话那头还在继续,纪爸爸温声安慰着自己老婆,“你别担心,我来解决!”说着纪余就听到了自家老爹的声音:“臭小子!你妈的邀请你也敢拒绝!?你这是要造反吗?”   “我没有,爸!你们这太突然了,我…”   “我不管你跟谁约了,我只知道你妈为了你包了一下午饺子!你必须回来!”纪爸爸从来都是把老伴儿的需要放在第一位,纪余嘛,多余的一个。   “可是…”纪余还想说什么,姜琉却制止了,他嘴唇轻动,却没发出声音。他在说:不用管我,你去吧。   纪妈妈的声音很远,她说,“哎呀,儿子约的人是谁?要不一起带回家吃饭吧?”她从纪爸爸手里抢回手机,“儿子啊,今天妈妈包了饺子,你要不带着你朋友一起回来吧!”   纪余看了一眼姜琉,回答道:“妈,您等会儿,我问问他。”他放下手机,“我妈说让我带你一起回家吃饭,你去吗?”   回家吃饭?这四个字对姜琉来说有着难以拒绝的诱惑力,他的家人去世后,他就没有家了。更不用说,跟他提出这四个字的人,是纪余。“我?可以吗?”姜琉的眼睫颤抖,亮得刺眼却又隐忍着不让自己表现的太过急迫。   不太理解姜琉如此表现的理由,但纪余看懂了他的渴望。重新举起手机,他对母亲说道:“妈,那劳烦您多包些,我朋友答应了。”   对面的声音一下子高兴起来,“不麻烦,不麻烦!你们早点儿来啊!我先挂了。”   “好,妈,一会儿见。”   挂掉电话后,纪余明显松了一口气,他摇摇头笑着对姜琉说:“给你添麻烦了,我妈就这个小孩子心性,到现在也跟个小女孩儿一样,想一出是一出的。都被我爸惯坏了。”   “没有,我很荣幸能尝到纪阿姨的手艺。而且,这说明你家很和睦,父母恩爱。”姜琉一点都不介意,他觉得纪爸爸的行为和想法与他相似到如出一辙,爱人就是用来宠爱的,让他一辈子天真幼稚的依赖自己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纪余表情突然变得很纠结,“是啊,他们倒是和睦,我就成多余的了!”他愤愤然的说道:“在我家,我就跟个宠物似的,我妈心血来潮了就逗一逗玩一玩儿,不想我烦她就把我关在书房里塞一堆书给我看。可恶的是,我爸死活向着我妈,根本不准我反抗,简直毫无地位可言。”   “所以你被取名纪余?”   纪余点头,“是啊,从开始我就是根草。”   姜琉没有搭腔,他不是没话说,他是不能说。这个社会虽然在不断进步,但仍然远远没有达到对同性恋人完全包容的程度。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和立场,但他却不能不在乎纪余的。加之两国国情不同,对这件事的态度也不同,英国倒是开放,可是中国的舆论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毁掉一个人。因此即使已经完全确认自己的心意,姜琉也还是没办法真正开口告白。   纪余出身书香世家,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诗词歌赋,学习的都是君子之道,这样的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想法觉得自己会有朝一日将和一个同性共渡一生。更糟糕的情况,纪余也许完全接受不了同性恋,更会因此彻底疏远自己,连朋友都没得做。退一万步说,纪余那么好,就算他真的不介意和自己在一起,姜琉自己也会犹豫,因为他始终觉得不该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让自己最爱的人受到伤害。   什么都好,只有这件事,他实在无法理直气壮的推荐给纪余。   “你以后,希望拥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坐在副驾驶上,姜琉问出一个他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他想知道,纪余对于家庭的憧憬和期望,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可能'符合他的要求。   “我大概是做不到我爸那样的,你应该也发现了,我这人挺自我。如果和我结婚,大概会很辛苦。”单手扶在方向盘上,纪余正专心致志地绕过前面的货车,超到前面更安全的路段。   细细体会纪余对自己的评价,姜琉觉得他对自己认识得挺到位,心小圈子也就小了,纪余的心只怕装不下一个巴掌的人。就像老人们都说,对谁都笑的人要注意,那都是咬人又狠又突然的'笑面虎',谁知道你在他眼里到底是块鲜肉还是花,对你好也许只是为了养胖好下酒。纪余虽然不至于,但他的气质又何尝不是隔离与他人深交的铠甲,找错了方向,你就会一脚踩进捕兽夹,流干鲜血,至死无人问津。   “这样你大概需要个包容心很强的对象。”姜琉说道。   纪余摇摇头,“女人都是需要宠着的,我是娶老婆又不是找后妈,现在哪里有这样好的对象?再说了,要真有那一定是爱我爱惨了,可婚姻最终还是要把爱情转换成亲情的,女人的爱情,总会在柴米油盐中被磨光。”   姜琉有些惊讶,他以为纪余有那样的父母,他对爱情会更期待些。“可是你父母之间的爱情,不是很长久么?”   “对,但他们不是普遍现象。而且能保持这种关系,他们两人的付出都很多,不是只有我父亲的单方面付出。可是做不到单方面付出的我,已经永远断绝了发展出这样关系的可能。”纪余口气平淡,似乎在和下属分析下季度的工作计划,面对爱情,他有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他在内心里像个浪漫主义诗人一般渴望着独一无二长久热烈的关系建立,可在现实中他的理智一直提醒自己遇见真爱的几率太低。   这个世界太大了,人太多了,他如何就能保证自己会遇见一个自己愿意倾尽所有的人。或者说,就算遇见了你愿意付出一切的对象,你又凭什么肯定对方一定会接受你的付出?   如果换成四个月前,姜琉一定无比赞赏纪余思维缜密逻辑通顺极其有预见性的为自己的人生合理规避风险。但现在,他遇见了纪余,这个他认定完全走进他的内心并且愿意为之付出所有的人。姜琉找不到任何话语去说服纪余改变自己的想法,因为他曾经也这样坚定的以为自己会和一个合适的人组成家庭。踟蹰许久也只憋出一句,“你说的没错……”   纪余一踩刹车,稳稳停住车子行进的趋势,“那你呢?你对于婚姻怎么想?”   “以前,我跟你想得一样。”   “以前?”纪余敲着方向盘的手指顿住,“现在呢?”   姜琉对上纪余侧头看着自己的眼睛,眸光闪烁,语气柔和。“我在想,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无论他喜欢做什么,我都想陪着他一起;无论他有些怎样都改不了的小毛病,我都愿意包容他的一切;无论他惹出怎样的天大的麻烦,我都会为他做好善后;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任劳任怨帮他取得。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使全世界都与我为敌,即使周围只剩下他一人,只要他在,就已经是幸福。”   没有任何来由的,纪余的心似乎被电击了一下,有那么一秒失去了惯有的节奏。姜琉这样表白似的情话像是一根细细的蛛丝,抓住他片刻的失神趁虚而入,准确的找到了脆弱的心尖,顺着肌肉的纹理缓缓栖上,缠绕,粘合。瞬间融入骨血,轻易不可发现,可蛛丝的主人轻轻一扯就会勾动心弦,魂牵梦萦,不得安宁   叭叭叭叭—————后面的车子忍不住的按起喇叭表示自己的不满。   纪余迅速转过脸别开两人相交的视线,一脚踩下油门,把后面的车子迅速甩开。他耳根泛红,指节发白,心脏跳动的频率高出平时许多。他知道姜琉已经把视野移开,可是他的脸颊却似乎被那人的目光盖上了章,粘腻得甩不干净。   “哈哈,姜琉,没想到你和我爸还挺有共同点!等会儿到我家了,你可以跟他交流一下!”   纪余的音调明显拔高了许多,姜琉猜想他大概是觉得害羞,可是却摸不准纪余内心的想法。自己这番话说得太露骨,除去没有主语,基本没有任何掩饰,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纪余听懂还是希望纪余听不懂,但是他也许可以骗骗自己,至少这一刻,纪余是因为自己的表白而害羞脸红。   纪余的父母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他们早在纪余出国读书的那段时间里就抓住机遇在远离市中心的城郊别墅区购入了一套小别墅,这小区算不上多高档,但胜在地理位置不错,周围有树有湖,到了夏天体感温度要比城区低好几度。目的明确就是为了两老以后享受晚年生活准备的,想着有院子,也能体验一把归园田居的闲适。当时纪妈妈还在大学里上班,为了让她上班不那么辛苦,夫妻两人只在放假时到别墅去住几天,权当是度假避暑。后来纪妈妈到了退休年龄却又被返聘回去,课程被压缩到一周只有三天,两人才商量着把市区的房子空出来,正式搬到别墅。   回国后纪余忙着渔舟的发展,尤其是刚开始几年,熬夜加班都是常态,也没有太多时间到郊区去看看父母,更多的时候是一个电话或者几个小视频,保持着在国外时的交流方式。有时候纪妈妈想得厉害了便带着老伴儿一起去纪余家给他煲点汤,包些饺子,一家人吃顿饭。这几年公司逐步走向正轨,纪余身上的担子轻了些,偶尔也有机会到父亲的博物馆去找他学习,去别墅看看妈妈。尽力保持着每月一次的全家聚会频率。   最近小半年以来,渔舟为了唐纳德的事情进入了新的紧张期,算起来他已经有3个月没见过妈妈,也不怪妈妈这次死活要拉着自己回家吃饭。   切诺基顺着小区规划的道路熟门熟路的拐到一栋别墅门口,这房子看起来很是干净,白色的墙壁和透明的玻璃,绿色的树叶和木色的篱笆,巨大的院子里还开辟出一小块土地,种了些菜。姜琉认的不全,只知道有白菜和生菜,还有些没有红透的小番茄。只是站在门口,温馨的感觉就已经扑面而来。   “你家真好。”姜琉一是词穷,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表达自己此刻的感觉,如果真要说,他觉得家就该是这样。   纪余刚一下车,就听见了这么句话,转头看着父母辛勤劳作的小院子笑得温和,“我家爸妈最大的优点就是会过日子,不管什么人,来我家第一反应都觉得温馨舒适。”   他拿出钥匙开门,一把扯着姜琉的小臂将呆在原地的人拽了进去。“别愣着了,进吧。”   门里面的景色同样没有让姜琉失望,延续了外面的简洁风格,内装修也同样大方得体,东西不多但绝对够用。暖色系的灯光打在这房子里像是小婴儿嫩嫩的粉色脸颊,原木制的家具设计独特有些中式家具的影子却与现代的金属配饰相互交融和谐统一。角落里的花瓶里插着几朵与院子里相同品种的小花,不很精致但胜在随意自然,让全是死物的房子变得生气勃勃。   远处的饭厅里,来回闪动着两个身影,听见纪余和姜琉进门的声音,连忙放下手里的活,似乎想往这边走。可没有两步就被身边的人拦住了,只能转身去了与饭厅相连的厨房,跟自家儿子喊话,“儿子,你好朋友来了吧?门口那双新拖鞋是给他准备的,你自己招呼地细心些!”   纪余弯下身子把鞋子摆在姜琉脚边,“知道了妈,放心。”   “谢谢,麻烦了。”姜琉换上拖鞋,有点不好意思的跟纪余道谢。   两人脱下身上厚重的外套,纪余带着人往饭厅走。两个大小伙子走路弄出的动静挺大,纪爸爸擀饺子皮的手都没停下就打招呼道:“回来了?”   “诶,你这怎么说话不看人呢!给儿子做点好的榜样不行吗!”纪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嗔怪的埋怨了一句,把两杯热茶放到餐桌干净的角落,笑盈盈的看着两人。“儿子,你这朋友可长得真好看,跟西洋油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姜琉其实是有些害怕见到纪余父母的,毕竟自己对人家儿子心思不单纯,如果二老知道了还不得把自己赶出去。可纪妈妈这样不加思索的表扬和赞美却无形中让他平静下来,他笑了笑,很甜地喊了声,“伯母好。”   纪妈妈虽然早就退休了,但她保养得极好,不是那种保养品堆积出的年轻,而是生活无忧无虑的年轻,她看到姜琉的笑容,几乎是有些兴奋的走到纪爸爸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瞧瞧啊!我可难得看到比咱家儿子还好看的孩子,看人家笑起来多俊!”   纪爸爸不情不愿的抬起头,他早就看到姜琉了,一看清那张脸他就知道老伴一定会是这个表现。朝着姜琉点点头,“是俊。”   纪余悄悄偏转身体,稍稍仰起脖子在姜琉耳边说了一句:“别介意,那是我爸吃醋。”   温热的气息和淡雅的木质香味混在一起一阵阵扑在姜琉的耳边,他面色一僵,靠着脖子上凸起的青筋才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这刺激对姜琉实在太大,这辈子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这么经不起撩拨。偏偏做了坏事的人毫无知觉,撩了就跑。稳住心神,姜琉也对着纪爸爸点点头,“伯父好。”   “爸妈,这是我好朋友,他是唐纳德氏的艺术品投资部门负责人,也是这次合作的负责人。他叫威廉·唐纳德,不过他有中文名字,叫姜琉。”纪余看招呼打完了,便见缝插针的为姜琉作介绍。   说着纪余指了指放在旁边的礼盒,“这是姜琉硬要带来送你们的红茶,也别推,受了吧。”   纪妈妈一巴掌拍到纪余头上,“怎么说话呢!人家带来的东西你慌着做什么主!”   姜琉看了纪余一眼,笑着摇头,“伯母,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本来是我自己喝的,来得急,也没时间买什么东西,只能拿出来献丑了。您不嫌弃就好。”   “哎,本来也是我硬让你来的,这还带什么东西!小琉啊,我家儿子不懂事,你别太介意,他被我们惯坏了。”刚温柔完,转头纪妈妈又是一巴掌对着纪余拍过去,“看人家多懂事儿,你给我好好学着点!”   “哎哟!妈,我不就忙得三个月没看你么,至于这么抹黑你儿子我的形象么!”纪余闪身窜到姜琉身后,生怕再挨上一巴掌。   “还顶嘴?!”纪爸爸擀完了饺子皮,等了一眼纪余,“你妈说得对,人家小琉看着多沉稳,哪像你,就只有外头一层皮能见人。”   撇了撇嘴,纪余就拉着姜琉往外走了,一边走一边抱怨,“一回家就数落我,真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   姜琉回头向着两位长辈点点头,“伯父伯母,那我先出去,抱歉帮不上什么忙。”   “去吧去吧,省的我看着自家儿子被人比下去糟心。”纪妈妈打趣的摆摆手。   两个人没有在客厅作停留,纪余一路把姜琉拽到了楼上,上楼梯时,姜琉的注意力全都被墙壁上依次摆放的全家福吸引过去。本来纪余的速度也不快,姜琉轻轻一用力,两个人就这么停在楼梯上了。   这照片大概是根据时间顺序摆放的,越接近一楼年代越是久远,最开始的一张照片是黑白的,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两人都是面容清秀的外表,双手交握在一起,笑得青春洋溢。姜琉看着照片,觉得纪余的轮廓更像母亲一些,但是眉眼更像父亲,组合起来温润清俊。后面两人之间就多了一个小萝卜头,照片上的小人明明白白嫩嫩还有没有褪去的婴儿肥,但每一张照片都表情适度,没有像一般小孩子那样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牙,只是翘起嘴角裂开一条细细的缝隙,像个小大人一般。   姜琉站在一张照片前,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照片上的纪余,可是突如其来的灵感却一瞬即逝,他能确信,却还没来得及找到证据。不好在楼梯上多做停留,他与纪余肩并着肩顺着楼梯一路往上,从婴儿到幼儿,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自己身边站着的这个成熟的男人,姜琉觉得自己似乎经历了一遍纪余的成长。   “你从小到大似乎没怎么变过。”姜琉仰头看着已经站上二楼的纪余说道,“明明是个孩子,偏偏装出大人的模样。”   “你这是夸我?”迎着客厅里的吊灯,纪余的眼睛出奇的亮。   “是,保持童心很重要。”逆光站着的姜琉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惑人。   纪余笑着佯装生气,“你这真不是在拐弯儿损我幼稚?”   抬脚上了最后一步台阶,姜琉欺身靠近纪余,身高的优势让纪余那点装出来的气势消失殆尽,他在笑,可是说出的话却认真。“有些人想要幼稚,却被迫拉入现实,你这样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你也是多少人中的一个?”纪余不喜欢姜琉这样的状态,像是永远走不进阳光里,被堕落的天使路西法。   “是。”姜琉转身在二楼单独辟出的休息区坐下,面对着纪余的一半脸在光里,背对着纪余的一半脸在阴影里。两颗眼睛像是异色瞳的波斯猫,诡异而惹人向往。   此刻纪余才头一次明白,面前这个他觉得强大到几乎没有弱点的人其实也有脆弱的一面。无论是在谈论到婚姻时的孤注一掷还是在院子前吐露的心声,无论是看到照片墙时的温柔还是刚才对于自己的忠告和评价,威廉·唐纳德的家族似乎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大概,这位样样出色的少爷的童年过的并不如众人想象地幸福。   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思考,毫不关注他人的纪余,猛地生出一种想要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人的心思。他想要知道,姜琉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小时候学过些什么东西,童年的玩伴有几个…   他想知道,把他从童话拽到现实里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不可抗力。 第15章 过去的你我   别墅里的暖气很足,室内外的温差让每一块玻璃都结出了一层水雾,似乎用高斯模糊处理过的景色在屋子里的人看来只分辨的清颜色,连轮廓的大概都不甚明白。冬季的日照时间理所当然的短暂,两人来的时候还是一片橙黄,现在已经转换成了不算浓郁的紫色。   走到一扇窗户前,纪余伸出手抹去了那层细小的水珠,这里正对着夕阳西下的方向,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夕阳的余晖看得格外清楚。临近地平线的地方,太阳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圆弧,周边的天空被它的热量烤成了深深的橘红色,这颜色距离太阳越远越浅,到了上面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再然后便是这橙红色与深蓝色天空的交汇融合,分界线处的粉红色距离黑夜越近越深,直至变成刚才所看到的紫色,直到变成夜晚的颜色。   他转过头,看着姜琉挺拔的脊梁和天鹅一般高傲的脖颈,缓缓出声,“姜琉,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缓下力气靠在藤编的沙发上,姜琉似乎在回忆什么,“我爸是唐纳德旁支的子弟,母亲是中国人,他们大学认识,都是学建筑设计的。毕业后两人进入唐纳德工作,过得幸福富足。我妈是个很喜欢自己故乡的人,虽然嫁给父亲之后身份变成了英国人,但她每年一定会抽出时间带着我到中国来一趟。我的外公外婆去世的很早,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好在那时候我妈身边已经有我爸了,她总跟我说,要对我爸好些,因为没有我爸,我也许就会失去我妈了。”   停顿了一下,姜琉把眼睛闭上了,“我爸手工很厉害,小时候他会给我做很多房子的模型,当作给我的玩具。那些木头被打磨得很光滑,别说倒刺,就连硌手的地方都没有。他脾气很好,我记忆里他几乎没对谁生过气,就算有一次我毁了他第二天需要交付的图纸,他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熬了一夜想办法补救。总体来说我爸妈,都是很好的人。”   纪余走到另一边坐下,试着问道:“所以你对中国这么了解,中文说的这么地道,都是因为你妈妈?”   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姜琉摇摇头,“不完全是,自从我10岁父母意外去世之后,我就没有机会再来中国了。”   “你父母去世了?”纪余猛然瞪大了眼睛,难怪他在资料上没有见到有关他父母的信息,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了!几度想要开口,纪余的嘴唇张张合合,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我不知道,抱歉…"   “没事,我不介意。”姜琉睁开眼睛,定定看着纪余,表情平淡,却让人无故觉得认真。“其实你能主动问我这些,我很高兴。这样,你还愿意继续听下去吗?”   纪余点点头。   “我就是那时候突然患上超忆症的,有些患者是先天性的缺陷,我并不是。当时我父母发生意外时我也在,几乎是亲眼看着他们丢掉性命,之后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根本忘不掉经历的那些事情,每天都无法入睡,医生看我不对劲,带我去了精神科检查,他们的诊断结论是我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造成了不可逆的障碍。”   对于超忆症患者,他们最害怕的就是经历自己极度恐惧的事情,因为忘不掉,所以每次想起来都是对精神的极大打击。亲眼见到父母失去生命,纪余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对于他这个三十路的男人都难以承受的痛苦,沉沉压在只有十岁的姜琉身上,也难怪会对精神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也幸好,这个损伤竟然可以被转化成天才的助力,而不是成为把姜琉彻底拖入地狱的梦魇。   “唐纳德本家这一代人才不济,当时全靠着爷爷一人主持大局苦苦支撑,所以很早他就一直关注着血缘稍远的旁支中年龄合适的孩子,想亲自选拔培养。我失去双亲,又患有这样罕见的病症,爷爷很自然的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见过几次面后,我的监护权就被移交给了爷爷,于是我成了你现在所知道的唐纳德本家的少爷。”   不用费多少气力,姜琉很容易就能想起他头一次见到爷爷的场景。刚刚满十岁的他因为超忆症导致的失眠和失去双亲的恐惧而变得极度消瘦,除了护士主动带他出去散步的时候,其他时间他都是坐在雪白的病床上发呆输液。父母的葬礼之后他便没有再见过唐纳德家的其他人,所以突然出现在眼前这位自称是唐纳德的老绅士让他本能地排斥和害怕。可对方对此视而不见,根本不考虑他的想法,自顾自地从身后的人手中接过一本《经济学基本原理》,用优雅低沉的英音念起来。十分钟后,老绅士合起书本,问他:“我刚才念的东西,背得出来么?”   姜琉知道对方的问话不容拒绝,只能点头,小声重复。他背得很小心,连停顿和音调都一丝不差,他想,如果我背得好,那这人应该不会为难自己吧。   “后来到了本家,爷爷为我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逼着我学会了思维城堡,让我能自主进行记忆的整理。过程虽然痛苦,但确实让我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和作息。紧接而来的就是用极度疯狂的方式进行填鸭式的学习,看书,听书,背书,那几年我每天的生活就像是扫描仪,不断的储存新的知识。”   明明说着自己的事情,姜琉的语气却与旁观者无异,那样事不关己的态度让纪余低下头不愿看他,最后一眼扫在姜琉脸上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姜琉脸上的阴影似乎变多了,就像窗外已经完全被夜幕占领的天空。失去了暖色的光泽,热情与活力,统统被浸染成深色的磨砂质地,触着质感极佳,放大看却突兀坎坷。   “再后来,我如同爷爷所期待的那样上了大学,进入唐纳德氏工作。然后,在平凡枯燥的工作中我接到到中国谈合作的任务,遇见了你。”姜琉用自己的当下为已经经历过的故事画上了句号,但人生不是到此为止,未来的故事还在继续,是否甜蜜取决于自己也取决于纪余。   听到自己的名字,纪余顺势抬起头,他的脸上有一丝姜琉看不懂的情绪,游离在伤心和平静的边界,隐忍中有几分坦然。“姜琉,你说的对,我其实就是挺幼稚。”   姜琉的经历让纪余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句经典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姜琉可不就是被'苦了心志,劳了筋骨'。也难怪他会看的比自己远,想得比自己深。自己这辈子活到现在,靠了父母的影响力,靠了自己的小聪明,也靠了身边人的纵容,他跟姜琉相比,就真的只是个幼稚的孩子。   他的运气太好了,好到所有的人都愿意护着他。   “我也说了,我羡慕的就是你的幼稚。”   楼下厨房里,纪爸爸正把煮成了雪白色小胖子的饺子从滚水中捞出,纪妈妈则在另一边配蘸料。等摆好碗筷,纪妈妈才走到客厅里向坐在二楼的两个人挥挥手,“你们快下来,饺子出锅了!”   等纪爸爸把最后一盘饺子端上桌自己坐定,所有人才拿起筷子开吃。   纪妈妈夹着个饺子热情的指导姜琉,“小琉,吃饺子第一个别蘸料,这样才能吃出饺子的原味,才能看出做饺子的师傅是不是真有手艺。”   顺从的点头,姜琉夹着饺子直接送入嘴里,弄得他一边的腮帮子被撑起来,像是把干玉米疯狂储藏在嘴里的仓鼠,眼睛明亮嘴唇殷红,比起平时可爱了不少。咀嚼几下后,姜琉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朝着纪妈妈露出一个格外稚嫩的笑容,“伯母的手艺也很好,饺子特别好吃。”   一顿饺子的晚饭简单而家常,尽管姜琉的加入打破了只应有一家三口的团聚,但主人适度的嘘寒问暖和刻意保持的的安全距离使他没有觉得有任何拘束和尴尬。哪怕是不合规矩的,穿插在进食中的三两句交流和几声爽朗的笑声都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这样一位博学的才子,聊天间的自然纯熟的遣词用句抑扬顿挫都让纪余的父母双眼发亮,像是见到了难得的挚友。就连一开始因为吃醋而表现的有些冷淡的纪爸爸都恨不得拍着桌子拉姜琉去书房大杀三百回合。   听着父母对姜琉的夸奖,纪余也只是坐在一边默默微笑,不愿打扰这难得的和谐。也许在潜意识的某处,他已经发觉到了姜琉对于父母亲情的渴望,所以即使是只能短暂给予的假象,他也不愿意自己以一个姜琉无法埋怨也无立场埋怨的姿态介入其中。是泡沫总归会破,但纪余希望戳破它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直到锅里的饺子汤已经变得冰凉,纪爸爸和纪余才被女主人赶去厨房洗碗,说自己要和姜琉好好聊聊,顺便近距离欣赏人家的美颜——保养眼睛。   姜琉敏感多思,他大概猜出这是纪妈妈要给自己这个难得被纪余认可的好朋友交代事了。再少女也是母亲,扭不断的亲情和血缘关系是做不了假的。   看着背影相似的父子俩双双走远,纪妈妈脸上的戏谑和俏皮全数退去,眼神中流露出满满的慈爱和期待。   “小琉,我下面说的话可能有些冒昧,如果说错了你别生气。”   姜琉点头,身形比前一刻更加挺拔了些。   笑着拍拍姜琉的脊梁,纪妈妈说道:“别紧张,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小琉,如果我猜的不错,你父母不在身边吧?”   真是委婉的说法,明明已经猜透了事实,还是坚持如此体谅,这样的态度让姜琉放松了些,点头称是。“我父母去世的很早。”   “你看我打小余的表情,很羡慕,我当时就想,你这个孩子之所以这样沉稳,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纪妈妈眼神里有关切有心疼却唯独没有姜琉害怕的怜悯,“你这样优秀的孩子,能跟小余成朋友,我和他爸爸都很高兴。他从小到大学习工作从没让人操过心,唯一一点就是不懂得人际交往,他与每个人都一样好,但没有一个人能是至交。”   知子莫如母,纪妈妈即使有很长时间没有和自家儿子朝夕相处,也一眼就能分辨出他最近的喜乐。三岁看老这句话不假,纪余的优点弱点她从来都如数家珍,对付起儿子来当真是可以做到'一击必杀'的。纪余鲜少将朋友带到这里来,除了魏秋,纪妈妈没见过其他人,单看自家儿子今天的态度,纪妈妈百分百确定,这位唐纳德先生是已经被纪余划到'线内'的人了。   “唯一能称得上挚友的,在你以前只有魏秋一个,可我猜你大概没听说过他们交好的原因。阿秋看不上小余从小就清高,小余急着证明自己,机缘巧合下救了阿秋一命,自己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从此阿秋就把小余当亲弟弟疼,简直百依百顺,指哪打哪。”纪妈妈仿佛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也亏得阿秋嘴毒,虽然疼但也舍得骂,一来二去的,小余的性子倒真的被折腾得圆滑不少。我都觉得他比我这个亲妈还适合当小余的家长!”   纪妈妈记得偶有一次自己下班回家,进了门就听见魏秋正在变声期的嗓子扯地几乎要破音,她偷偷摸摸走到纪余的卧房,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自家儿子又是怎么惹到了这个嫡亲的异姓兄长。   “我说没说过,遇见女孩子的表白你得笑着,委婉的拒绝!你瞧瞧你今天,接了信转身就走,不是我帮你哄着,那姑娘就哭的俩连栋的教学楼都能听见动静了!”魏秋在房间里愤怒的眉毛倒竖,气得几乎跳脚。   纪余的声音淡淡的,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听着觉得是在火上浇油,“我上次转身就扔了,这次没有;上上次接都没接,这次也没有。这是进步,你该表扬我。”   纪妈妈差点扑哧一声在外面笑出声来,自己这儿子也真是个人才了,做错事儿还要求先表扬。跟他爸那个不服管的性子真是一摸一样的讨人厌。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她就听见门里面砰地一声,大概是魏秋不舍得动手打纪余把书拍到桌上解气。   “行,你纪大少爷有进步。可你能不能下次把我教你的整套做全了?!你不是聪明么,怎么每次就只进步这么点儿!?”魏秋的嗓子都快冒烟了,可对着纪余这种软硬不吃的,发火也是苦自己。   “忘记了,我对于理解不能的东西接受力普遍差。”纪余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过了很久,纪妈妈才听到魏秋极度忍耐的声音,“行吧,您尽快学,我就是您一书童,专负责给您擦屁股。”   “错了,书童不干这活儿…”   纪妈妈看着面前这个混血的帅气男孩,他与纪余年纪相仿,但是两人的相处似乎与魏秋并不一样,她知道姜琉也在迁就纪余,但是就是一种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有什么不一样了。“阿秋告诉我,你这段时间都是呆在中国的,小余对照顾人一窍不通,也亏着你不介意。我清楚自己的儿子,跟他交朋友,很累。”   姜琉并不十分认同,他眼里的纪余会勇敢地承认自己的错处和不足,也会对自己说些温暖的话,还会依着自己的要求练字写出一封足以刊入相框的信。纪余也许是不太在意大部分人,但他的赤诚却像个小太阳,瞬间能温暖自己的心。“伯母,纪余很好,这段时间都是他带着我到处吃饭,几乎把我的一日三餐承包了。”   “这孩子自己不喜欢也不太会做饭,口味却挑剔,长这么大学会的生活技能里也就找外卖这点算是特长了。”   姜琉笑笑,不可置否。   “小琉,以后你和纪余相处多包容他些吧,我这个母亲到底也是偏心的,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对自己儿子好。你经历的事情比小余多,心思也更成熟,遇到他幼稚不听劝的时候,别介意,先放他想想,想通了他也会道歉反省。别真动气,那小子一身反骨,得顺毛捋。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至于以后,伯母希望你们这些孩子都能好好的,顺顺利利过完一辈子。”   姜琉点头,“伯母,难得遇见一个纪余这样能理直气壮幼稚的人,我也跟您一样,希望他能理直气壮一辈子。”   离开别墅的时候,周围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冬季的郊区夜晚极为宁静,只偶尔能听见些鸟类的叫声。夏天的虫鸣和风吹动树叶的摩擦都像是路人想象出的场景,没有足够清晰的记忆力和空间想象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两种画面完全对应上的。只有四季不变的柏油马路和沿着它整齐有序的白色路灯一如既往,为经过的车辆指出回城的路。   纪余无端的想起高中时候在学校大礼堂和整个高三年级一起看的电影《边城》,翠翠和爷爷被碧绿的江水隔开,少女站在江岸,隔着老远用清脆如铜铃的声音向爷爷喊话——爷爷,我要你!   正是十七八年纪的少年人,此话一出,黑暗的礼堂里到处都是稀稀拉拉压抑的笑声。女孩子偷偷瞟着心仪的男生的背影或是侧脸,手指捏着校服的边角纠结的揉搓。男孩子与身边的哥们儿勾肩搭背,偶尔对着什么方向努努嘴然后一起挤眉弄眼。   所有人都在把诉说了少女对于亲情如此依赖的台词琢磨出了一种晦涩难言的味道,纪余觉得,这大概就是成长。过了那样的年纪,不是那样的场合,这段记忆也就没有了。少年轻狂被埋在心底,酸甜的对于爱情的憧憬也变成了不与外人道的生理现象。人总是这样,失去了什么就会得到什么,也只当失去了,才觉得那东西弥足珍贵。   纪余最近只要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内容无外乎自己的年少时光和以往的爱情。自命不凡的清高让他不屑于在那时候俯下身子去迁就任何一个向他告白的姑娘,当时伤了人家的一片真心,现下就给他留下了无趣而乏善可陈的青春记忆。清醒时倒是有几分后悔,可是午夜梦回,他也还是做出了同样顽固的选择。   那样的感情,太青涩懵懂,大概本就不是自己向往的爱情。   他不是很确定自己反常的原因,但他却会分析比对。这段日子,生活工作里的变量只是一个姜琉,他们一起上下班也一起吃饭。那双蓝色眼睛里偶尔传递出的眼神让自己无所适从,可等它移开,自己又想去探究。若即若离之间的身体接触和对话交流,真情假意的温柔体贴和仗义执言,姜琉那般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各种不经意的甜言蜜语随时随地都让纪余心动过速。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惊悚,也许活了这么多年,他才突然觉醒自己不是个直的?   “你在想什么?”姜琉面对着窗户,似乎看得是外面的风景,但其实却是一直盯着纪余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偷看,也分三六九等,明目张胆和光明正大却能不被当事人发现的招式才数上层。   被姜琉的声音吓得一抖,纪余脑子里的念想唰地一声像被声波击碎了一般猛地裂开,碎片不扎人但却遇热即化,把他的耳根染成了蔷薇色。“没什么。”   “是嘛。”即然不想说,姜琉不会逼问。   “姜琉,你说你的婚姻观爱情观变了。是因为什么?”纪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顺遂的把这个问题抛了出去,他想要确认姜琉是有喜欢的人的,那些话只是他的回答,并不对自己说。   像是突然觉出自己的脖颈处被缠上了锋利的钢丝,姜琉眼睫轻颤,连头都不敢回,他知道纪余这一路沉默的原因了。这些日子两人靠得太近,接触太多,他不自觉地就放松了对自己的管理和监督。他有意无意的向纪余'吐露心迹',似是而非的向纪余'表白撩拨',看着对方像是水银温度计一般突然升高的红色,姜琉的脑子就渴望更多。   他是在挑战自己的极限,也是在挑战纪余的极限。   然而眼前,这条他一直试图接近抚摸的红线已经在断裂的边缘,好像被紫外线灼伤的发丝,一点弹性也无,一点点的拉力就会让它断开,再也粘不回去。   “因为一个人,我希望用一辈子时间纵容的一个人。”姜琉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紧,越是想要恢复常态越是显出其中的沙哑。他不能骗纪余,所以他没说假话,把真话说了一半。   纪余似乎松了口气,“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人?”   姜琉苦笑着点头,到底不是时候,听到自己的回答,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真是不参假到让自己窒息。脖子上那根钢丝弦是松了还是紧了,姜琉已经感觉不到,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离出去,成了只孤魂野鬼。   都说抛硬币不能得出结论,可却能让人认识自己真正的选择,姜琉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能渴望更多。可是临近悬崖,他总是希望纪余是来把自己拽回去的。   “纪余,我刚接到的消息,我得回英国了。”姜琉本想把这件事留到工作日再告诉他的,可是纪余的不安和退缩狠狠扎醒了他。沉溺的太久了,他得给自己留出空间和时间重新冷静下来。   “你说什么?”纪余差点一脚踩死刹车。   “发布会结束确定具体方案的时候我就该走了,留了这么久是因为董事会给我的其他任务。现在资料也差不多齐了,再留在这里,不合适。”姜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动听,只是扯上了工作,他就不如平时温柔了,尾音处拖出瑟瑟的冷风。   “也是,你级别那么高,老是不在总部是不合适。”纪余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什么时候走?”   “周三。”   纪余想说自己去送他,可姜琉紧接了一句,把他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别来送,我一大早的飞机。”   纪余沉默下来,无声的打着方向盘,薄唇紧紧合在一起似乎有些委屈。   “圣诞节的活动,渔舟是你来吧?”姜琉忍不住想去安慰,没法做的太明显,就想到了提醒纪余两人再见面的时间。他在心里嘲讽自己,真是陷得太深了。   “对啊!已经11月了,我们很快就能见面!”纪余已经没有心思想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高兴和愉悦,他眼睛亮如星辰,只觉得满足。像是已经确信自己会在生日时会获得一个期待已久的礼物,也像是水洼里求生不能的鲤鱼突逢甘霖。   看着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摒弃了平时的外壳,一个劲的说着自己的计划和准备,表情生动眉飞色舞,姜琉突然庆幸自己脑筋转得快,想到提醒他圣诞时两人的合作。他能百分百确信,纪余这次的委屈和高兴,原因是自己。   城区的路灯更加密集,虽然车速慢慢降下来,扫在姜琉脸上的灯光节奏却越来越快。雕刻般的面容阴阴阳阳,唇角的弧度却没变。他突然发现,也许纪余的惊慌并不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对他隐秘的心意,而是因为他因为自己的撩拨暗示生出了些自己不敢相信的意思。   暗恋中的人,心思就是这样很容易波动起伏,短短一路,他的心就真的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蒙着眼睛被捆绑在过山车的前端。不知道前路如何,做好的心理准备也完全失去作用,只能随着重力加速度的带动提着心脏,保证它不从口腔里跳出来。他想赶快到达终点,解开眼睛上的黑布,但设计这过山车的人却不知自己的乘客是在'受刑',疯狂的增加难度系数和恐怖程度,勤奋的不愿停歇。   姜琉想,如果这个设计者一辈子都这样为自己设计轨道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只要他答应从此只吓唬他一人。 第16章 纪余说过   离开纪余的第一个星期,姜琉被堆积成山的工作压得踹不过气,一连七天都在会议室和办公室间穿梭,连家都没有回。深夜躺在休息室里的时候,他突然很庆幸自己下飞机后就直接到公司的决定,至少他手上还有行李箱,要不然连衣服都没得换。   作为唐纳德艺术品投资的负责人,从级别上来说,姜琉已经是副总裁了。爷爷有意将他培养成接班人,所以虽然他是个'太子爷',但也是靠自己一步一步向上走的。进入管理层后他在爷爷的默许下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所以在更年轻些的时候他也有过一周只睡7小时的日程,因此这样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对于姜琉而言并不难忍受,难以忍受的是离开中国后已经被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养刁的舌头。   英国的东西实在太难吃了,不仅难吃,还非常没有卖相!   这是两人在饭桌上聊起英国生活时,纪余的原话。   离开纪余的第二个星期,姜琉总算压缩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能提前回家,好好把自己和家里整理一下。唐纳德家自然不缺钱给自家的少爷准备一个西装手套金丝眼镜的白胡子管家,但姜琉从小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东西。大概是超忆症的缘故,如果在记忆中的地方没有顺利找到自己要的东西,他会变得很不安,怒火一触即发。所以除非自己实在没有精力顾及,他很少让别人到他家里。   伦敦天气多变,尤其多雨,也因着雨水多的原因,浮尘往往很少。所以打开家门,姜琉倒也没有觉得一个月没整理有多么脏,只是因为没有通风,空气有些混浊而已。把箱子一路抬到卫生间,他拿着刷子很仔细的扫尽了上面粘的泥土和灰尘,直到整个箱子光洁如新了才推着往卧室里面走。   箱子里的衣服大都交给秘书拿去干洗过了,姜琉需要做的也只是把它们放进柜子里而已。木质的柜门沉重,但滑轨却相当顺滑,刚开一道缝,姜琉就皱起眉头,他闻到了一丝水汽的味道。   即使是冬天,衣柜一拉开还是能闻到潮味儿,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在活性炭上花了多少钱!   这是看着姜琉站在卧室里整理衣服时,纪余的原话。   离开纪余的第三个星期,姜琉的生活节奏终于恢复了正常状态,他不再需要长时间加班和开会,所有的资料和调查结果也已经上交到了董事会。那些之后需要决定的结果,目前来说跟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无意窥探上层的决定,只要管好自己就已经算是负责。收发邮件提出批改意见,晚上离开公司随意找一家餐厅觅食,晚上回家整理记忆睡觉。只有在偶尔逛超市的时候姜琉会盯着自己给纪余买过的那些小零食发呆,最后拿起两包屯着,自己也不动,就放在餐厅鲜艳的零食盘子里。   他还是喜欢在窗前关着灯喝红酒,想着自己跟纪余看着同样的月亮。   最近两人聊天的机会太少,不仅是时差的关系,还因为工作。开始是姜琉的'压箱底'太多,除去下飞机后报平安外就没有时间多说什么。现在是纪余准备出差,需要提前规划好自己不在国内的工作。   造化弄人,缘分未到。   这是听说姜琉去跟秦雨聊了一下午时,纪余的原话。   离开纪余的第四个星期,姜琉接到了董事会对于圣诞宴会的最终批示,渔舟的企划案得到了那群口腹蜜剑狡猾如狐的老绅士们的一致好评,甚至直接想把艺术品投资部份的环节由中间移到压轴,并作为主旨彻底贯穿整个活动。他们太多年没有见到这样具有勇气和自信的企划案了,难得有这种可以在与唐纳德合作时做到完全无视掉英国人审美喜好一心追求自我的人,因此对于渔舟这个新晋的合作伙伴他们有了极大的兴趣,当即拉着姜琉表示希望让渔舟的工作人员尽早来英国,共同商议活动的开展。   回到办公室,姜琉二话没说拿起手机就给纪余打了越洋电话,好在纪余接到电话时已经起床处于清醒状态,沉思了片刻,没有即刻答应唐纳德的要求,只说需要和其他人讨论,毕竟这样的调整很突然,打断了本来定好的节奏。   你们英国人不一向知礼守礼么,怎么也想一出是一出,真当我们渔舟没别的事儿了?   这是挂电话前对姜琉毫无顾忌的吐槽时,纪余的原话。   毫无疑问,姜琉的这通电话是令人欣喜的,就连作为企划者的纪余也没有想到,这份企划书在唐纳德的一群董事眼里居然如此有价值。这是渔舟走出中国的第一次尝试,能被这群人理解和信任已经可以说是现阶段里合作伙伴对他们实力的最大认可。几乎可以肯定,一旦这次活动顺利展开,纪余所一手创办的渔舟会名声大噪,身价倍增。   纪余是一路手抖着开车到公司的,他嘴唇发颤面色苍白的样子差点吓得前台的小姑娘丢了手里的电话。没有像平时那样在员工跟他打招呼时回应的点点头或是笑一笑,纪余穿过办公区域,穿过林秘书的座位,大步流星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砰的一下锁上了门,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林秘书,纪总这是怎么了?”刚从茶水间出来的策划部主管端着杯子往这边凑。   林秘书摇摇头,望着纪余办公室的门沉默不语。她从来没见过纪余这么失态的举动,就算是喝醉了他也只是面色坨红眼神涣散,但言语之间绝不会失了分寸,一举一动也如平常一样彬彬有礼。她当下就觉得,他们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纪大总裁这次遇见事儿了,遇见天大的事儿了。   刚从魏秋的办公室放好材料出来,孙助理就看到了林秘书神色匆匆的往这边走,被精心做了造型应该稳固在额前的刘海翘上去了都没去整理,他赶紧从椅子里站起来跟对方打招呼,“林秘书,你怎么来了?是纪总有什么事儿要交代?”   “魏总在不在?”林秘书摆手,站在门口往里面巴望。   “魏总刚到,正吃面呢,急事儿?”孙助理也是明白人,看到林秘书这样的表现还不知道着急不是傻子就是瞎子。他也不敢耽误,转过身就往门里走,“魏总,林秘书有急事找你。”   魏秋的确是刚到,他刚脱掉了厚外套,坐在老板椅上拿着筷子吃早饭呢。听见门一响,还没把'请进'两个字说出口,抬起头就看到两个人瞬间窜到了自己办公桌的对面,差点吓得他把嘴里没咬断的面条掉回碗里去。往嘴里吸了两口凉气,他忍着烫把面咽下去,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冷水才问道,“怎么了?”   “纪总不对劲,早上一来就把自己关进办公室里了。”   魏秋莫名其妙,这有什么,纪余遇到什么好东西想研究一下的时候不就喜欢这样么。“你不放心,进去看看就完了嘛。”   林秘书手往桌上一撑,双眼诚挚的盯着魏秋,“他把门锁了。而且进去的时候,嘴唇在抖。”   “什么?你说纪余?”魏秋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很多人都看见了,绝对没夸张!”林秘书说的信誓旦旦,不由得魏秋不信。   松了手里的筷子,魏秋带头往纪余那边冲。这小子不会真受什么打击了吧?难道是叔叔阿姨生病了?可是他也不是那种心理脆弱的人啊,被绑架都没怎么样一脸淡定的,遇见什么了能把人吓成这样?   处在魏秋办公室和纪余办公室之间办公区域里的员工们一早上简直像看到了台风登陆,先是看着纪总一阵风进了办公室,然后看着林秘书一阵风去找魏总,现在魏总带着林秘书和孙助理一阵风来找纪总。今天渔舟这是吹的什么风?   “纪余!开门!”魏秋伸手拍门拍的一点不省力气,响声大的能叫醒睡着的死猪。   可里面半天没动静,“纪余,出什么事了!你倒是出来跟我说清楚啊!”魏秋是真急了,恨不得一脚踹过去把门蹬的稀巴烂。   身边的林秘书和孙助理也着急,只帮着魏秋不停地敲门。孙助理一边敲一边说道:“纪总,遇见什么大家都商量着解决,您把门先打开好么!”   “是啊,纪总,我们人多,没事儿的!您开开门!”林秘书鼻头上都冒出了薄汗。   三人叫了小半天,孙助理突然一哆嗦,看着魏秋说道:“魏总,纪总不会干傻事吧……”   魏秋和林秘书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一丝迟疑,他咽了口口水,“老纪……不会吧……”   “不会的,你这乌鸦嘴瞎说什么!”林秘书一巴掌往孙助理背后拍去,力度之大让孙助理一个男人都打了个趔趄。   就在魏秋觉得忍耐不住,准备和孙助理商量着踹门的时候,一边的林秘书听见了从办公室里传来的脚步声。她连忙拦住两个男人,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他们别出声,微微倾斜了身子把耳朵靠在门上。果然,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了,林秘书把身子直起来,立正站好等着纪余开门。   吱哑一声,办公室的木门被里面的人打开了,没等魏秋出声,纪余就开口下达任务了,“有什么等会儿说,现在听我安排。林秘书去通知各个部门主管到会议室集合,我要开会。孙助理去通知所有员工把电脑接到公共频道,这次会议内容全员都要知道。魏秋,你先跟我进来。”   此刻的纪余还穿着厚重的羊绒外套,连脖子上的围巾都没有摘下来,就跟进公司时的打扮一摸一样。虽然神色已经恢复正常状态,但嘴唇上那层白色还是让人清楚的明白面前这个人在刚才的几分钟里的确是不正常的。他一把拉过魏秋的手臂把人拽进办公室,转头在关上门前对外面的二人说道:“安排好了,来通知我。辛苦。”   魏秋被弄得一愣一愣,在沙发上坐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要问话。“诶,你小子怎么回事?你都不知道林秘书被你吓成什么样了!孙助理都以为你要在办公室自杀!”   “是我不好,情绪有点激动,让你们担心了。”给魏秋倒了杯水,纪余把外套脱了坐在他的对面,眼睛里的骄傲压制不住地透出来。“唐纳德让我们提前去…"   “为什么?日程安排都是确定好的,英国这群人这是什么意思?”魏秋没看到纪余的眼色,还想当然觉得遇见的是坏事,以为是对方故意找茬,担心合作出问题当下就打断纪余的话头有些炸毛。   “不是。”纪余拍拍魏秋的膝盖,“他们觉得我们的企划案太好了,想改变整个活动的主题,以我们的思路作为主线。”   魏秋眼睛瞪大,缓缓抬起一只手指着纪余,“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要我们去帮忙修改活动方案的?”   点点头,纪余绽开一个巨大的笑容。“对,我们成功了,阿秋!”   对面的魏秋,从指尖开始颤抖,逐渐延伸到全身。两手先是交握,然后又松开,先是挥舞,然后又僵在空中,几分钟后才把视线重新聚焦在纪余脸上。“你,说真的?”   “真的。”纪余抓住魏秋的肩膀。“真的。”仿佛怕魏秋不相信,纪余又说了一遍。   毕竟是与纪余一起联手创立渔舟的人,他们两个人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遇到了多少难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大学没毕业的毛头小子要办公司,还不走高科技路线而是选择了艺术品投资方向,说出去连自己久经商场的父亲都不太看好。也是知道这一点,除去两家父母,他们身边的室友,同学,老师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计划。   从大二时开始有此方向的想法,到大三时想法成型,到大四时开始走各项流程到政府领取证明。这中间的时间纪余熬过无数个日夜一边分析同类企业的发展模式一边修改自己的设想合理规避风险。魏秋吃过无数个闭门羹,等在人家门口想获得一个见面的机会,可是却只是被晾在一边直到下班时间人流一口气冲出办公楼,像是被牧羊犬驱赶的羊群。   学校里人人都说他和纪余是天之骄子,家世好脑子好长得也好,进学校时才名正盛,离开学校时名声大噪。在他人看来,他们就是在毕业前突然兴起了开公司的决定,几个月后就简单的做成了第一笔生意。   可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那笔生意成功的晚上,他们两人呆在面馆里无言的坐了好几个小时。为了出现在人前时还是平常的模样,把眼泪生生忍回去。   魏秋就这么呆坐在沙发上与纪余四目相对,他眼神微动,咧开了嘴。“当时我就说,没有我们办不成的事。瞧,你魏秋哥哥是金口玉言吧!”   “对,阿秋你是铁口直断,一锤定音。”   站在会议室的主位上,纪余一眼扫过坐在会议室里这些年轻而熟悉的面孔,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魏秋给他们鞠了个90度的躬。再直起身子,他看到了这群人脸上的莫名其妙和惴惴不安。他无意拖延,但该说的话却不能少。   “各位,今天突然让大家参会,是有几件事想说,坐在会议室的都是渔舟的开国功臣,感谢你们一路走来对我的信任,感谢你们的认真负责,感谢你们从未掉队。会议室外面的各位加入时间参差不齐,有些也许还没有过实习期,但我仍然感谢你们的付出和辛勤工作。渔舟能走到尽头,是因为我的身边有你们的支持和配合。所以我刚才给各位鞠躬。”   纪余顿了一下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放得轻松些,他清了清嗓子,“跟大家突然说这些,你们一定很奇怪。接下来我要说的绝对不是坏事,但我仍然希望各位能淡定的听下去。我们渔舟给唐纳德送去的企划案,对方董事会的反应非常好,决定把我们的想法彻底贯穿整个活动了。因此,邀请我们提前去英国参与活动的修改和实施。”   深吸一口气,“我们走入国际的第一步,成功了。”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消化,纪余觉得自己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了,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平稳,一字一句很慢也很清楚。但此刻,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大家的呼吸声比开始要更加粗重,投影仪和摄像机运转的声音也更加刺耳。大家面面相觑,似乎不相信,又似乎被这个消息吓到,没有一个人主动开口。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   会议室外面突然传出一阵疯狂的鼓掌声和欢呼声,而会议室里的高管们似乎是被这疯狂的动静吓得回了神,死死盯住纪余,嘴唇启合,发出不连续的怪音。   林秘书突然从椅子里站起来,“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才这么反常?”   纪余不好意思的笑笑,“姜总通知我的时候,我正准备出门,一路开车手都发僵。”   “我们真的成了!?”企划部的主管大都是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有几个女孩子已经拿袖子抹起眼泪来。   “是,成了。企划部的大家加班加点的辛苦,这次回报会很丰厚。”纪余不在乎在这种时候给自己的员工一些实质性的甜头。   后勤部门倒是更淡定,“纪总,你说提前去英国,具体什么时间,我们需要提前安排。”   “对,我是这个想法…”   这天渔舟所有人都是提前下班,但是接下来到纪余出国的日子他们的周六都会贡献给单位和工作了。魏秋大手一挥让财务给各个部门定了一餐豪华的晚饭,让他们在加班前放松地爽快地疯狂一把。至于他自己,这种时候,魏秋也更喜欢一个人呆着,把这份喜悦的心情化成最好的下酒菜,与酒一同消失吸收在身体之中。   纪余回家之后,仍然还有些不平静,家里毕竟是极度私人的空间。头一次,纪余没有洗澡换衣服,直接倒在床上捂在枕头上傻笑。笑够了又抱着被子在上面滚了两圈,直到身上的西装打起褶皱,衬衣也从里面跑的七七八八,头发乱成一团。   手机提醒视频通讯的时候,纪余就是这么一副被□□过的样子,看到是姜琉的消息,他连忙抹平了西服,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衣冠禽兽'些,可却忘了头发。按下按键,出现在姜琉手机上的就是他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的样子。不可避免的,纪余这样子惹得对方一口咖啡呛在喉咙里,捂着嘴笑出声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出境部分,纪余觉得自己应该还勉强能见人,不明所以的歪着头问道:“你在笑什么?”   姜琉轻咳两声,想借此压住自己的笑意,他声音低哑,“你的头发。”   想起自己刚才在枕头上那样磨蹭,纪余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把手放在头上顺了顺毛。半分钟后才很没底气的开口问,“没翘了吧…”   其实还是乱,几簇头发支棱在头顶掐着他的呼吸频率左右摆动,刘海也横七竖八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和刚睡醒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姜琉看着只觉得可爱,他点头,“嗯,挺好的。”   “哦,早上忘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开完会我们整个公司今天都兴奋得静不下心工作了呢!”想到了对方大概是一接到通知就给自己打了电话,纪余想着怎么样也得谢谢人家。“我马上就准备去你那儿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去!”   “你是谢我吗?真不是在埋怨我影响了你们的工作状态?”早上没听到纪余的道谢他就知道那人是在强装镇定,毕竟有这么重大的意义,纪余失态再正常不过了。   姜琉的反问让纪余一囧,这才惊觉自己刚才措辞的歧义。“真没有!我们是太高兴了!”   “逗你的,还当真了?那你带点下饭菜给我,英国菜实在太难吃了。”   “行啊!这个简单,以后你的下饭菜我都包了都行!这次企划案这么成功,你的建议功不可没!”纪余说得气宇轩昂,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好,接下来说正事儿。”姜琉点头,摆出一副正经样子。   “你说。”纪余受其影响,也正襟危坐起来,可那发型着实不太正经,眼神灼灼的样子差点又让姜琉破了功。   把眼睛一沉不再看屏幕上纪余的脸,姜琉说道:“这次事出突然,时间紧急,考虑到你们也需要时间安排好自己的工作,所以这次出差的接待安排你们不用管。只要确定了人数,直接邮件给我秘书,这边我们负责安排。”   纪余点头,他们这边已经忙得人仰马翻了,如果再添上境外安排,工作压力就更大了。“那就不跟你们唐纳德客气了,反正也家大业大的接济一下我们小门小户也花不了多少钱。我会尽快把人员名单发给你们,麻烦了!”   “我明天会把现阶段圣诞活动的全部资料发给你,你可以先了解一下跟同事制定一个修改草案,等你们到英国我们再详谈,丰富细节。你要注意把你认为有用的资料全部整理好一起带来,这样讨论时也有底气些。你知道,人们对自己不太了解的东西总是心存敬畏的。”   “姜总,您这么教我糊弄你们唐纳德氏的董事,真的好么?”纪余笑意盈盈,这姜琉真有意思,明明是唐纳德的人,却对他们这么挖心挖肺的好。   姜琉眉眼清淡,“有什么不好,能忽悠住也是本事。况且如果是我做主,你拿什么我用什么,根本不需要看。”   “那敢情好,您这大腿我可得抱牢了,将来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嘛!”纪余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慵懒随意的像只猫。   “只要你愿意抱,有什么我给什么。”姜琉的声音很清楚,脸却被头发和咖啡杯挡住,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分不清他说的这话是真情还是假意。   又是这样暧昧温柔的撩拨,挂掉视频后很久纪余都觉得耳根子发烫。真是的,长成那样简直犯规,什么双眸剪水,目送秋波什么的都比不过姜琉那双蓝眼睛随意扫你一眼。偏偏人家神情语气再正常不过,那状态跟问你吃了晚饭没一模一样,被逼得胡思乱想心神不安的只有自己而已。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大杯水,纪余这才晃荡着去浴室洗澡。   刚关上浴室门,就听见纪余大吼一声,谁说挺好的!这跟鸡窝似的头发哪里就好了!姜琉你个骗子——   远在万里之外的姜琉,突的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这是谁在想我呢?   离开纪余的第五个星期,姜琉重新和纪余建立起了频繁的邮件聊天模式,渔舟的效率很快,只过了两天就安排好了英国出差的人马。纪余离开,魏秋就需要呆在国内坐镇,处理好年内的最后两个月的常规事务,监督好这期间渔舟承办的所有活动的顺利进行。策划部的总监随纪余到英国出差,几个经理被拉上来扛大梁,负责监督和支援。一番安排之下,渔舟的正常运转还算是没有受到很大影响。   纪余这几天是真的忙得脚不沾地,整天拉着企划部和魏秋开会,研究唐纳德历年的活动风格和特色,试图从中找到一种方式既不喧宾夺主又能弘扬个性。想把握好这个'度',让别人一眼就看出,'诶,今年唐纳德的风格很有新意,以往没有见过。”但仔细思考,'哦,这芯子没动摇,确实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唐纳德。'   在昏天黑地的拎着箱子上飞机,昏天黑地的在商务舱睡了好几个回笼觉,昏天黑地到达英国被姜琉接走后。   哎呀,我忘了买你要的下饭菜!   这是坐在姜琉的身边突然清醒过来时,纪余的原话。 第17章 别有心机   伦敦从百年以前就没有改变过的街景建筑让人仿佛穿越到了维多利亚时代,外面的雨下得有些大,不一会儿地面就已经被浇透,人行道上长年累月形成的浅坑里也盛满了水。拿着购物袋从超市往家走的老婆婆把外套的领子立起来遮住半张脸,小心翼翼地绕过可能踩到的水坑,奔着家的方向行进。   车内温暖安逸,车外风雨交加,玻璃的内侧染上一层厚厚的水汽,玻璃的外侧却是雨水不断的汇集滑落。一扇透明的窗户,划分出了两个世界。姜琉坐在后座上不敢转头,几乎是此地无银一般死死把目光钉在了窗外的风景上。纪余就坐在他的旁边,双手抱着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小口嘬饮,热气升腾上来打湿了他的眼睫,惹得他伸手揉了揉,像是只刚睡醒的猫在用爪子给自己洗脸。   因为长时间的飞行和8个小时的时差,纪余根本就没有从迷糊的状态清醒过来,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了答应给姜琉带的下饭菜,但很快困意袭来,他又小鸡啄米似的坐在车上开始打盹儿。   姜琉其实想告诉纪余自己不会介意他在车上睡觉,安安稳稳的把椅背调平一些休息会儿没有什么,可是纪余每次快要闭上眼睛就猛地一睁然后摇摇头想保持清醒的样子让人实在没法把这话说出来。毕竟纪余不是个女孩儿,他有自己的事业和抱负,他也有自己做人做事的一套标准和原则。这时候提醒他只会让他更加窘迫,而不会像言情小说里那些生来就是被人疼的女主角一样还男主角一个感激的微笑。   所以在经过一间咖啡厅的时候,姜琉让司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自己裹上外套匆匆而去,不一会儿提了一个纸袋子回来。   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一哆嗦,纪余这才发现姜琉下了车,眯着眼睛看了看外面的招牌,纪余瞬间就放弃了自己的目的,他没有戴隐形眼镜。好在姜琉辉来的很快,车门关上后,红茶的香味儿瞬间充满了这个小小的私人空间。   “你去买红茶了?”纪余眼睛一亮,他在飞机上吃着干巴巴的三明治挨过了早餐,正愁着口干舌燥。况且茶类是可以醒神的,喝了大概就不会那么困了。   姜琉点点头,从袋子里拿出一杯来递给纪余,“给你买的奶茶,你大概早上也没吃什么,空腹喝茶不好。”   “谢谢。”纪余拿过被子,把杯盖上的小口打开,一阵馥郁的奶香混着红茶的清雅蹿地冒出来。   似乎想起了上次纪余被汤包烫到的事情,姜琉趁着他还没张口就提醒道,“红茶是现泡的,牛奶是煮开的,都很烫。你小心些。”   刚准备喝的纪余听见姜琉的提醒皱着眉头把杯子放下,一脸遗憾。闲来也是无事,他好奇的看着姜琉手里的杯子,“你喝的什么?”   “冰咖啡。”姜琉伸手一摇,冰块与冰块之间的撞击声清晰的传进纪余的耳朵里。   “你们外国人真奇怪,什么都爱喝凉的。每次看着你们从水龙头接水到杯子里咕噜一口喝下去我都觉得难受,尤其还是这么冷的天儿。”纪余向来不理解咖啡茶什么的要喝凉的的人,在他的观念里这种东西是要闻香味儿的,冷成了零度简直是失去了其中一项重要的乐趣。   纪余的这个论调让姜琉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每次看见父亲要喝什么冰拿铁之类的饮料的时候,她都是和现在的纪余一样,鄙视而觉得不可理喻的表情。“我妈妈以前也这么说过,不过她向来无所顾忌,直说我们是一群不开化的野蛮人。没能学到中华文明的神,只学到了个形还混乱篡改。美其名曰'自成一派'。”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纪余拿起奶茶喝了一小口,他跟人家的关系可比不上母子亲密,这话说是不能说的,但他在心里给这位素昧谋面的中国女性点了个大大的赞。   “我说的,放心。”姜琉丝毫不在意,耸耸肩就把头又转向了窗外。   之所以是姜琉亲自出马到机场接纪余,其中当然有他的私心作祟,但总的来说还是因为董事们急切的想要见一见这位来自东方的年轻商人。所以他们掐着时间,给纪余准备了一个规模颇高的午餐会。   对与纪余有关的事,姜琉向来是心细如发体贴入微的,他早就想到,一个坐了那么久的飞机的人即使再注意也会让仪表有所不足,因此特意在去餐厅之前带着纪余回了一趟自己家。   被姜琉带进房间里的时候,纪余还有些懵,他本以为这里就是唐纳德氏给自己准备的住处,可是看到姜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问,姜琉就把他拉进了房间里。   “那个,这儿…是你家?”纪余看着把自己的箱子搬上来就消失在玄关的司机离去的背影,问得极为谨慎。   姜琉脱下外套往沙发上一扔,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等会儿要去和董事们一起吃饭,我想你大概需要清洗整理一下,所以就把你带回来了。”   “和董事吃饭?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纪余惊讶地叫出声来,还好姜琉想得周到,要不然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怎么能见人!   “没办法,最近他们想一出是一出,告诉我的时候你已经上飞机了。”   纪余感激的看了姜琉一眼,衣摆一撩就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找衣服。“还好我有准备几套干洗过的外套和西装,要不然这会儿还得去买新的。你们英国人这是转性了还是怎么回事,净给我出难题!”   姜琉拿出一些洗漱用品向纪余走去,“你应该觉得骄傲,是你太优秀了,优秀到让他们失态。”   拎出一套深褐色的双排扣西服,纪余站起身接过姜琉手里的东西。“你们唐纳德的老妖精什么世面没见过,这么简单就被我吓到了还是趁早关张的好。知道么,最近网上流行一句话,'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姜琉倚在一旁听得认真,“倒是很有意思。”   “您慢慢有意思吧,我去洗了!”纪余往里面走,还没走两步他转过头,“你家浴室在哪儿?”   尽职尽责带着纪余走到浴室,姜琉提了一句,“别急,我安排的时间不会迟到的。衣服扔在篮子里就行,到时候和我的西服一起送去干洗。”   “大恩不言谢!”纪余唰地关上门。   浴室里面很干净,白色的浴缸和银色的水龙头几乎亮的反光,伸手摸了一把,瓷器的手感如同想象般滑润干燥。纪余当然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去泡浴缸,他脱下身上的衣服钻进淋浴房随意冲了一个热水澡就出来了。他迅速穿好衬衣和裤子,想找吹风机却不知道在哪里。   叹了口气,他用毛巾擦了擦头发看着似乎没再滴水就打开门从浴室走了出去。   “你怎么这么快?”姜琉听到门锁的声音,转过头往浴室看过去。看着纪余脸上被蒸汽热成粉色,头上还湿漉漉的样子,姜琉一愣。“对不起,我忘了给你吹风机。你过来先坐下,这里暖和些。”   “哦,谢谢。”   不一会儿姜琉就拿着一把梳子和吹风机匆匆走来,“你就在这儿吹吧,免得感冒。”   “可这里没镜子啊。”纪余接了吹风机,有些犹豫。   “我帮你看着,不会出问题的。”姜琉把梳子塞进他手里。   没提这茬儿还好,一提纪余就想起了上次自己那头鸡窝被姜琉笑的事情。他怒视着姜琉几乎想把手指戳到他鼻尖上去,“你还好意思说!上次你笑我头发就算了,明明没整理好你还说挺好的,耍我很有意思吗?”   额——姜琉连退几步,“冷静,我真觉得挺好的,你看我后来也没笑对不对。”   举起吹风机抬脚就往浴室走,“再信你我就是真傻!”   西式的餐会大家都是列坐在一条长桌上的,单从场景来说的确很像人们在英国时代剧里看到的那样——面前铺着洁白的桌布,点着细长的蜡烛,没上菜的时候盘子边的刀叉勺子摆成了军队接受检阅的阵势,反光射进瞳孔里让人觉得一阵眩晕。当然,对于这群自诩极富教养的英国人来说,有条不紊的在适当的时间运用适当的餐具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所以即便餐桌礼仪再复杂,他们也觉得甘之如饴。至于之后需要清洗大量餐具,不好意思,那样的事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纪余当然知道被邀请参加这样正式的餐会表明了对方对自己的重视和尊敬,但他却仍然有一种自己被藐视了的感觉。他们的确选择最好的餐厅,选择最新鲜的食材,选择最顶级的主厨,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最好的,从表面上看并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更甚者他们还会为自己的细心体贴沾沾自喜。可他们忘记了,被邀请的客人,是一位来自东方的年轻人,他并不一定能够完美的运用自己不熟悉的礼节和习惯,也许会在席间闹出笑话,贻笑大方。   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成功的唤醒了纪余压抑在心底不曾脱缰的小兽,打了个哈欠,小兽抬起爪子理了理毛,眼睛瞪得溜圆,张开嘴显出自己两颗细长雪白的獠牙来。   唇角泛起一波涟漪,纪余自嘲的笑笑走进席间落座。只是他的脊背挺得更直,动作如风如云,硬把身上的西装穿出了广袖长袍的魏晋之风。他的眸色在这一刻看起来更深,像深夜没有月亮的天空,清澈的倒映出他视线中的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如照妖镜般让人无所遁形。线条流畅的下巴抬出一个恰好的角度,既不显得高高在上也显出自己的气度地位并不屈居人下,让身边一些刻意端着架子的人原型毕露,孰上孰下一看便知。   坐在纪余对面,姜琉低垂着的眼睛几乎在放光,他知道纪余深厚的家学渊源,却从未见过他真正毫无收敛的用这一面武装自己出现在人前,只有那些深入骨髓的日常习惯能窥见一二。这样的纪余就像是从武侠小说里走出的世家公子,风华绝代,孤傲冷漠,既能游乐于市井,也享得流觞曲水。耀眼地让人心神向往,从此移不开眼。   年龄稍大些的'老人们'其实也是存了下马威的想法,可眼前这个年轻的东方男人似乎应了那句经典的兵法格言,以不变应万变。他的确穿了英国人最喜欢的双排扣西装,可你就是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对这次邀请的尊重,而并非崇洋媚外刻意讨好,自有一身傲骨和气度,你可以故意不去理会,但绝对做不到无意忽视。   “这位就是渔舟的纪先生吧,真是比我想象的更出色几分,没想到现在还有机会遇见有这样气度的年轻人!”打量过了,自然就是寒暄。   纪余微笑示意,先礼后兵,“承蒙各位厚爱,纪余是小辈,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还请各位长辈包涵。”   他的英语流利清晰,地道的英式发音让在场的人纷纷侧目,这个年轻的东方男孩儿不简单。   “纪先生太谦虚了,这样好听的发音,想必您一定对英国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吧?”说话的是一位表情极高傲的女士,她身上的礼服是丝绸质地,在黄色的烛光下显出流水一般灵动的光泽。   “夫人过奖,我的口音是因为我在留学时在这里住了两年,被影响而已。倒是夫人身上的丝绸礼服美丽合身,想必夫人对于中国才更有非同寻常的感情吧!”纪余这话说着是赞美和调侃,可谁说就没夹枪带炮呢。说话的艺术,没人比得过中国人。   小老虎对母狮子,小老虎胜。   被纪余的话一堵,那位夫人也只能笑了一下重新回归沉默。可是一人倒下了,有千千万万人站起来。   一个戴着副金丝眼镜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的三十代男士接上了话,“早就听说纪先生才思敏捷,今天看来果然不是假的!”   这是在说他诡言善辩呢,纪余眼波流转,算计一闪即逝,心里的小兽抬起一只前爪,唰地亮出泛着冷光的尖指甲,“若不是这样,怎能让各位打破常规将我提前请来呢?”   提出合作的是渔舟一方不假,但达成合作却不是因为渔舟的死缠烂打,这次更是因为渔舟的实力太过夺人眼球而让唐纳德氏决心推翻之前已经完善好的方案,强邀渔舟主导。怎么样都轮不到唐纳德的人对渔舟的最高掌权者有任何微词,这是渔舟的坚持,也是纪余的坚持。   小老虎对金丝眼镜猴,小老虎胜。   “是啊,那份企划案充满了东风的神秘感,如果不是学识渊博的人恐怕都不能体会其中精髓!”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年轻男人眉飞色舞地说着。   纪余极为得体的向对方微笑点头,“感谢您的夸奖和认可。”   说完这句,那年轻的男人嘲讽的挑起眉毛,毫不掩饰的表达自己对纪余没有领悟他这是侧面的贬低这份企划案没有考虑受众的接受能力这深一层含义的鄙视。可他没想到这根本就是纪余给他挖的深坑,下一句就转了风向。   纪余说道:“虽然我没有唐纳德氏那么了解你们的客户和参加活动的重要来宾,但说起来有意思,我对于英国人的受教育水平和素质向来都有一种无名的信心。我以为唐纳德的各位董事通过这份企划书并且急切的邀请我前来的原因是跟我有相同的想法,原来,是我理解错了?”   开玩笑,你说我不考虑你们的接受能力,通过它的又不是我!我都对你们有信心,你要真这么想那就是你承认你们外国人文化水平低!   “毕竟不是本邦文化,有不懂和生疏是正常的。”那男人腮帮子咬的死紧,几乎是从齿缝里蹦出的这句话。   大手一挥,纪余低沉爽朗的笑声穿出来,“别说你们外国人,中国5000年文化传承,就是我自己有不懂和生疏都是正常!您可别太谦虚,过了就是妄自菲薄了!”   去你的妄自菲薄!那男人眼白里几乎都冒出红血丝来,可是他却无法反驳。他有预感,再说下去自己的脸面一定会丢光。   小老虎对老黑熊,小老虎胜。   一来二去,无论阴谋阳谋,明算暗算,纪余总能适度反击合理避让,失败的人多了,再愿意触霉头的人也就少了。眼看着场面就要冷下来,坐在主位上的老绅士摇动桌上的银铃。“各位寒暄过后应该也饥肠辘辘了,我们先吃饭,有什么填饱肚子再详谈吧。”   侍者们穿着统一的制服步履轻盈的走入包厢中,熟练的将餐盘放在每个人的面前,嘴里吐出一串菜名来进行介绍,然后鞠躬后撤,站在角落随时等待客人们的召唤。侍酒师拿着开瓶器当着大家的面划开封口拔出木塞,随意放在鼻下一嗅,拿着一只高脚杯倒了一些请坐在主位上的老绅士品尝。得到认可之后才逐一为每人添上了一杯葡萄酒。   看到每人手边都已经乘上酒,主位边的一位风韵犹存的夫人敲了敲杯子,“就餐前,我们为纪先生的到来先碰个杯!”   众人响应号召,纷纷捏住高脚杯细长的玻璃脚往前方一送,转而放到唇边轻饮。   “纪先生,这是我们专门为您挑选的葡萄酒,您觉得喝起来如何?”那位女士的笑容完美,看不出好恶。   晃了晃杯,纪余端起杯子注视着里面紫红色的液体说道:“看得出来挑选这瓶酒的人一定是位常喝葡萄酒的行家,这酒口感强劲,酸度所多余浓厚程度,是个稍显骨感的美人。不仅如此,饮下之后还能感觉到口腔中稍稍有些泥土的味道,回味悠长。如果给初入门的人喝,大概会觉得有些过于晦涩了,但对于行家或者极偏爱这样风格的人来说就可称为极致的享受。”   这样的品酒词并不是一个不懂葡萄酒的人能说出来的,也许纪余并没有达到精通的地位,但确实可以称得上了解一些。他的评价非常中肯,还都说到了点子上。挑这酒的就是坐在主位的老绅士,他常年饮酒,极为偏爱酸度高但不缺浓郁度的酒,随着年纪的增加,味觉下降,这些年喜好的葡萄酒味道越来越重,一般的年轻人其实和他是喝不拢的。   “孩子,你很不错。”老先生眼眸弯弯举起杯子主动敬了纪余。   “承蒙厚爱。”纪余端杯回敬,仰脖之间觉得那位老先生的表情似乎在什么人身上见过。   大约是老先生一句平淡的夸奖起了作用,开始吃饭之后,不再有人尖酸刻薄的对纪余捅刀子,反而表现得特别友好,亲切的询问现在中国的状况和未来的发展前景。纪余也是细心聆听尽职回答,偶尔带出些两国文化不同闹的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听得每个人都轻松愉快。   而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纪余的餐桌礼仪完美的无可挑剔。而主位上的老绅士和姜琉,则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   吃完了'鸿门宴',纪余在一旁与每一个人点头道谢,然后跟着姜琉一起上了车。几乎是关上车窗的瞬间,纪余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软的摊成一滩烂泥,好像刚才坐如钟站如松的人就是个幻影。   姜琉坐进车里就看到已经没了正形的纪余,还以为是他难受刚才一直强撑,赶紧凑到边上看。纪余眼中已经是雾蒙蒙的一片,脖子,耳朵,脸颊都是一片粉色,不用多想姜琉就明白,纪余这是喝醉了。   葡萄酒不比白酒,它的后劲儿足得可怕,尤其是这酒本就是那位老绅士挑的,酒精浓度本就比寻常酒要高。纪余在餐桌上其实喝的很克制,但是抵不住他这个'主角'的身份,参加餐会的人每人敬他一口,他也喝了有两三杯。醉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让人想不通的是,纪余在上车的前一秒钟还清醒地和每一个人寒暄问候,跟个没喝酒的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怎么一下子就醉成了这样呢?   “纪余,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姜琉知道光靠脑子里的想法而不去实践永远是找不到答案的,于是干脆把注意力聚焦在了纪余身上。   眼睫毛一抖,纪余眨了眨眼睛,转动眼珠看着距离很近的姜琉。这一串动作明显有些延时,他是真的酒劲儿上来了。“还好,就是困。”   “晕吗?胃呢,疼不疼?”担心纪余有所隐瞒,姜琉问得更细致了些。   “不疼,但,有点晕。”反映虽然慢,但纪余的意识相当清楚。   姜琉咬了咬牙看了一眼窗外,跟司机说了句什么,转而对纪余说道:“你喝醉了,我不太放心把你一个人丢在酒店里,现在,你先到我家休息。等你醒了酒,我们从长计议。”   纪余困的眼睛已经半闭,也不知道到底听见姜琉的话没有,一点反应也无。   无奈之下,姜琉伸手碰了碰他的脸,“纪余,听见我的话了吗?你同意吗?”   像是不满姜琉的触碰,纪余一把把姜琉的手从脸上拽下来,紧紧的抓住不松手。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随便。”   被纪余抓在手里,姜琉僵硬得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的动作惊醒对方,让他松开自己的手把自己丢在一边。以前姜琉还在中国的时候,每天被纪余接送上班时最大的爱好是在玻璃里看纪余的侧脸,看得他一天都心情愉悦。偶尔转头,他不敢明目张胆的看纪余,就把目光放在了纪余握在方向盘的手上。   纪余的手一看就是少爷的手,白皙而修长,骨节并不明显,但比例特别好。手指很直,指甲是一种健康的粉红色,每一个上面都有小小的月牙,看起来可爱极了。姜琉常常会幻像自己将它握在手里的感觉,一定很温暖,也很柔韧。   现在,姜琉没有如同想象里一般把纪余的手握在手中,反而是被握住。他清楚的感觉到纪余的手并不是他猜想的那样柔软如同女子,常年的看书写字让纪余的右手上长有一层薄茧,摸上去不硌,但是却硬邦邦的。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的手心很烫,几乎有些灼人。那温度传到姜琉手上,顺着血管在他的心脏扎根,让他这个没喝醉的人都感觉到了隐约的醉意。   姜琉想,自己幸好是超忆症,不然如何能留住此时此刻如同梦想实现一般的感觉和场景。   拒绝了司机友好的帮助,姜琉一个人扶着纪余往家走。车上的温度相对高,纪余又是完全醉倒不可能好好穿外套,姜琉把他从车门里拉出来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抖,眉头皱起,像个小动物一样循着本能往热源上靠拢。而离他最近的'热源'就是姜琉这个人高马大还能时刻维持37摄氏度体温的男人。   姜琉是用一只手臂从纪余后背绕过去穿过他腋下的姿势把他拉起来的,纪余如今想要获得温暖,很顺理成章的窝在了姜琉的怀里,那动作简直就是典型的'投怀送抱'。姜琉没办法,只得依着他将人搂得更紧防止他往下滑。好在入户路不算长,纪余也没有醉的完全使不上力,两个人总算是平稳的到了家门口。   用空闲的一只手在荷包里掏钥匙,纪余似乎是被突然改变的动作弄得有些不舒服,迷迷糊糊地站直了些,然后再次窝了回去。两个人的身高差不了太多,纪余这次恰好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了姜琉的锁骨处,似乎觉得这个弧度刚好,搁下后还满意的蹭了蹭。这动作亲昵得只会出现在情人之间,姜琉不知不觉,绕在纪余背后的手臂又紧了些。   好容易打开门把纪余带进房里,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放了的姜琉竟然还有些不舍,说到底还是这样的机会难得,下一次不知道得是什么时候。可是接下来纪余的表现证明,姜先生的失落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即使姜琉已经把纪余抱到床上躺下,还体贴的给他盖上了被子,他还是没松开姜琉的手。   与其说是纪余抓得太紧姜琉抽不开手,其实倒不如说是姜琉贪恋纪余手心的温度自己舍不得放开。纪余脸上因为醉酒的红晕渐渐退去,露出原本的肤色,呼吸间稍高的温度也降了下来,他唇瓣闭的并不紧,中间有一条窄窄的缝隙。酒味混着纪余身上一如既往的木质香味儿竟然产生出特别撩人的效果。   姜琉的手在被子里,他没办法站着,只能坐在床边。他家里向来不会有别的什么人留宿,客房早就被他闲置从来没有启用过,因此事出突然的状况下,他只能把纪余塞到了自己的床上。看着纪余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自己盖过的被子枕着自己枕过的枕头,还攥着自己的手,姜琉像是被眼前的人蛊惑了一般弯下身子凑到纪余的脸边。   纪余的眼睫毛很长,垂下来在下眼睑上投出一个扇形的阴影,靠的如此之近,姜琉都能数清他睫毛的数量。害怕自己的呼吸吵醒纪余,姜琉把自己呼吸的节奏放得很是绵长,他把一只手撑在枕头边,慢慢靠近纪余的脸,几乎是带着几分虔诚的吻上了他的额头。   这是个不带任何□□,饱含着自己爱意和温柔的吻。   只是温柔和缓的一触,姜琉就直起身来,他小心的抽掉自己的手,又给纪余掖了掖被子,转身离开了卧室。   他想,自己的暗恋是不能见光的,像这样能时不时聊个天,见上一面就已经很好。今天纪余的依赖和信任更让他觉得是意外之喜,这个亲吻,是他在不违背自己良心不打扰纪余生活的情况下能跨过的最后底线。   纪余那么好,那么优秀,那么耀眼,只要能永远照亮他,他就应该满足。再多的渴望,就是奢求了。   他望着自己卧室的那扇门,觉得自己离纪余很近很近,但又很远很远。也许从一开始,站在高处无法触碰的人就是纪余,而自己只是他在人间偶遇的信徒,随意的施舍了援手,却被惦记了一生。 第18章 是非对错   不得不说,纪余这人缺点不算多,但优点绝对不算少。酒品不错就算的上一个。   在国内的时候,凡是要喝酒,纪余一定会提前报备给魏秋,两人约定好,同一天只能有一个人喝酒。一方面是为了安全,另一方面是为了出现喝醉了这种状况时两人可以相互照顾一下,免得酒后失态的样子被有心之人看到。   不过多年下来,魏秋练出了千杯不倒的酒量,和一杯绕一桌的嘴上功夫,跟一般人吃饭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他打遍天下无敌手一个人喝倒了一群,一是他耍了所有人自己滴酒未沾。纪余不像魏秋,做不来他的八面玲珑舌灿莲花,但他有一个清高孤傲不好接触的幌子,不是真熟的人不敢灌他酒,熟人不会灌他酒,偶尔有几个不长眼的敬酒,也在纪余的承受范围之内。   不过这也不是说俩人就没有喝醉过,不同的只在于俩人的酒品。魏秋是醉过的,那时候魏秋和纪余从英国回来不久,渔舟初具规模还没打出名气,两个人几乎有时间就要去见客户请人家吃饭。纪余不擅长这类场合,遇到难缠的对象都是魏秋去的多,可是一文化产业,魏秋的家世背景统统用不上,没办法只能赔上自己的口舌和胃给人家敬酒。   那次正好是个特别矫情的四十岁的谢顶男人,他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文化,是机缘巧合下发家致富,在纪余和魏秋眼里就是个暴发户。可人家手里有宝贝,一件咸丰时期的官窑将军罐,保存状态极为完美,连上面一向容易丢失的盖子都是原配。两人一商量,这人估计爱听好话,只能魏秋去。   且不说魏秋跟纪余混了这么多年,装个文化人有模有样,人家家里上面几代都是军旅家庭,浑身上下的气势和高傲是掩饰不住的。加上他还长了那么好的相貌,几乎是一见面儿就得罪了人家。可是这件东西如果进了渔舟,对未来的发展是大有好处的,魏秋看不上他也得上。可人家一大老粗,脾气跟牛一样倔,两人一顿饭愣是从下午吃到了半夜。纪余见到魏秋的时候,魏秋笑嘻嘻地站在路旁拿着手里人家签上名字的合同冲着他笑。刚把合同接到手里,魏秋就冲到一边儿的垃圾桶旁吐了个昏天黑地   等他吐完了,他动作极迅猛的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眼神亮得跟打了兴奋剂似的,伸出手指指挥纪余开车。稍稍有一点儿不合他的意就一巴掌招呼过来,那天晚上,纪余都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少下。   可看看醉酒后的纪余,跟魏秋的小霸王模式简直形成强烈的对比。纪余很神奇的可以控制自己醉酒的时间,在一定范围内,他能够强迫自己把理智放在最首位,干完所有正事回归私人状态时再表现醉态。就如同这次,他在上车前没人知道他喝醉了,一上车就昏昏欲睡面色坨红。   纪余喝醉的第一反应是困,只要醉了,无论是站着坐着还是趴着,甚至人家拖着他走路他都可以保持自己的睡眠状态。而睡着之后,纪余会很本能的把照顾他的人当作可以信赖的对象,表现得有些粘人,什么抱着抓着不让走都是正常的反应。跟个外出游玩结果睡着了抓着妈妈衣角不放的小朋友一样。不过总体而言,纪余的酒品实在很不错,照顾起来也容易。   起初独自离开卧室,姜琉还有些不放心,怕纪余一个人呆在里面身上难受了不能及时发现。因此他定时定点的每隔半小时进去看他一回,塞一塞伸出被子外的手,擦一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可越到后来,纪余就睡得越安稳,看了几次后,姜琉坐在书房里都听到了轻细的呼噜声。走进去一看,纪余把被子拉到了眼睛下面,整个人远远看上去只能瞧见一堆毛茸茸的黑头发。   长途旅行之后的醉酒的威力比平时大太多,要说被纪余扶进被窝里时他还有一丝意识知道抓紧姜琉的手防止自己跌倒迷路,姜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离开时他就已经彻底进入深层睡眠了。   梦里他似乎如同旁观者一般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像很多科幻小说里一样,看着不同年龄的自己穿越在面前自己记忆中的熟悉场景之中。每次转动视角,他都会看到一个新的自己,也许是童年,也许是少年,也许是青年。他在梦境中行走,像灵魂一般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过去,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没有人把眼光投向他。   纪余并不喜欢自己被当成动物园的动物一般,被太多人注视大量,但他从小到大也的确没有被人忽视成透明人的经历。开始还有些新奇,渐渐的,纪余觉得自己开始变得烦躁了。这种被世界排除在外的感受很奇怪,像是有一个透明的不透风的盒子在不断向你挤压过来,身上越发躁热,气压低的让人呼吸加速,肩上的重压让人的膝盖忍不住打弯。   为了逃离这个环境,纪余在梦里开始跑,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跑到哪里,但是即使毫无目标他还是跑了。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个孩子的背影,他身量比自己要高大些,颈后的皮肤也比自己白些。纪余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在这个梦境中除了自己这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外人,他直觉这个孩子可以帮他脱离这个困境,所以更加不要命的往他身边跑。   老话说'望山跑死马',纪余觉得自己就是那匹即将倒地不起的马,他很累,头很重,四肢也很酸,可是他不想放弃。咬紧牙关,纪余继续往那孩子跑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纪余,那孩子慢慢转过身来,纪余一阵惊喜,他也许会看到自己吧!?纪余朝着对方挥了挥手,那孩子不负众望的眼睛一亮,对着纪余点头。可纪余一下就僵在原地了,那孩子的焦点不在自己身上,他似乎在透过自己看别的什么人。纪余慢慢转身,想看看那孩子看的是谁。可他转身却看到了另一个背影,那是个高大的男人,身材很好,虽然是背影也能看出他的可靠。他牵着少年时的自己,而自己正不住回头,对着那个小男孩儿笑。   纪余是被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的,他不耐的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脸全数捂进被子里,想要隔绝那点声音。他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走出来,可再闭上眼睛他也看不到那个孩子和那个男人了,他挣扎着用手揉揉眼睛,想着用这种外力的方式应该能醒来的快些。过了半分钟,纪余总算是睁开眼睛把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了。   “对不起,吵醒你了?”姜琉站在衣柜前似乎在找衣服,他显然刚刚洗完澡,身上穿着厚厚的浴袍,头发还湿漉漉的没有吹干。   纪余没想到自己一睁眼就会看到姜琉,而且还是自己躺在床上,姜琉穿着浴袍的状况。纪余唰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在我房间?”   姜琉被纪余问得一愣,也想到是纪余没反应过来,他好脾气的转过身,靠在衣柜上说,“这是我家,你在餐会上喝醉了,我不放心就带你回来了。我问过你的意见,你答应了。”   “啊?”纪余伸手摸摸脑袋,一抬手就看到了自己身上还穿着吃饭时换的衬衣,“不好意思啊,我,不记得了……”纪余有些心虚,人家大发慈悲把他带回来照顾,结果自己一醒就是兴师问罪,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没关系,照顾你不麻烦。”姜琉笑了笑,继续问道,“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先洗个澡吧,我们一会儿去吃点东西。”   匆忙的点头从床上跑下来,纪余也不在乎自己穿没穿鞋,火急火燎的就往浴室冲。可纪余慌得没理智,姜琉却没有陪他一起疯,他一把抓住纪余的手腕,“你的箱子就在客厅,先去找换洗的衣服,我去把你早上用的毛巾给你放进去。别慌,慢慢来。”   大概是不放心,姜琉一路把纪余拉到了箱子跟前,嘱咐他拿好东西就呆在原地别动,自己一会儿就能把毛巾给他拿来,先别急着进浴室。姜琉的态度太过于理所当然,纪余一时半会儿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被姜琉推进浴室,他才突然会过来,姜琉对待他的方式怎么跟幼儿园老师对待小朋友似的呢?   醉了酒,睡了觉,纪余的时差倒是顺利倒正常了。洗完澡换了身儿干净衣服,纪余觉得自己那简直是满血复活,一照镜子绝对清爽帅气得飞起。开了门,纪余听到了吹风机巨大的噪音,他这才想起来,刚才姜琉那样子应该洗完澡有一会儿了,可是头发却没干,难道姜琉是顾及自己还在睡觉么?   他顺着声音走到卧房,果然看到姜琉站在床边拿着吹风吹头发,刚才随意的浴袍已经换成了高领的毛衣和随意的牛仔裤,他的头发看起来很软,随着风飞舞的幅度格外的大。纪余很少见到姜琉不穿西装的样子,现在这个背影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个一头软毛的大小伙子是唐纳德的副总裁。   感觉头发差不多干掉了,姜琉关掉吹风机放在一边,还没转头就感觉到了背后的浓浓水汽。一转过去,果然看到纪余脖子上挂着毛巾靠在门框上盯着他看,“你快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   纪余呼吸一窒,姜琉的额发比他想的还要长些,遮住了他深刻的眉骨和眼眶,发梢扫在眼下像是窗帘一般遮住了光。此刻他的瞳孔放大,深色占据了那灰蓝色虹膜的面积,让他眼睛的颜色比平时深了好几个度。似乎像要把人吸进去的深渊。   看着纪余一动不动,姜琉以为是纪余洗完澡还有些醉酒后的后遗症,于是站起身轻轻一勾就把人拽到了自己跟前,随即把他按坐在床边,自己默默拿起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姜琉很小心的保持着吹风机和纪余头发的距离,以免过高的温度灼伤他的头皮。纪余开始确实有些懵,可现在人家手指在自己头上穿梭摸索,他再迷糊也知道清醒了!他有点儿想不通自己刚才怎么就定在那儿不知道动弹了,姜琉这人简直太不懂得收敛自己,不知道这样子出去会被盯上拐卖掉么!连自己这种从小到大都看着镜子里的帅哥长大的人都招架不住,可别提大街上那些平凡的男男女女了。   不过姜琉似乎并没有那些大家少爷的娇生惯养,照顾人的活干得挺熟练。虽然自己记忆不太清楚了,但纪余很确定把自己一路扶到家里再给自己脱掉外套塞进被窝的人一定是姜琉。而且现在,姜琉还在帮自己吹头发,温度很合适,他的手也很干燥温柔,纪余觉得他这手艺比外面专业的理发店还好。   看着纪余低着脑袋一动不动,姜琉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在吹头发,而是在给小猫按摩。纪余似乎觉得这样很舒服,温顺的不可思议,为了方便姜琉还特意转了转脑袋凑得更近些。舒缓的鼻息扫过毛衣上的绒毛,弄得纪余鼻子有些痒痒,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一手摸上姜琉的腹部抱怨道:“你这毛衣毛太长了,扫得我打喷嚏!”   似乎挺满意这毛衣的手感,纪余接着又说:“诶,这毛衣参了兔毛的吧,摸着真舒服!”   姜琉赶紧退了一步,远离纪余那只不知道矜持俩个字怎么写的小爪子,咳了一声,“嗯,羊绒衫,你头发已经吹干了。”   “谢谢,今天可是麻烦你了,又是照顾醉鬼又是帮我吹头发的。你等着,我回国一定给你寄一大箱子下饭菜当谢礼!”纪余也不知道自己能给些什么东西,索性把姜琉上次要的下饭菜给翻了几番。   “就只有下饭菜?”姜琉挑眉。   纪余仰视着姜琉,“那,你说吧!你要什么我送什么!”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自己这占全了由不得人家提要求。   姜琉却摇摇头,“不用了,我们去吃饭,完了把你送去酒店。”   唐纳德氏给渔舟安排的酒店条件非常好,交通方便不说,打开门的时候出人意料的没有一丝潮气,就凭这个,纪余就已经满意的不行了。姜琉本来是要上来休息会儿的,可是刚把行李搬上来就被电话给叫走了,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爷爷,我已经往老宅开了,您别着急。您要知道打再多的电话也不能加快我的速度,相反跟您说话还影响我的注意力,会减慢我的车速的。”姜琉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给爷爷打电话,从他站在纪余房间门口时的那一个电话算起,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威廉,我要见你还有错了!?”唐纳德爷爷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车厢,你都能想到他他此刻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姜琉无奈,“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嫌弃?”唐纳德爷爷的语气一下子高了。   “爷爷,我没…”   再一次打断姜琉的话,唐纳德爷爷恶狠狠的吼道:“你不待见我,我还不待见你了!”   回荡在车内的忙音让姜琉产生出一种有苦无处诉的委屈,从小就是这样,凡是想跟爷爷讲道理,他就耍赖发脾气,根本不愿意听人解释,仿佛你不听他的话是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年纪小的时候他不懂,说不过了也只敢低着头掉眼泪,然后又被爷爷毫不留情的指责是个窝囊废,只知道跟女孩子似的哭。大些了也知道哭没有用,他就咬着嘴不让自己哭,但还是怕直视爷爷的怒火,一言不发的罚站。后来他总算明白爷爷吼他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一种习惯,他一辈子都位于人上,听惯了人家对他的顺从,因此对于反驳他是不情愿接受的。所以他也不再害怕,有时还会提高声音辩驳几句,谁成想,爷爷居然很高兴,甚至爱上了这个游戏,有事没事就要拉着姜琉'吵一架',而这个吵架通常是上述情况——唐纳德爷爷单方面找茬。   唐纳德的老宅建的时间相当早,因此说起来并不像中国的大户人家,房子在近郊的地段,真要算起来,反倒是唐纳德的总部更远离市中心一些。纪余下榻的酒店和姜琉家很近,同是处在公司和老宅之间,因此开车回老宅并不需要花费太长时间。几乎是在挂了电话之后一瞬,姜琉就已经看到了远处那幢古老建筑的影子。   夜晚的灯光昏黄,巨大的玻璃窗透出的光亮仿佛是百年之前的烛火,随着风声闪烁,忽明忽暗之间眼睛往往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总是感觉身后有个影子步步紧随,回过头去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心跳声响透耳膜。曾经的姜琉,也害怕过这过于巨大的房子,没有人气,没有声响,就好像全世界只有自己,而面前的楼梯和走廊永远走不到尽头。   唐纳德家里自然有使用侍者和管家,姜琉从进入大门的那一刻起就被摄像头捕捉到,在他恰好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管家先生恭敬的为他打开了大门。“威廉小少爷,欢迎回家。”   姜琉点点头,接过女佣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爷爷找我,他现在在哪里?”   管家先生伸手弯腰,“老爷在楼上的书房,吩咐我转告您让您自己上去。我去给您准备茶水,您有什么想喝的吗?最近选购了些新品的红茶,味道应该和您口味。”   “你的建议不会错,麻烦了。”姜琉说完就大步走上楼梯,引出一阵木头的摩擦声。   站在一扇巨大的木门钱,纪余伸手敲了敲门。“爷爷,我来了。”   等了半分钟,姜琉没有听到回应,又敲了一次,“爷爷?我进来了!”   还是没有回应,姜琉有些担心,唐纳德爷爷毕竟年纪大了,万一有个好歹不是还玩笑的。他心思沉了沉,一边开门一边说道:“爷爷,我自己进来了。”   姜琉的动作很轻,如此沉重的门被打开也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他走进书房,抬眼一看。果然,唐纳德爷爷坐在书桌后的大椅子上睡着了。姜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仔细的端详爷爷的脸。   唐纳德爷爷是一位精气神极好的老先生,只要是出现在那里,别人的目光就会被他吸引。这不仅是因为他曾经俊美的外表和挺拔的身姿,而是因为他的气质和存在感。此刻,这样一位呼风唤雨的半辈子的人就这么随意的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这个景色让姜琉有些不敢相信。从10岁被带到老宅抚养,到现在28岁,纪余从来没见过爷爷睡着的样子。只要看到爷爷,他永远都风度翩翩,严肃认真。姜琉仔细看了看爷爷的面容,他觉得和记忆中相比,他脸上的纹路确实又深刻了一些。他总潜意识觉得爷爷没有变过,现在看来,唐纳德的支柱也会老。那永远不弯曲的脊梁,也会力不从心。   “你怎么现在才来!”唐纳德爷爷睡得不深,此刻感觉到姜琉的视线便慢慢转醒。看到站在门口眼睛一直盯着他看的小孙子,张口训斥就来了。   “爷爷,您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姜琉动都没动一下,还是站在那里,语气平常地像是刚才听到了一句'今晚天气真不错'一般。   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另一张单人沙发,唐纳德爷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才重新开口说话。“我听说你和那位纪先生关系不错?”   姜琉眼底闪过一丝光亮,然后瞬间消失。“如您所见,我们是朋友。”   “能入得了你的眼,这年轻人本事不小嘛!”唐纳德爷爷轻哼一声,大有一种不相信的意思。   “纪余出身名门,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本人相当优秀。而且我记得其他人也告诉过您,与我们达成合作的渔舟,是他创立的,没有依靠父母家庭的关系和财富。从这些看,他的本事确实不小。”姜琉的回答中规中矩,可是却不能让爷爷满意。   重重的把杯子一搁,唐纳德爷爷一双鹰眸盯住孙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不仅有能力,长相气质也相当不错。威廉,我是老了,可是我没有瞎。你以为自己的表情管理做的很到位吗?”   午间餐会的时候,唐纳德爷爷坐在主位,起先并没有关注自己孙子的动向,他更希望在短短的午餐中更多的了解一下这位特立独行颇有风骨的孩子是不是值得信任,是不是他期待的样子。可余光中,他清楚的看清了姜琉不时停留在纪余身上的温柔和赞赏,那不是对朋友或是知己的眼神。唐纳德爷爷突然就想起之前自己见到塞安时,对方那个喜上眉梢的样子,当时塞安告诉他,威廉回来会有大的改变……   英国文化开放,对于同性恋情的接受度颇高,唐纳德爷爷也并不是顽固不化的旧时代老头。可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能让他这位特立独行素来有天才之名的小孙子动心的是一个东方的年轻男孩儿。他带着姜琉一路长大,虽然看起来接触不多,但对于孙子的了解却不少。姜琉从父母去世自己患病后,表现出了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倾向。尤其对于自己的病症,他表面上已经接受并且完全掌控,但内心上,他和别人不一样这个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在心理上姜琉其实很自卑。也因此他并不喜欢与人有过深的交集,不仅对无故的热情不知所措,也害怕对方发现他的不正常。   唐纳德氏绝不能由一个杀伐不果断的人掌控,这一点唐纳德爷爷无比清楚。所以在他将姜琉带回本家时用了相对残酷的方式。现实不会给你太多时间疗伤,只有忙碌才能忘记伤痛。他拒绝了身边人对姜琉温和些的提议,用逼迫的方式让姜琉快速成长起来,然后造就了现在人人望而生畏的威廉·唐纳德。   可是千算万算,唐纳德爷爷还是算错了,他以为会听从家族安排成婚的姜琉居然陷入了爱情,一往而深。   姜琉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自己的事瞒不过爷爷,可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会被爷爷看出来。他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爷爷,如您所想,我是喜欢纪余。可是,我没开口,他也并不知道。”   本来就有些生气的唐纳德爷爷听到这话几乎想把杯子摔在孙子身上,“你有没有骨气!连表白都不敢,算什么唐纳德家的人!”在他眼中,从来都是自己嫌弃人家,什么时候轮上自己不自信了?尤其是这个被他一手带大的孙子,要能力有能力要长相有长相,还真有人会拒绝不成?!   “爷爷,他没对我动心,我不想打扰他的生活。”姜琉承认,他是怕,可不是怕别人,而是怕纪余。“爷爷,他是个中国人,在中国,同性恋是被不齿的,纪余和纪余的家人绝不会走上这条路。”   尽管不高兴,但唐纳德爷爷也知道,姜琉说的对。他今天看到纪余时,欣赏和认可是他心中的最大感受,那样的孩子的确容易让人动心。就算是英国,也同样有人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疾病,是令人作呕的变态,在口头和网络上对他们进行抨击,换了他是纪余的家人,他也不会希望自己这样优秀的孩子因为性向而被扼杀。   他看着姜琉,这个孩子感情内敛,有什么都喜欢埋在心里不说,自己默默消化解决。对于感情问题,毫无疑问姜琉是认真想过了。唐纳德爷爷确信自家孙子是真的动了心,他想到了所有对纪余不利的情况和因素,却偏偏忘了自己。姜琉不希望纪余为难,所以放弃了表白,可失去心爱之人,他作为当事人的心痛和难受又该如何面对。难得自己孙子找到爱人,可这段恋情却要无疾而终,唐纳德爷爷不是铁石心肠,他也失去过挚爱,对于姜琉哪里会不心疼呢。“威廉,你想好了?不会跟他坦白?”   姜琉有些吃惊,他以为爷爷一定会极力反对他的恋爱,可现在看似乎不是这样?“爷爷,您?”   “我不是老顽固,不会认为你喜欢男人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更何况,纪余那个孩子的确优秀,入得了我的眼,如果你们真要在一起,我并不非常反对。”一眼就看出姜琉的心思,唐纳德爷爷这番话说得坦诚。“可是,感情到底不能一厢情愿,他如果拒绝,你们就不会有结果。但感情同样不能判定对错,威廉,你明白吗?” 第19章 平安夜的苹果   让这群英国人吃惊,渔舟此次出访的工作人员数量并不多,但是他们的效率却奇高,很多想法往往是在上午的讨论和会议中提出来,下午他们就会收到一份更为详尽的描述分析报告。也许字数不多,分量不重,但绝对保质保量,写在上面的都是关键。这样端正的工作态度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让渔舟的名声响彻了整个唐纳德总部。一时间,纪余这个温文儒雅颇具东方风韵的渔舟总裁也极受追捧,出入大厦都会收到无数目光和问候。   看到纪余的能力被认可,姜琉当然是满意的,可是发现唐纳德的员工们茶余饭后都在讨论纪余名字的时候,他也依然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   今天又是讨论活动开展的会议,这么些天来,唐纳德已经完全适应了渔舟的工作风格,省掉了不必要的步骤之后,他们的节奏走的更加顺畅了。原先需要一整个早上才能裁定的内容,现在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确定了下午的工作内容,参会人员都开始收捡自己的资料和笔记排着队往会议室外面走。坐在会议室最深处的纪余和姜琉以及其他部门的负责人大都不着急离开,短暂的休息和放松对于他们这些领导者来说是非常必要的。毕竟,没有人希望在开完几个小时极费脑力的会议后立即投身到那些令人烦躁的日常琐事之中。   助理们适时的为自家boss换上新鲜的咖啡或红茶,会议室突然就从严肃的氛围脱离出来,像是变成了哪家咖啡厅的下午茶时间。   “纪,即使已经共事有一段时间了,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们这样可怕的工作效率。你难道都不会觉得累吗?”投资部的副主管金是个拥有一头栗色卷发的御姐型美人,她年纪大约35上下,可是保养得宜,气质迷人雍容,是唐纳德员工中的女王级人物。   “被您这样迷人的女性说可怕真不是什么特别美好的感受,金,我还是更喜欢你夸我些别的。”纪余并不排斥这样轻松的闲聊,他可不是对于所有人都采取拒不深交的态度,前提是对方是让他认为有值得交往价值的人。唐纳德这些高层,学识能力都颇为出众,对方既然表达出善意,他也没有必要摆出孤高的姿态。   金笑了起来,眉毛夸张的一提,“你们中国人都是像你这般嘴上抹了蜜么?纪,听到你说我迷人,我可是能高兴一整天的!”   “我这是实事求是,唐纳德氏的员工们都会认同我的观点,各位说是不是?”纪余抬眼,表情似笑非笑的扫了扫坐在桌子边的其他人。   不少男士微笑着点头,宣传部的安德烈开口说道:“当然,金可是我们唐纳德的胜利女神!”   纪余端起杯子喝茶,微笑着安静下来。   同僚之间的话题和女人之间一样,永远是聊不完的,纪余听到他们从天气聊到政治,从新闻聊到最近什么牌子打折降价,从日常琐事聊到男女关系。突然,金好奇的往纪余这边看过来,“纪,你有女朋友了吗?”   纪余摇摇头,“没有。”   “那男朋友呢?”金神色一暗,随即又亮起来。   听到这话纪余有些愣,他像是个gay么?“没有,我想我是直的。”   安德烈似乎被刚才的话题点燃了八卦之魂,“你这样的应该很多人喜欢,这样都没有恋爱,纪,你真神奇!”   纪余苦笑道:“怎么你们都这么想?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想这些。我的女友很多都因为我的陪伴不够而跟我分手,金,你也是女性,一定明白吧?”   “噢,女人当然需要陪伴,否则还怎么谈恋爱!纪,你的生活会因为没有爱而乏味的。”金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你应该休息更多的时间,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可惜,我这个人并不太会恋爱,也觉得这件事不是必须。”纪余耸耸肩,有些不以为然。   金看了纪余一眼,“纪,那是你还没来得及遇见你真正的另一半。相信我,和真爱遇见后,你会相信爱情才是人生的真谛。不过,也许你确实需要一个更能照顾你的对象。”   笑了笑,对于这个问题,纪余不置可否。   姜琉坐在一边,脑子里又倏然回想起爷爷那句感情的事没有对错,他突然很想告诉纪余,如果愿意,他会尽自己所能照顾他一辈子。他希望能够陪伴在他身边,直到他厌烦。可是,他真的有这个资格么?   毕竟只是短暂的休息,在工作时间内不干正经事的行为必然遭人闲话,剩下的这些高层也都在闲聊后陆陆续续的离开会议室。纪余的主要接洽对象仍然是姜琉分管的艺术品投资部,所以他们的办公区域很自然的被划在了一起。说白了,这件事情其实是姜琉亲自发出去的命令。   两人一边走一边也没闲着,“姜琉,你也觉得金刚才说的话对吗?我应该找个照顾我的人?”   姜琉侧头看了看纪余,一时间有些窘迫,他想了想,“我没有经验,但是,无论什么样照顾,你都是值得的。”   纪余根本没想到姜琉会回答的这样正经,他本就是好奇而已,因为魏秋也曾经说过与金相似的话。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给了他们怎样的印象会让他们得出这样的结论。可是姜琉这个回答,未免太不按套路出牌了,他稍稍转动视角,姜琉那张帅气到令人窒息的脸近在咫尺。他有些慌乱的低下头不去看姜琉的眼睛,耳根发烫发红。   纪余突然的状况自然是逃不过姜琉的眼睛的,他们距离这样近,就连眼睫毛的颤动都能看得清晰。姜琉看着纪余泛起粉色的耳垂有一种惊喜,像是自己的付出得到了认可般的感觉。他眼睛亮得惊人,恨不得立刻将自己压抑许久的感觉统统释放出来。   “姜琉,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就好像我知道一首歌叫做,愛されるより愛したい,与其被爱不如去爱。魏秋也说,我只能被照顾,可是,不会付出的我是不是很不正常?”纪余回过神来,把自己的想法通通倒出来说给姜琉听,他从小到大都在接受大家对他的爱和善意,付出的却不足以让收支达到平衡。也许这样缺乏爱的能力,也许可以被称为一种病症也说不定。   纪余的眼神很悠远也很迷惑,他是真的认为自己的现状是异常的。姜琉松开一直握着拳头的手掌,轻轻抚上纪余的双颊,让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纪余,有些爱,你是在不知不觉的付出给予的。否则,你凭什么认为魏秋会在毫无获得的情况下为你掏心掏肝?你又凭什么认为你周围的人会与你谈笑风生?你付出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魏秋,是因为我救了他的命吧……”纪余喃喃说道。   “只要是人情,都会有还尽的一天,你觉得他还做得不够吗?”姜琉反问他。   纪余摇头,魏秋不是做得不够,是做的太多。“早该还尽了。”   “连债主都觉得足够了,欠债的难道没有这个自觉么?纪余,无论是魏秋还是其他人,大家都是因为你付出过才会追随你。你不是只会被爱,你被爱是因为你也付出过爱。”姜琉顿了顿,声音变得很轻,“也许你就是因为拥有太多的爱,所以才觉得自己的付出太少,可就是你认为的只有那样一丁点的善意和爱,有时候就足矣照亮一个人的生命。”   姜琉的声音穿过纪余的皮肤和血管直戳进他的心里,明明是那种写进书里都让人觉得酸涩虚假的句子,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忽然就有了极强的说服力。纪余莞尔一笑,“姜琉,从来没人这样评价过我。不过,我很高兴。”   放开纪余的脑袋,姜琉把手指藏到身后,弯曲,收紧。“别担心,有人愿意对你好,是好事。”   “嗯,你说的话我信。”   两人在拐角处分手,纪余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办公室的门后,他心里有一种极其熨贴的感觉。每一种不安都是一条皱褶,每一次猜疑都是一团乱麻,可此时此刻,他在日常生活里不自觉的藏起来压箱底的心情和困惑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这些扰人心神的混乱突然就被打理得紧紧有条。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好对父母讲的,自己的思想再成熟稳重,在父母的眼里他一辈子都是个孩子,那些事说出来,不是会让他们担心,就是会让他们自责。例如,他觉得自己生性凉薄,不懂得照顾他人。即使遇上了魏秋,他仍然有很多事情说不出口,因为魏秋对他的关心比父母更甚。让魏秋觉得自己这个兄长失格,简直比吃饭睡觉还简单。纪余自认扭转不了他的坚持,可至少,他要让魏秋有时间为自己考虑更多。   姜琉的亲近,于纪余而言是个意外。他甚至都不知道是因为哪一点让自己入了这位天之骄子的眼,他明明记得两人的第一次会面,很普通,也没有特别之处,如同每一次与客户见面一样。可是,在他离开中国之后,姜琉就表现得热情起来。或许,都不能算作热情,只是因为歉意而熟悉。   可是就是这么阴差阳错,浑浑噩噩,两个人似乎突然就成了极其亲近的朋友。他知道姜琉的超忆症,知道姜琉并非出生本家,知道姜琉从未做出告白。每次有不好解决的心情,似乎找上姜琉就能被简单的开解。姜琉此人,似乎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无论是否见面,是否交流。   这种感觉,很神奇,像是伯牙遇见钟子期。   纪余突然很希望自己能够遇见一个像姜琉的女子,比举案齐眉更浓烈的如胶似漆,相濡以沫。   时间过得太快,一转眼就到了平安夜的前一天,在几乎整个英国都沉溺在法定休假合家团聚的幸福之中的时候,唐纳德的大楼里,仍有一层楼亮着灯。对于明日举行的盛大庆典活动,纪余和姜琉正在做着最后的调整和完善。   两个人坐在同一个办公室之中,鼠标滚动的声音和敲击键盘的声音接连不断,此起彼伏。虽然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可是两个人的视线都被电脑屏上的东西锁定。明明共处一室,却给人感觉像是处在两个时空中。   “你们还不回家吗?”金敲开办公室的门,伸出一个脑袋来。   看着她手臂上搭着的外套和脖子上挂着的围巾,纪余笑了笑,“你这是准备走了?”   金点点头,“当然,我也是有家人的好么!”   姜琉停下打字的手指,看了一眼电脑上显示的时间,“抱歉,我不知道已经快23点了,你们快回去吧。”   “那好,我就不陪二位工作狂了,拜~”得到姜琉的首肯,金踩着高跟鞋如履平地跑得飞快。   纪余看着玻璃外面越来越小的影子,端起杯子笑着说,“姜总,瞧瞧金那个样子,好像怕你把她追回来一样!看来你果然是个剥削民脂民膏的万恶资本家。”   “我工作时间比她还长,我才是被剥削的对象吧。”姜琉扣扣电脑,“行了,快弄吧,我这边还剩一点,半小时内可以搞定。搞定后,资本家请吃宵夜。”   “既然你都诚心实意的邀请了,我当然不会不给你面子!成了,半小时后出发!”   半小时后,纪余跟着姜琉上车,被带到了一条他脑海中隐约有些印象的路上。他有些疑惑的望着窗外,拿不准自己的方向感和记忆是不是准确。   糊里糊涂的跟着姜琉下了车,当他站在姜琉家的大门口,纪余才敢确认刚才那条路真的是通往姜琉家的那条。他坐着车来过两次,难怪脑子里有些印象。   “我看到外面的店铺都关门了,这个点还有外卖?”走进室内,纪余总算找着机会开口询问了。   姜琉还没来得及脱外套,换了鞋就往厨房走,“没有外卖,我做。”   纪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着姜琉一眨都不眨,“啊?你做?”   从冰箱里拿出一些新鲜的蔬菜,又打开橱柜掏出一包意大利面,姜琉拿出锅子烧上水才从厨房走出来。“怎么,瞧不起我的手艺?”   望了望厨房里荧荧的炉火又看看眼前这个打扮的一丝不苟的霸道总裁,纪余满脑子都是那句'君子远庖厨',怎么着都没办法把姜琉和下厨这个行为联系在一起。   “你居然会做饭?”   “我看着像不会做饭吗?”姜琉说得那叫一个顺其自然,仿佛他天生就应该会做饭似的。   重重的点了点头,纪余声音都有些激动了。“何止是像不会做饭,你会做饭几乎可以入选世界十大未解之谜!亲爱的姜总,您可是唐纳德家的少爷,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会做饭?可能么?”   “可是你也是养尊处优的人,我记得你也会做饭。”姜琉觉得纪余说的事情跟他会不会做饭毫无关系可言。   纪余捂住脸,“我只会做火锅…有调料包就行…”   姜琉笑起来,声音从他的胸腔震动而出,“原来是这样,看来,你才是个'真少爷',那句话怎么说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本来就不好意思的纪余被这么一说几乎要纠结得无地自容了,情急之下只能靠大声嚷嚷解除困境。“我饿了!你说好要请我吃宵夜的!还不快去做!”   “好,少爷稍等,这就去。”姜琉把脱下来的衣服挂在架子上,伸手打开暖气后才往厨房走,留下纪余一个人呆在客厅中平复自己的心情。   煮过意粉的人都知道意粉比一般的中国干面条要难煮熟的多,才不过五分钟,纪余就有些坐不住了。他踱着步子往厨房走,想看看姜琉下厨是个什么样子,如果不熟练,他还能借机嘲笑几句找回场子。   姜琉的小公寓虽然不算很大,但厨房却仍然采用了欧洲人常用的开放式厨房,木质的柜门和全不锈钢的台面让厨房既有人情味又便于打理,是让人很容易产生好感的设计。刚刚走近些,纪余就听见了很轻的刀刃接触砧板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听着像是熟手。他倾着身子往前看,不出所料的见到了姜琉手下已经被切成一串薄片的洋葱。   处理完半个洋葱,姜琉转过头就看见了纪余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怎么了,是不是口渴了想喝水?”   纪余指着洋葱,“那真是你切的?”   “你不是看见了么。”姜琉转身拿出一根儿胡萝卜,放在案板上准备下刀。“想喝水就自己倒,我手上脏。”   纪余凑过去,拎起一片洋葱对着光看了看,觉得如果灯光再亮些应该能透过它看见对面。“你这刀工,专业的吧!”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一戳,洋葱片瞬间解体成一个个洋葱圈儿,掉的满地都是。   看着手上最大的那个圈,纪余不好意思的把仅存的洋葱放回原处,笑了笑,“对不起…我帮你捡起来。”说着就弯腰蹲在一边去捡地下的洋葱。   看着纪余黑黑的发顶,姜琉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不会做饭,不是谦虚。”   好容易捡好了洋葱的纪余,听见姜琉的话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手刚碰了洋葱,往眼睛上捂过去。只听见哎哟一声,纪余的眼睛就被洋葱辣出了眼泪。   “怎么了?”姜琉听见声音,连忙放下手上的菜刀,把地上的人扶起来。   这一看不得了,纪余两个眼睛泪汪汪的,周围还泛起了红色,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吓得姜琉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伤着了?你哪里疼,要不要去医院啊?”   所谓关心则乱,姜琉把纪余手里攥着的洋葱忘得一干二净,恨不得用眼神给他做个全身检查才好。   “没事,洋葱把眼睛辣了。”纪余看到自己把姜琉吓得够呛,连忙解释道。   姜琉一愣,悬着的心瞬间落下来,他一言不发的拿走纪余手上的东西转身扔进垃圾桶里,洗了手又拿起菜刀切胡萝卜。   看人家不理自己了,纪余有些心慌,只能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他怕自己再给姜琉添麻烦,小心的往后退了一步,沉默着看着姜琉做菜。   姜琉的动作很娴熟,没有他的打扰很快把配菜都切齐了。随后,他转身拿出另一个平底锅,撒上橄榄油,把配菜一气扔进锅里翻炒起来,不一会儿一阵一阵的香味儿就从里面窜出来。一手掌着锅,姜琉把另一个盘子里已经处理好的海鲜倒进锅里,翻炒两下就盖上盖子焖煮了。看了一眼煮面的大锅,姜琉从锅里捞出来一根面条拿在手里往嘴里一吸,那动作简直跟电视里看到的法国大厨一样。看得让纪余觉得心悸,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从前老听公司的女同事说,做饭的时候男人最性感。   觉得面条差不多了,姜琉把意粉捞出来放进平底锅里,一开盖子,那虾蟹都变得通红,显然是焖得恰到好处,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纪余忍不住想凑过去看看,可是又怕自己坏事儿,只能抿着嘴往肚子里咽口水。   姜琉又拿着夹子在锅里翻炒了片刻,看意粉已经完全粘上海鲜汁,就弯腰拿出两个干净盘子把锅里的意粉盛出来了。端着两个满满的盘子,姜琉垂眸看着纪余,“刚才不还饿着么,去餐厅吃饭。”   这回纪余动作特别麻利,几乎一路小跑,坐在餐桌前那叫一个端正。   看到放在自己面前,完全可以称得上色香味俱全的海鲜意粉,纪余几乎两眼放光。他看看盘子,又看看姜琉,半天不敢动叉子。   “怎么不吃?”姜琉觉得奇怪。   “你别生气了,刚才是我的错,给你捣乱了。对不起。”纪余向来是个会认错的好孩子。   姜琉看着纪余,他其实不是生气纪余把洋葱弄洒了,他是看着他眼睛难受心疼。他毕竟只是个朋友,如果贸然进行说教,姜琉怕纪余会觉得自己多管闲事,权益之下只能选择沉默。“下次注意,洋葱弄进眼睛里,难受的是你自己。先吃吧,凉了有腥味。”   “好!”纪余看姜琉不再板着个脸,答应的无比响亮。随即拿起叉子就吃起来,才咬了一口就惊叹了。“姜琉,你不愧是个天才!连做饭都这么好吃!”   听到纪余的赞叹,姜琉微微一笑,“喜欢就多吃些,不够我再给你做。”   “够了够了,这么大一碗呢!”纪余连连摆手,“以后谁嫁给你真是赚了,这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简直新时代二十四孝好老公!”   “我有这么好?”姜琉手里的叉子旋转着叉起一团意粉,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纪余喝了口水清清嗓子。“这还不算好?姜琉,你对自己的认识太浅薄了!我要是个女的我立马嫁给你!”   姜琉放下手里的叉子,悠悠说了一句话,“你不是个女的也一样可以嫁我。”   咳咳咳……纪余被刚喝下去的水呛着了。他看着姜琉,刚准备责怪他害自己呛了水,可是对面那人认真又隐忍的表情让他的责怪烂在了肚子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姜琉刚才说那句话时,语气似乎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别胡思乱想,我是说,现在同性婚姻是合法的。”姜琉低下头,觉得刚才的还美味可口的菜肴变得索然无味。纪余那么聪明,自己的后话是那么明显的掩饰,他会逐渐疏远自己的吧。   换了任何一个人,纪余都会觉得刚才那句话是变相的出柜和表白,可是对方是姜琉,他就有些拿不准了。于是这顿宵夜的后半,两个人相对无言,房间里只有轻微的声响能证明他们的存在。   吃完了宵夜,姜琉把纪余送回酒店休息,本来就忙到很晚,明天又是准备工作的最后一天,还需要把任务下达出去,不休息好没力气上班。纪余本想拒绝姜琉开车送他的建议,可是外面已经是深夜,出租车有但很难打,况且纪余一个人姜琉不放心。所以虽然推脱,但到底没能成功。   伦敦的夜晚静谧而安详,路灯的光被逐年长大的行道树遮挡的只剩下星星点点,路旁的铺子虽然都关上了大门,但是圣诞树和霓虹灯已经被装饰起来。车灯远远扫过去,上面的装饰品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泽,让人觉得温暖快乐。纪余从来不知道,原来平安夜的夜晚是这样的感觉,有一种淡淡的幸福。   车平稳的停在酒店门口,姜琉侧头看纪余解开安全带,然后开门下车。他的目光闪烁,看着纪余的背影久久不愿放开,觉得此刻就是两人关系的终结。   可纪余却不向他想象的那样一走了之,他下车后转过来看着姜琉,“你等等,先别离开。”   姜琉不明所以,但看着纪余匆匆离去却也乖顺听话的停在原地,等着他给自己后续的答案。   明明只过了两分钟,姜琉却觉得过去了两千年。他眼睛看着纪余消失的那处几乎不敢眨眼,生怕自己眨一眨,那个抱着什么东西向自己走过来的人就会消失一样。   姜琉快速松开自己的安全带,以最快的速度下车迎了上去。他清晰的看到纪余因为走得太急而冒出的汗珠,纪余没有避开他,他带着什么东西,又回来了。   “这个给你,拿着!”纪余塞给他的是一个红彤彤的,巨大的,苹果。   姜琉木然的看着苹果,有些疑惑,“你是为了给我苹果让我等着?”   “平安夜嘛!你看时间已经超过24点,已经是平安夜了!”纪余指指自己的手表,上面的时间已经是00:56,确实已经到了平安夜。   毫不犹豫地,姜琉张开双臂给了纪余一个拥抱。“谢谢你纪余,我很久都没有在平安夜收到苹果了。”   纪余也呆住了,他记得平安夜送苹果其实是中国人自己发明的习俗,在英国,他们并没有这样的习惯。可是姜琉这话,分明是以前就收过啊。“以前谁给你送苹果?”   姜琉放开纪余,看着他说道,“我妈妈,我妈妈以前会给我和我爸一人包一个苹果。”   是了,姜琉的妈妈是一个中国人。   “纪余,谢谢你。”   纪余总是这样,不经意的举动就能填满他的整颗心。姜琉觉得,要他放手,似乎越来越难了。 第20章 你负责露脸我隐藏私心   通往大厅的道路被铺上了鲜艳的红色地毯,大厅里面高高垂挂的水晶灯和位于中央的主桌上被无数玻璃杯摞起来搭建的香槟塔遥相呼应,细碎的灯光折射反射照射出璀璨如星子的锋芒,打在一排排木质中式家具上,让这个装修极度欧式的空间穿上了一层中式的外衣,此刻的唐纳德大酒店的宴会厅精致华丽得像是只存在于博物馆中被层层保护的复活节彩蛋——构思精妙,巧夺天工。   宴会厅后面的包厢里,纪余穿着一身手工剪裁的中山装跟一群工作人员最后一次确认活动流程,他的头发被打理得很精神,刘海被喷雾固定住露出饱满光洁的一小半额头,剑眉入鬓,目若寒星。配上那一身傲骨,像是个从民国画报上走下来的世家子弟。   “如果遇到什么没有预料到的情况,如果我没法立刻解决,你们随机应变些,我相信你们的能力。”纪余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鼓励道,“不用紧张,我们一定是最好的。”   姜琉一手整理自己脖颈下的领结一手推开包厢的门,“纪余,时间差不多了。”   转过头,纪余眼中出现一抹亮色,姜琉今天穿的非常正式,身上的套装没有一处不合适,线条流畅的裁剪让他比平时还要更精神几分,被梳成大背头的深栗色头发泛着光泽,高挺的鼻梁和灰蓝色的眸子一览无余,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够。“姜琉,你今天这是砸场子来的吧!你穿成这样,谁还愿意看拍品,都看你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有仇呢!”   任凭纪余上下打量自己,姜琉也在看纪余,他见过纪余穿西装,穿T恤,穿休闲,还从没有见过他穿中山装。这样的纪余,温和谦逊,精神抖擞却不咄咄逼人,同样是众人的焦点。“在场欧洲人居多,你这样才是真吸引眼球。”   “是吧!这身中山装是我来之前特意让一位老裁缝帮我定做的!当时就跟我承诺一定会震慑全场,如何?”纪余很高兴,中山装毕竟属于中国本土的传统服饰,既具有中国特色,且比起长袍马褂更容易让西方人接受,是这种场合最适合的服装了。   姜琉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很好,很适合你。”   远处一位老者穿着传统的燕尾服缓缓向二人走近,手上被常年使用的拐杖碰碰敲击地面,将两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纪余只看了一眼就认出这位老先生就是当初他在初来乍到被请去餐会时坐在主位的那位老绅士。还没有等姜琉迈步,纪余就已经走到那位跟前谦逊的打招呼,“先生,好久不见。”   老先生看着纪余,从举止到穿着都挑不出一点儿错来,他突然很欣慰自己选定的继承人眼光确实不错。“纪,会场布置的很不错。”   纪余微微一笑,眼中的涟漪却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很荣幸得到您的夸奖。”   “看来你和我孙子合作的非常好,后生可畏啊!”老者笑意盈盈,一双眼睛看向了站在纪余后面不远的姜琉。   “您孙子?”纪余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是知道这位老先生位高权重,可是却没有人给他科普过这位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他几乎是本能的转头看向姜琉,似乎觉得在他身上能找到答案。   姜琉一看就知道自家爷爷是故意让自己出面给纪余答疑解惑,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大步走到纪余边上,无奈的开口。“纪余,这是我爷爷,菲利普·唐纳德。”   纪余眨眨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位老先生是你爷爷?”   “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上次事情匆忙,我…”   姜琉还没有说完,纪余伸手打断了他,他深吸一口气,“那这么说,这位菲利普·唐纳德先生就是现任唐纳德集团的执掌者,是吗?”   眼睁睁的看着姜琉点了点头,纪余耳根有些红,他迅速转过身又给唐纳德爷爷行了个礼,“唐纳德先生,非常抱歉现在才明白您的身份姓名,晚辈失仪了。”   “哎,不用这么诚惶诚恐的!”唐纳德爷爷将纪余虚扶一把,“你很好,没有一点不周到的地方,都是我这孙子的错!”   看自家爷爷白了自己一眼,姜琉连忙帮腔,“是啊,都是我的错。”   “好孩子,我看你跟威廉关系不错,年岁也相仿,不嫌弃的话,便随着他也叫我爷爷吧!”唐纳德爷爷看了看自家孙子,果不其然看到了他略显紧张的神情。嘿,我老头子这把年纪还得帮着孙子追媳妇儿,也算尽职尽责了吧!   还好纪余根本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唐纳德爷爷并不想象中那么高高在上不好接触,对他还挺和蔼可亲,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只是长者赐,不可辞,况且唐纳德爷爷本也是一番好意,“即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就斗胆叫您一声,唐纳德爷爷。”   大门前,络绎不绝的豪华轿车停在门口,侍者们带着适度的笑容用恭敬礼貌的动作将每一位贵客引入厅内,大厅里瞬间被轻声地交谈和酒香充斥,穿着各色礼服的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对着这从未有过的装饰风格评头论足,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哦,看看这些漂亮的椅子,我以前从未真正见过!瞧啊,这一块竟然是两块木头拼接的,太不可思议了!”   “是的!一个钉子都没有使用的技术,我之前只在书里见过,中国人简直太厉害了!”   “他们还会用筷子吃饭,那玩意儿叫做筷子!”   “对,我到中国去的时候看到筷子,完全没办法用,真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用这样的工具用餐!?”   “说起来,我听说这次圣诞活动的策划就是一个中国公司承办的!”   “难怪会这么具有中国味!”   “竟然是这样?可是我觉得这次的中国风与以往见到的不一样啊?”   “我去过中国,那里的老建筑里确实都是这样的,这才是真正的中国风!”   “真是美极了,我以前还觉得中国风不伦不类,原来是那些都是假冒伪劣的嘛!”   ……   时间一步步推进,在宾客来了大半之后,唐纳德爷爷作为主办方最贵重的一人也该出现在会场之中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人,满意之色溢于言表,“威廉,纪,你们陪着我一起。”   “是,爷爷。”   两人一左一右,落后唐纳德爷爷半步,一起走向大厅。   毕竟有身份加持,一看到这位重量级人物出现,很多与之有过交流的人便快步迎上来主动打招呼。   一位中年的贵妇人端着一杯香槟走上前来,笑容满面的说道:“唐纳德先生,这次的活动真是特别到让人感到惊喜!听说是威廉主要负责的,当真是年轻有为!”   唐纳德爷爷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的继承人,哪有不高兴的,“他这孩子确实有几分能力,不过这次活动啊,最大的功臣可不是他,是这个孩子!”唐纳德爷爷把身子一侧,让出空间给纪余,“这孩子是我们在中国方的合作伙伴,别看他瞧着年轻,可是却是个真有本事的!这策划是他负责的!”   看到唐纳德爷爷给自己如此大的面子,纪余连忙上前,拿着香槟杯一抬手自我介绍道,“夫人幸会,我是唐纳德中国合作伙伴渔舟的负责人,我叫纪余。非常感谢您今天能来参加活动,也非常感谢您对这次活动的评价。”   那位夫人早就看到了站在唐纳德家主身后的两位年轻人,其中一位她自然知道是唐纳德家默认的下一任家主,可另一位黑发黑眸明显是个中国人的俊秀男子却是个生面孔。可只要能站在与威廉·唐纳德一般的位置,想必也是重要人物,现在纪余一介绍,她总算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中国男人就是一直流传在她们小团体中的那位绯闻主角——得了唐纳德家青眼又被唐纳德高层认可的那个中国方合作伙伴。   “原来如此!”贵妇人一脸惊讶,“我知道渔舟,你们与唐纳德家签约的事情很出名,只是我没想到,渔舟的创始人是如此年轻!”   对于这样的疑惑,纪余也确实是见多不怪了,他微微一笑自嘲道:“的确,就是在国内,我的品味做法都被说成像是老头子。您如此以为并不奇怪,倒不如说,您的眼力绝佳!就和您手指上这颗品质超凡的猫眼石一般,犀利无比。”   纪余确实不爱奉承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不会与人交际,毕竟书读了那么多,嘴上抹蜜也是分分钟的事。此刻,这位夫人就被纪余取悦到了,“纪,你真是太可爱了!这颗猫眼石是我儿子送给我的礼物,当时他就说我的眼光和猫眼石一样,你倒是与我儿子看法很一致呢!”   不过是讨个彩头讨人欢心,纪余没想到一下就戳中了人家的点,他觉得自己运气也太好了一些。纪余眼中透出一丝兴味,“还请夫人不要责怪我自恋,这是不是说,英雄所见略同?”   此话一出,几人都低声笑起来,唐纳德爷爷更是拿着拐杖轻轻敲了敲他的小腿,一副嗔怒的样子,“你这孩子这是变着法儿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那位夫人倒是很高兴,“能被纪认同,也是我儿子的荣幸!”   “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夫人如此,您儿子一定也非常优秀,我搞不好才真是沾光吧。”纪余又回归成原来的谦谦君子形象。   “不用这么谦虚,我早听说你与威廉关系不错,合作起来也很愉快,能跟威廉成为好朋友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姜琉一直在旁边站着不吭声,此时终于开腔了,“纪余的确很优秀,这一点毋庸置疑。”   陆陆续续,唐纳德爷爷又和其它的贵客分别闲聊了几句,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对纪余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和兴趣,甚至隐晦的提出了希望加深了解的意愿。纪余当然知道,这些人对于自己这个'外来客'表现出这样超出预期的好感的原因是出在唐纳德爷爷的态度和姜琉的维护上,他自觉不能辜负这二人的好意,便拿出了一百二十万分的耐心去应对这些未来可能的合作伙伴。一路上的表现真称得上是风度翩翩,绅士至极,惹得一众人对他的好感度蹭蹭往上蹦。   但到底,对于纪余来说,这样的交际从来不是他真正擅长的,一番寒暄过后,坐在主桌前,他一直挺直的脊背和脖颈都感觉到了僵硬和酸痛。可现在灯光极盛,他作为视线焦点之一当然也不可能彻底松懈,心中绷着的一根弦让他觉得有些疲累了。   发现身边的人低垂眼眸手掌握紧又放松的姿态,姜琉有些心疼。如果不是他和爷爷那样介绍纪余,想必他也不会花费这样多的精力去与那些人打交道。他在中国呆了许久,早知道纪余最不喜欢这样的交际应酬,可是渔舟好不容易打开局面精彩亮相,他由衷希望纪余在日后能走得更快更远。想必纪余也是因为知道自己的一片心意所以才这样忍耐,他侧过头,伸手在纪余肩上轻抚过去,贴近对方的耳朵轻声说道,“辛苦了,等下灯会熄掉,忍一忍就能休息了。”   纪余哪想到姜琉会忽然靠近跟自己说话,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他理所当然的转头,正巧姜琉此时与纪余靠的极近,一来一去见纪余觉得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从自己耳垂处扫过,一抬眼就望进了姜琉那双深沉如海水的眼里。   相视不过一秒,姜琉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说完话就退了回去,纪余则有些发愣,只知道点头,然后慢慢恢复成刚才的样子。半分钟过去,他的脑子总算是反映出来刚才擦着他耳垂过去的是什么东西,一抹淡淡的的粉色爬上脖颈,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   天啊,刚才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转头呢!纪余忍不住有瞟了一眼姜琉,那人倒是淡定非常,好像一点都没被这段小插曲影响,没有像他一样觉得尴尬也没有厌恶。   可是好容易'一亲芳泽'的姜琉怎么可能向他表现出来这样平静,他的呼吸比刚才急促些,手边的水杯移动了位置,放在腿上的餐巾也有一角掉了下去。他想伸手抹一下嘴唇——这样重要的场合他的一言一行都不能出现问题——可是纪余耳垂的触感却仿佛粘在了他的嘴唇上根本抹不去。   灯光陡然熄灭,纪余松了一口气,觉得趁着黑暗可以好好调整下状态,深呼吸之时没有发现自己身边的姜琉垂下头,伸出舌头在嘴唇上快速扫过,即使只有星星点点的光源,也仍旧能看到他眼中有种得偿所愿的餍足。   “各位尊贵的来宾,感谢您们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唐纳德集团一年一度的圣诞盛典,在今天这场活动中,我们为大家精心准备了各种有趣的环节,其中有……下面,让我们用掌声有请唐纳德集团的总裁菲利普·唐纳德先生发表祝酒词!”穿着整齐的司仪用清朗的嗓音说完串场词,宴会厅的灯光陡然亮起来,每一张桌上都在黑暗中悄然摆上了各色佳肴,酒杯中也重新斟满了美酒。   唐纳德爷爷缓缓站起身来端起面前的酒杯说道:“感谢各位这一年来对于唐纳德集团的支持,也希望在未来的一年里能延续唐纳德与各位的友谊,干杯!”   场中的所有人都站起身来,高举酒杯,仰脖喝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笑意。   即然动了刀叉,聊天说话一类的活动便不能再用,按照纪余的计划,在用餐时间他们准备了民乐的演奏。大厅的二层一直被厚重的窗帘所遮挡,此刻大幕缓缓拉开,一群穿着传统汉服的乐人出现在青纱帐之后,被灯光打出的影子婀娜动人,大家刚被这群影子吸引注意,就听到了一阵轻巧干净的筝音响起。人影和乐声混合,又处于高高在上的地方,来宾们瞬间生出了一种聆听仙乐的感觉,连盘中的佳肴冷却都毫不在意。   主位上的纪余小心的观察着这些客人的表情,将乐队放在高处这个决定其实很难下,毕竟对于宾客来说,无论是音乐还是舞者其实都只能算是附庸,说白了就是增添他们用餐时的趣味罢了。此刻乐队凌驾与所有人之上,如果有人曲解就会说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待客不周。虽然当时这个方案一出来就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可是到了现场,纪余还是有些不安。好在,这些宾客的表现真的如同他们预计的那样惊喜和沉醉。   “不用担心,你的决定都非常好。大家会喜欢的。”姜琉看着纪余几乎没动盘子里的食物,有些皱眉,“吃些东西,等下还有得忙。”   朝着姜琉笑了笑,纪余重新把心思放到食物上,他说的没错,自己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体力不行。   酒足饭饱之后,便是这次活动的主题重点,艺术品投资管理部门的拍卖会。   司仪上台之后简短的介绍了一下今年唐纳德在艺术品投资管理方面的举措,其间很自然的提到了渔舟,“各位想必已经对唐纳德的中国合作伙伴渔舟有所了解了,这次的活动主要策划者便是渔舟的总裁纪余先生,他熟知中国文化,也同样接受过西方教育,在中西方融合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通过这次活动,大家一定也能看出纪先生是一位真正有品味的实干家,我并不愿意将他称之为一个商人,在我看来,纪先生更像是个文化的传播者。下面,有请纪先生宣布拍卖会的正式开始!”   纪余将腿上的餐巾收起来,缓缓站起身,他目光炯炯身姿挺拔,每一步都走的稳当异常,来去之间自有独属于他的一片风姿。几个渔舟的员工在耳机中互相暗道,自家老板真是帅得人神共愤,气场无人能及。   走到话筒前,纪余的脸正式出现在所有宾客的面前,他嘴角上扬,眼角含笑,自信而沉着。环视了四周之后,纪余先鞠了一躬,“感谢各位的莅临,我是渔舟的纪余。对于各位来说,我是个生面孔,但是在不久的将来,我相信各位会有更多的机会见到我和了解我。话不多说,我们进入拍卖会的主题,这次拍卖会中的拍品都是极富有中国特色的物品,瓷器,玉器,青铜器等都有涉及……希望各位能够切身感受到来自于一个文化传承5000年不断国家的真正魅力。谢谢!”   重新回到座位,纪余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最大的难关总算是过去了。下面只要活动顺利结束,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你表现得很好,下面的宾客也很给面子。”姜琉的声音让人觉得安心,尤其是说出这样安慰的话语时。   纪余放松下来,心情也好的不行,“嗯,我知道,谢谢你!”   后半程的时间对于纪余这类主办者来说,是难得的休息空闲,只要按照流程一步一步往下走,他就不会再有其他的事情。所有人的眼光都被集中到了从空中降下的大屏幕上,主桌这边的人此时并不是视线的焦点,纪余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好好歇会儿了。   左右扫了一眼,纪余把腰上的力道卸下来,整个人靠在了椅子柔软的靠背上,恰到好处的弹性让他舒服的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有些僵硬的脖子,纪余觉得搞场活动简直比在会议室开一整天的会议都劳心费力。   正睁着眼睛数着时间等活动结束,纪余听到了来自身边人的低笑声,他连忙坐好,像只被突然摸了爪子炸毛的猫。   “别担心,除了我,没人看见。”姜琉的尾音里充满着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   纪余瞪了他一眼,又重新靠回去,“我就发个呆,笑什么!”   “没有,就觉得你特别有意思,很可爱。”   刷的一下,纪余脸就红了,“胡说什么,有拿可爱形容成年男人的么!你中文不好就别瞎说!”   姜琉眼中的色彩更明亮了些,不过他可不敢在这时候逆流而上,于是做了个小小的投降手势,将视线重新对准拍卖台。   此时的拍品是一件翠玉扳指,这件东西是清朝的,材质并不是现代人普遍追求的冰种或是特别透亮的质地,但是颜色确鲜艳得如同雨后的草地。清新的绿色在灯光下面流光溢彩仿佛有生命一样在其中流动,让人一看就觉出它的珍贵和不同来。姜琉作为参与者,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拍卖会中会有这么一件藏品,这个扳指其实根本就是纪余和他在找寻合适拍品时一起在唐纳德的库房中找出来的。   对于姜琉这个超忆症患者来说,回忆起那天的情景简直太过容易。   “诶,等等!”纪余坐在左边的凳子上突然叫了声停。   姜琉握住鼠标的右手缓缓放开,侧头看向纪余问道,“怎么了?”   纪余伸手到键盘上按了几下后退键,“看,这个!”看到屏幕上已将变成自己调整好的画面,纪余伸出手指点在上面。“这个翠玉扳指!”   看着纪余脸上浅浅的兴奋,姜琉有些不明所以,“这个扳指价值不算特别高,年代也一般,你想拿它做拍品?”   “不是。”纪余摇头,他眼睛亮亮的,“这是渔舟的第一件成功交易的商品。”   姜琉有些惊讶,以他的眼光,这件扳指并不符合现代人的审美,清朝人比起现代人更注重色彩而不是质地,因此绿色越是浓郁的在当时价值会更高也更容易流通。可时至今日,就算是对于玉石这种非晶状结构的宝石,当代人也更追求透彻无瑕,因此这件扳指其实并不能说是一件很好脱手的交易品。   大概是明白姜琉心中所想,纪余开口说起了一段往事,“其实,当时渔舟还不能称之为一个公司,大概只有一个想法和一个雏形而已。这枚扳指是一位老太太特意让我帮她找的,为了送给她的丈夫作为结婚纪念日的礼物。我当时刚刚到英国,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没有实绩,只是偶然去公园散步听到了这位老太太的谈话,心血来潮,毛遂自荐。很幸运,这位老太太没把我当成骗子,很认真的告诉了我她想要的样式和材质,在留下了联系方式和100英镑后离开了。我和魏秋拼着一口气,转遍了整个伦敦大大小小的古玩市场,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合适的。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看起来穷困潦倒的流浪汉拉住了我,说有些东西想跟我交易。我当时胆子也是挺大,就那么跟着一个陌生人走近巷子里,等去了才发现,里面有个我没有逛过的古玩店。进去后,我一眼就看到了它!它和那位老太太的要求太符合了,我当即就决定,无论花多大的代价都要帮她拿下这枚扳指,就算亏本也在所不惜。可是很出乎意料,当我提出要买它的时候,那个店主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低价。于是,我很高兴的买下了它,然后联系了那位老太太。”   纪余顿了一下,“你可以想象,那位老太太拿到扳指有多么欣喜,她想付给我更多的报酬,但被我拒绝了。此后,就算我回到中国也一直与她有书信往来,直到去年…我没收到来信,一问才知道,这位老太太和她的老伴儿在一周内齐齐西去了。我当时就想到了这枚扳指,一查才知道被她的儿女送去了古玩店。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看到它,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如同大势所趋,这枚扳指的价格提高的并不快,大部分人对于它都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姿态,在超出预期价格之后便不再举牌。诚然,它对于纪余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可是这也并不能让它拍出一个高价。纪余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看到现实的场景,多少还是有些唏嘘。   “600磅一次!两次!还有人愿意出价么?三…”   还没等司仪落槌,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声音,“700。”   纪余侧头去看那位出价人,可距离太远灯光也不够明亮,纪余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只是觉得对方慧眼识珠。心头涌起一片感激来。   由于提价的幅度很高,这一次,司仪毫无悬念的落下了锤,宣布这枚翠玉扳指的归属。   姜琉看着纪余的笑容,拿出手机给自己的助理转了700磅,很庆幸自己早有准备拍下这扳指。他想起纪余当时说,“你知道么,这个扳指失踪后,我在第二年收到了一封来信。寄信的人,是哪位已经去世的老太太,她这封信是延迟寄出的,写信的时间就在她从我手中取走扳指不久。信上说,这枚扳指其实本就是老先生的,当年他们结婚,老先生就把这枚扳指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了她,她也一直珍藏着,直到她们家道中落,连饭都吃不饱。老太太没有办法,只能当掉了扳指,虽然做得谨慎,但几年后,老先生还是发现了。这段日子,老先生身体状况不佳,在医院里昏昏沉沉,口中念叨的只有这枚扳指,他觉得是自己没用才害得妻子不得不卖掉定情信物维持生计。对于能否找到它,老太太其实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觉得当时的纪余信心满满不忍打击,所以才答应。没想到却真的被自己找到了,老太太说,这是缘分,不仅是她和老伴儿间的缘分,还有它跟自己的。所以在信中,老太太说,要在死后将扳指赠送给我,全了这段缘分。可是很遗憾,已经与它擦肩而过了。”   姜琉也问过纪余,要不要考虑把它买下来,纪余却摇头。他说,如果真有缘分,它总会回到自己手里。   因为这句话姜琉下定心思要买下这个翠玉扳指,他想,即然扳指与纪余有缘,如果扳指在自己手里,那自己与纪余的缘分大概会深些吧。 第21章 外国年   圣诞活动结束后,英国真正进入了一个长假期,尤其对于渔舟的工作人员来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剩下的时间就是用来休息和购物的。几乎每天纪余都能看到跟他一起来的姑娘们三五成群的画着精致的妆容早晨两手空空出门,晚上大包小包回来。看那架势似乎要把自己的存款花光,信用卡刷爆才肯罢休。   纪余不是女人,对于购物这个活动一向没什么兴趣,休息的时间他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整理这一年内的文件资料和总结得失上。国内的事务虽然有魏秋,但他却不可能一直厚着脸皮只让对方一个人辛苦,这些天他也重新开始接手一些日常事务,好让忙了大半个月的魏秋能够充分歇一歇。   其实比起在国内,纪余在英国过得更闲适一点。大方的给自己的秘书放了假,工作时虽然再没有办公室里他熟悉的味道和随叫随有的茶水,但坐在咖啡厅里办公的惬意和放松给人一种忙里偷闲的享受。当然,这种惬意其实更多来源于他已经顺利解决掉了渔舟走出国门这间大事的成就感,作为主导者,他由衷认为无所谓过程是不是艰辛,得结果如此就已经足够。   欧美人永远把自己的舒适放在首位,一向不吝惜那么一点‘必须的’电费,尤其是规格高的酒店。就好比唐纳德氏给渔舟安排的这家,明明外面已经是白雪皑皑,坐在一楼咖啡厅的纪余却只穿了一件高领的羊毛衫就已经热得卷起袖子。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截小臂肌肉线条流畅紧实,让本来纤瘦的体型多了一丝力量感,只是一个侧影就让来往的行人侧目。   穿过被保洁工擦得透亮的玻璃自动门,姜琉几乎是一侧头就看见了坐在窗户边一手拿着咖啡一手在键盘上敲击着什么的纪余。从背影看,纪余实在是太瘦了,勾着腰就能看到后背凸起的蝴蝶骨,黑色是显瘦的颜色,姜琉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纪余穿的那件几乎同款的白色毛衫,他觉得那个色彩更适合纪余,至少可以让他看起来更壮实些。   摘下围巾,姜琉一言不发的坐到了纪余对面。   此时他才发现,纪余今天没有戴隐形眼镜,他的鼻梁上架了一个细框的金丝眼镜,不是那种学者类型的款式,而是镜片很大最近被年轻人争相购买的复古款。姜琉仔细对比记忆中纪余不戴眼镜的模样,他由衷认为这副眼镜戴在纪余脸上简直不能更合适,不仅书卷气十足,还显得他年龄更小了。   突然发现自己对面的座位被人擅自占下,纪余有种不被尊重的烦躁,他并不喜欢和陌生人拼桌,尤其是在自己需要处理工作的时候。轻轻一皱眉,他抬头准备对那位不速之客说些什么。   正准备张开嘴理论,纪余却发现自己对面坐的人竟然是姜琉。“你怎么来了?”   在姜琉看来,纪余这幅被他惊吓到的样子简直可爱的无以复加,他展开一个软如春水的笑容,闪得准备过来询问的侍者都猛地顿住了前进的脚步。“看你工作的认真,没敢打扰你。”   伸手招来侍者,纪余摘下眼镜一边捏鼻梁一边示意姜琉点单。等侍者拿着菜单离开,纪余才眯着眼睛看向姜琉继续问道:“今天你不该在家里陪爷爷接待唐纳德家的亲戚朋友么?”   近视的人总会在看不太清人的时候条件反射的眯上眼睛,同时也会因为对不准焦距而让眼神生出几分慵懒。此刻的纪余就因为视觉所累表现出这种平时绝对看不到的,一种'雅痞'的姿态。   姜琉回了回神,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觉得自己的自制力一定是又下降了。“就是爷爷让我来的,说带你去我家吃饭。”   “我?”纪余伸手指着自己,“找我干嘛?我又不姓唐纳德?”   “爷爷说你一个人在英国,得需要人照顾,他跟你投缘,所以让我来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过圣诞。”姜琉这段话根本就是个幌子,唐纳德爷爷如果不是看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遭人厌弃,哪会主动提出这个建议。真该把那情景录下来让姜琉自己好好欣赏一下,看他还能厚脸皮得说出这些昧良心的话。   纪余其实很犹豫,国内的工作得有人做,中国又不像这里在圣诞有长假。可是毕竟是唐纳德爷爷的邀请,无论作为小辈还是合作伙伴他都不太好推辞。“姜琉,你知道我不擅长交际,况且我也有工作,去了大概会很尴尬。你帮我谢谢爷爷的关心,有机会我亲自去给他赔罪。”   早就预感纪余不会轻易答应,姜琉倒是没觉得有多受打击,但是他却依旧不愿放弃这次光明正大的带纪余去唐纳德的老宅的机会。他贪心的希望纪余能对他长大的地方有所了解,仿佛这样就能加重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所以便继续说:“其实你可以去花房坐一坐,或者书房,本家很大,你一个人呆着也没有关系。这个季节花房里面跟开了暖气一样,周围的玫瑰花也开得很好,比起咖啡厅,也许更舒服。”   看到纪余似乎有些兴趣,姜琉再接再厉,“记得我的那些干花么?就是在花房里摘的,我记得你上次说想要,这次我可以教你做。”   上次姜琉去中国时给纪余带了一小包干花,色泽鲜艳花香浓郁,被纪余挂在了书房里,喜欢的不行。说起这些姜琉手工做的干花,纪余不由得坐直身体,有些跃跃欲试了。   “我家管家还定期会用花做些花茶,味道也不错。在书房里有一面窗子正好可以看到玻璃花房的全貌,喝着花茶闻着花香看着花房也算是唐纳德家的特色享受之一。”说着说着,姜琉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挺有当销售的天赋,至少面前这个人明显被他'忽悠'住了。   “如果我一直待在书房或者花房里,会不会不礼貌?”纪余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纠结,姜琉的描述让他很是动心,可他又始终担心自己去了失礼。   姜琉摇摇头,语气笃定,“你是唐纳德家的客人,被爷爷和我请来的贵宾,没有人有资格说你的不是。”   听姜琉说得气势凛然,纪余终于还是放下心来,“那我就去吧,这一身不合适,你和我上去一趟,我换件衣服。”   唐纳德家族传承百年,下面的分支早已经分散到英国的各个角落,同姓族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可能被邀请到本家来参加圣诞聚会的却少之又少。其中大多都是往上三代内出自本家一脉的子弟,而剩下的一小部分则是唐纳德家出身,血缘不甚亲近但相当有能力的支柱栋梁。   这两群人在聚会中泾渭分明,面子上虽然过得去,但是固有的小团体却不容打破。出身本家的自觉高人一等,不愿承认自己能力不足的问题端着架子。靠自己爬上来的认为自己也就是血缘不如他们亲近,论付出论能力论贡献,他们都比只靠血缘的纨绔们优秀得多。两方人都有着各自不可践踏的自尊,相看两相厌的状况已经持续多年。   两群人界限分明却又互相交错,三五成群的喝着咖啡说着话,钢琴边还偶尔有人来上一曲,气氛倒也热烈。一声门响,大厅里的众人整齐划一的转动脖子看向通道的方向。他们无比确信这个时候来的不会是哪个不长眼的迟到的旁支,反而是姜琉这个主人,除了早上出现了一会儿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多人猜测他应该是出门办事,所以此刻那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大家并没觉得有多奇怪。   可是,在姜琉站定后,他们还听见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他们未来的家主不是独自一人回来的!   这样的认知让所有人的内心都沸腾起来,威廉·唐纳德冷心冷情的名号可不是只传了一天两天,从他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时候开始,他的身边就从没有过与他关系亲密的人,无论男女。因为私生活太干净,外界甚至有人猜测这是唐纳德爷爷从小对他进行的特殊教育使他清心寡欲,不把任何一点时间放在私人感情上的结果。   可是今天,威廉在家族聚会的日子一大早就出门,午餐之前还带了其他人到唐纳德家祖宅,这个时间和地点隆重的不得不让人想入非非。一群姓氏为唐纳德的人都以一种迫不及待的八卦心情看向姜琉身后的那一点点空间。   首先进入大家眼中的是一条笔直修长的腿,随后,是一只干净纤细的手,来人身上穿着柔软的开司米面料的毛衣外套和羊毛质地的西裤,整体看上去不是正式的装扮,但的确不能称之为失礼。黑色的头发和眼睛让他们意识到这个看起来白白净净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应该是个中国人,他的气质温文尔雅,甚至轻而易举的把站在他前面的姜琉的威压中和了一些。   综合评价五颗星,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人物。   “哦!我知道他是谁,他是渔舟的总裁纪!我在活动现场见过他!”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小声的惊叫着说出来人的身份,其他人则有些不解,一个合作伙伴而已,有必要请到今天这样的家族聚会上来吗?   鄙视地看着那群只会啃老本的蛀虫,在唐纳德集团任职的精英成员则非常清楚,纪余的身份可不仅仅只是个合作伙伴,姜琉在公司里天天和他一起吃饭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那个细心程度和认真态度简直让人无法直视,如果不是威廉一直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估计现在他们是一对儿的传言都要响彻大江南北了。   纪余刚刚走进大客厅就感受到了几乎算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注目礼,这感觉让他有些不自在。出于本能他不动声色的往姜琉身边走了一些,想用对方的身体帮他挡一挡。他可不会傻呼呼地去问为什么这群人都对自己这样好奇,摆明了一个外姓人参加家族聚会就是很奇怪的事情嘛!   感受到身后的温度一暖,姜琉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能被自己心爱的人依赖,这样的感觉简直美妙极了!他侧过头对纪余笑了笑,“别紧张,我们只是从这里经过,你要见的只是爷爷而已。”   被突如其来的温柔恍惚了心神,纪余只能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跟着姜琉穿越人群,只是在有人对他点头示意的时候侧头一笑算是回礼。好在他家教使然没有在仪态上出什么差错,否则所有人都会看出他的僵硬了。   深色的木质楼梯由于长年的使用和保养在原木表面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包浆,手指在上面抚摸的感觉像是摸上了一块暖玉,光滑却不凉手。抚着这些木头,纪余仿佛触碰到了唐纳德家族陈年的历史,他跟着姜琉一步一步往楼上走,每经过一张肖像画都会听到管家轻声的介绍,有些是唐纳德家的历代家主,有的是为唐纳德家做出过重要贡献的族人。   “以后你的肖像是不是也会挂在这里?”纪余有些好奇,毕竟大家都说姜琉的身份特殊是未来的家主。   姜琉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觉得有些事情离他还远,没必要在这些不确定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我没想过,如果真的继承了,大概会。毕竟这是传统,不好违逆。”   姜琉向来都是以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姿态出现的,这样犹疑的神情也真是罕见了,不过纪余也并不在乎回答究竟如何,只是独自妄想。“也挺好的,我一直觉得你长得跟那雕塑似的,画成肖像应该也挺艺术。”   两人走到一间巨大的书房内,比起书房它像是个小型的图书馆,墙壁四周都是高到墙顶的书柜,精美的原文书被立放在格子内,看起来整齐漂亮。房间里弥漫着书籍特有的味道——油墨散去之后木质纸浆的味道。纪余眼睛一亮,不等姜琉领他进去就大步迈入其中,他毕竟是被书养大的孩子,看到这些东西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亲切感。   原本走在他前面半步的姜琉此刻已经被甩到了后头,并不着急走过去,姜琉只是看着纪余兴奋的背影就已经万分满足。他还打算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抽出一部分资金完善自己的藏书,也许这样投其所好的办法能让纪余对去他家做客更热衷些。   唐纳德爷爷正坐在窗边的阅览席上喝茶,他并没有摆上一本书随意翻两页,只是单纯的坐在那里眼睛看向外面那幢巨大的玻璃花房,像是把这里当成了休息室,安静得让人根本没意识到这里还有其他的人。   “爷爷?原来您在这儿?”纪余绕过一个书架,这才看到唐纳德爷爷。   朝着纪余微微一笑,他招招手,“来,坐这儿。”   纪余对唐纳德爷爷已经相对熟悉,知道对方对自己有些亲近之意,所以在这些小事上他表现得非常顺从。   “第一次来唐纳德家,感觉如何?”   “很有历史感,也很让人敬畏,从房子就能知道唐纳德家族的沉淀。”纪余没什么犹豫就把话说出口。   认同的点点头,唐纳德爷爷说道:“你说的没错,所以压在继承人身上的担子才沉重。纪余,我让你在这个时间点来祖宅是真的希望你能跟威廉一直这么要好下去,有人帮着分担,太重要了。”   “爷爷!”姜琉不敢打断爷爷的话,但他更怕听到纪余的拒绝。“纪余,别听我爷爷乱说话,他年纪大了!”   根本没觉得唐纳德爷爷的话有什么言外之意,纪余有些懵圈儿,他看着姜琉有些焦急的表情有点儿不解,“爷爷说的也没错,你家聚会把我叫来不就是为了让我知道你家没把我当外人么,我是你朋友,帮你疏导压力挺应该的。不要太感谢我!”   看着自家一向被人称作人型计算机的孙子在纪余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唐纳德爷爷有一种恶趣味的快感。纪余这样对情感不开窍,姜琉又是个不善表达的,也不知道这层窗户纸什么时候能捅破。但话说回来,同性之间的感情确实不如男女之间稳定,如果纪余真的对姜琉没感觉,这样做朋友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也不一定。   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唐纳德爷爷觉得还是适可而止的好,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当事人,姜琉才是。更何况他也相信自己定下的继承人不是没有成算的人,偶尔的引导没事,但真正让自己走进对方心里还是得靠姜琉自己。缓缓站起身来,唐纳德爷爷拍拍姜琉的肩膀,“威廉,你带着纪在这转一转,到吃饭的时候我会让人来叫你们的,难得来一次,你的朋友你自己招待好咯!”   “知道的,爷爷。您有事就去忙吧,我能搞定。”姜琉也听出了爷爷的言外之意,回答得坚定。   “行了,纪余,你也别拘束,当自己家一样。”唐纳德爷爷转向纪余,眼神温和。   纪余笑了笑,“谢谢您,我会的。”   小图书馆里又只剩下纪余和姜琉两个人,姜琉的一门心思都放在纪余身上,早就看出他对于这些书本的求知欲,自己走到刚刚自己爷爷坐的位置坐下,开口说道:“你想看什么书都行,自己找,书架上有编码和品类的介绍。如果有知道书名的也可以直接问我,我帮你拿。”   “你难不成把这里的所有藏书都记在脑子里了?”纪余眼睛亮亮的,像是撒了阳光的碎片。   “你忘了?”纪余点点自己的脑袋,“我有超忆症的。”   纪余恍然大悟,“是啊,你是个记忆天才!”   “如果这里的书位置没发生变化,我就能找到你要的那些。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姜琉觉得很神奇,自己与常人不同这一点似乎总是被纪余遗忘。   “试就不必了,给你增添无谓的杂乱记忆,你要知道亲自去发现从未见过的书也是一件趣事。”纪余摇头拒绝了这个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的游戏,他是经常忘记姜琉有超忆症不假,可他却从没忘记过姜琉这样的情况应该尽最大努力减少无谓记忆的增加。   姜琉对这个决定毫无异义,他只要看到纪余玩得尽兴其实也就足够了。所以他伸手让纪余自便,自己端起了爷爷留在这儿的红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自斟自饮起来。   顺着墙壁四周,纪余很快把自己视野范围内的书名浏览了一遍,发现大部分都是曾经在读研究生时学校图书馆借阅过的藏书,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些统统掠过。转移阵地到摆放在房间中央的三四个书柜上,为了节约时间纪余先看了书柜上的标注和编号。那些他不感兴趣的题材都选择性的跳了过去,刚准备扫过历史这一栏,他却眼尖的发现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相集。   姜琉说过这间书房的所有书籍他都可以随意取阅,纪余也不跟他假客气,也许是勾起了沉睡已久的好奇心,他动作迅速地把手伸向相册将它抽了出来。硬质的封皮是如同火漆一般的红色,上面用烫金绘着一双漂亮的手,纪余深吸一口气,就地将册子翻开,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这里面的主人翁是谁了!   扉页上用潇洒的花体字写着一句话:For new start 。纪余轻声读出这句话,然后翻开了第一页,那是一个小孩子独自坐在木质长椅上看书的照片,他没有看镜头,个子也还小,坐在椅子上双脚都没挨着地面,看得出来他看书看得很认真,不是单纯为了拍照而摆出的姿势。纪余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孩子是姜琉。   他拿着相册快速走向姜琉,郑重的将它放在对方面前,“姜琉,我找到了这个,能看么?”   姜琉从来不知道唐纳德本家竟然还有一本自己的相册,他伸手把相册拉近,“你从哪里找到的?我没见过它。”   “你就说让不让看吧,我挺好奇的。”纪余单手撑在桌上,弯着腰笑着直视姜琉的眼睛。   “让,你坐下我们一起看。”姜琉对上纪余真是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姜琉很自觉的往里面移了一个位置,把自己的茶杯也拿到一边空出了一大块位置让纪余放相册。纪余笑着坐下,把相册展开,放在中间,让姜琉也能看到。   翻页的任务自然是不肯假手于人的,纪余虽然说是让姜琉一起看,但自己的掌控欲望一旦燃起来却不会考虑太多。他的指尖在页边滑动,碰到自己喜欢的或是有兴趣的照片才会抽出手来点一点,或是侧头看一看姜琉。   照片放置的顺序很奇怪,并不是按照时间的顺序,在很多明显是姜琉来到本家之后的照片中偶尔会穿插一些更小的时候的照片。有些是和一对年轻的男女一起的合照,有些是在玩玩具或是景点的摆拍。经过主人公的确认,那对男女就是姜琉的亲生父母。   纪余看看照片又看看身边坐着的人,他觉得姜琉还是长得更像父亲,但那双眼睛和深色的头发显然是来自于母亲的遗传。“姜琉,你长得真好,父母的优点都集齐了!不过你应该多笑一笑,瞧瞧照片里,笑得多好看!”他指着一张照片给姜琉提意见。   照片是和父母的合照,大概是他们去世前跟自己过生日的时候拍摄的。小小的孩童闭着眼睛许愿,唇角眉梢都是幸福的弧度,姜琉不得不承认,这张照片里自己确实笑得挺好看。   “好。”姜琉答应得很快,他想,如果是纪余,如果他一直陪着自己,笑这件事也许会简单很多。   纪余没管姜琉在一旁已经陷入沉思,他自顾自的又把相册翻了几页,“诶?”纪余有些不可思议,他在这本相册中看到了一个很像自己的孩子。   “怎么了?”姜琉回过神来问道。   把相册往姜琉面前一推,“看,你妈妈抱着的这个男孩儿,像不像我!”   姜琉一愣,伸长脖子顺着纪余的手指看去。果然,照片上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但却不是姜琉,他的头发更黑更软,眼神里是普通孩子没有的沉稳和淡定,甚至那一点点笑容都是标准的'八颗牙'。   “不是像,这就是你。”姜琉的脑子里又闪现出自己对纪余动心时的那一系列片段,他终于明白当时为什么会在那些有纪余的回忆中穿插出他曾经跟着母亲去中国的画面。因为那个画面里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小男孩儿——他叫纪余。   “啊?”纪余不明白为什么姜琉那么肯定照片里就是自己,“你怎么能确定是我?”   姜琉的口气很坚定,“因为每次想起你的时候,我脑子里就会出现一些有关你的记忆片段,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参杂有我小时候在中国的记忆,现在明白了。我的大脑自动把这个孩子跟你对应了。因为,你就是他。”   纪余把自己的视线从姜琉脸上移出来,他仔细盯着照片又看了看,“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纪余,有些事情你不记得没关系,我全都会帮着你记得,你想知道,我也可以随时讲给你听。”姜琉的手指收紧,像是宣誓又像是承诺,认真的样子让人不由得想要点头。   所以纪余点头了,他说的很轻,但姜琉却觉得这个字重若千斤。   “好。”   温暖的气氛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弥漫开来,从书柜那头传来的脚步声就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不知道为什么,纪余发现有外人进入书房的第一反应是把相册重新合上,混放在了桌子边的书堆中。他本能地不希望别人也看到这些照片,可是深究其中,他却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合理解释。   “威廉!大家都在楼下谈论着你带着纪先生来本家作客的事,怎么不带着客人和我们一起聊聊?”来的人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儿,他长得不算英俊,脸颊上的雀斑让他显得稚嫩不已,只是本来清爽的五官被眼中的狡猾遮住了色彩,给人一种油腔滑调的印象。   大约也是因为这个,从看到对方的第一眼,纪余就本能的不太喜欢这个人。   纪余不认识来人,只能看向姜琉。   此刻姜琉面对纪余时认真的神色完全消失干净,不近人情的冷漠和上位者的威压从听见脚步声的瞬间就已经解开了枷锁,肆无忌惮地散播开来。姜琉沉声问道:“塞巴斯,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与姜琉的双眼对视,塞巴斯有一种异样的快感。被这位堂兄的眼刀直直戳进心窝子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他就像是被上帝宠爱的大天使长米迦勒,一个眼神一个字就让人心悦诚服的匍匐在地上还觉得甘之如饴。“堂兄,你都不向这位客人介绍一下我吗?这是否很没有礼貌?”   塞巴斯的眼睛转向纪余,从看到对方走进客厅的第一眼他就被这个东方面孔惊艳了。精致的脸庞,温和包容的气质,高贵的仪态,可却有着跟恶魔一样的黑色头发。比起姜琉那种高高在上不容染指的姿态,纪余更像是被迫堕落的天使。即使已经成魔却仍然让人心向往之。   注意到塞巴斯的神情,姜琉更不高兴了,这个堂弟从来不是省油的灯。他不姓唐纳德,但却仗着自己母亲的地位随意出入唐纳德家,虽然不是不学无术,但也不是真正有能力。在没有搬出去之前,他就经常三不五时出现在本家,对自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每当自己因为他的骚扰而生气的时候,他又表现的很是顺从乖巧,道起歉来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这一度让姜琉很是疑惑,可是自从他对纪余动心后,他突然开了窍。   这位堂弟,大概是个gay。   而此刻,姜琉发现,这个gay似乎也对纪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姜琉?”纪余发觉自己身边的人似乎有些怒气,轻轻推了一下他。   “塞巴斯,本家一位阿姨的儿子。”姜琉说得言简意赅,身上的不满似乎更强烈了。   朝着塞巴斯点点头,纪余摆出一张矜持的脸,“你好,我是纪余,幸会。”   看到温和的纪余摆出这样的远离姿态,塞巴斯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找到了堕落之后仍旧保持着我行我素不愿纡尊降贵配合他人的路西法。他丝毫不顾及姜琉的冷脸,快步走上前去伸出自己的右手,“纪先生,认识你很高兴!”   纪余伸手与之一触即放,“谢谢。”   看着自己的右手,塞巴斯忽然笑起来,眼睛里产生了一种令人不适的兴味,“纪先生,不得不说,您是个让我很感兴趣的对象!”   “抱歉,我这个人其实无趣的很,恐怕你要失望了。”纪余不喜欢塞巴斯的眼神,那让他感觉自己和姜琉是被强制带上餐桌等待对方享用的猎物。可是这样的人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他所在的食物链之上?   “塞巴斯,我还要带纪余去别处参观,就不多留了。失礼。”说着,姜琉就伸手拿起那本相册,头也不回地带着纪余离开了书房。   塞巴斯坐在刚才姜琉坐的位置上端起他喝了一半多的红茶一口饮尽,唇角有着一种诡异的满足。就算是堕天使路西法又如何,他的大天使米迦勒可不能有私心… 第22章 玻璃花房   两人并行在洁白的雪地里留下一长串脚印,步幅相近,模样整齐。出来的时候虽然一脸风轻云淡的骄傲和自信,但没有暖气和炭火,冷风轻轻一扫就让什么气质风度全都消失殆尽,只剩下缩着脖子的无助颤抖。   “冷得厉害?”姜琉看纪余把手放在嘴边哈气,恨不得立刻把人抱起来往回走,光顾着生气,没想到两人的衣服早就交给管家存放了,这样低级的错误让他心口发闷。   明明同样是穿着毛衫,怎么姜琉就一点都不冷呢,纪余觉得上天确实会偏爱某些人,他摇摇头回答姜琉,“还好。”   毕竟已经走了一半了,再回去也总是受冻的,不如直接去花房。   “那我们走快些,动一动就不会那么冷了。”姜琉一把抓住纪余的手腕,大步向前,比刚才速度不止快了一星半点。   毕竟是男人,还是个个子不低的男人,纪余除了一开始的一步因为没有准备而踉跄了一下,之后默契得可以直接参加两人三足。袖子外面的姜琉的手暖和得像是在发烧,连带着他的手腕也热了起来,他被抓得很紧,可却也生不出挣扎的念头,姜琉就这么冲在前面,像是要帮自己挡住所有的风雪。纪余有几秒的恍惚,这个情景似乎他经历过……   没过几分钟,巨大的玻璃花房就出现在弯道尽头,纪余不是没有见过这种曾经流行一时的贵族玩具,只是因为维护成本过高且本身易损,保存到现在仍旧使用的几乎绝迹。曾经看到的大都只是个框架,少了玻璃还是小事情,少了里面四季盛开的鲜花才是遗憾。可是唐纳德家的这个花房显然是主人的心爱之物,每一块玻璃都被擦地闪闪发亮,尤其现在正在下雪,与周围的环境结合着看,简直像是摆在橱窗里的snow ball。   透过结出水珠的玻璃,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绿色和红色的影子,纪余猜想,那应该是英国人格外喜爱的红玫瑰。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进去看看,这冰雪中的花园是不是真与童话里的水晶宫一样。   姜琉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转动玻璃花房的大门,铜质的门锁被保养得光洁如新,随着咔嚓一声响起,花房的大门被打开了一道缝。一阵暖流袭来,带着花朵特有的味道和水汽,刺激得纪余打了一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纪余抬眼就发现了姜琉的注视。“别担心,冷热刺激而已。”   “我知道,只觉得你这样挺…挺好。”姜琉想说可爱,但纪余不喜欢听,这种场合,他不想惹他炸毛。   撇了他一眼,纪余自顾自的往里面走,也不管自己的手腕子还在姜琉手里。   走进花房内部,纪余切身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温室效应',这里的温度至少比外面高出十度,让人完全不觉得冷。吸鼻子嗅了嗅,果然在花香之中闻到了一些木头烧焦的味道。纪余知道这些玻璃花房虽然保温效果显著,但是在这样的冬天要保证合适的温度,必须从内部提供热量,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花房内烧暖炉。   看纪余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姜琉开口问道:“在找什么?”   “暖炉,我闻到了,在哪里?”纪余没回头,转动脖子想看到一点烟雾或是火光。   姜琉将他拉回来,“人在花房里面,生暖炉会降低氧气含量,听说你要看,管家应该早就把炉子撤走了。”   “如果还觉得冷,你就离我近些。”姜琉补充着说道。   纪余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有,我就是好奇,已经不冷了,你摸摸。”说着就把自己的手从姜琉手里抽出来一把覆在他的手背上。“暖和吧!”   “不冷就好。”姜琉低着头看自己的手背,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暗红色的花瓣像是金丝绒一般的质地,上面结出的露水放大了花瓣的每一个细节,可就算是离得极近也仍找不到一点瑕疵,比起人工的高科技产物更像是出自人工的手笔。纪余其实并不是多喜欢玫瑰花,他更偏爱长青的松竹和傲雪的梅花。但是进入这间玻璃花房,他不得不承认,玫瑰这种热情似火,娇艳甚阳的花朵的确更适合养在这里。她天生就该受到人们的特殊对待,天生就只为了美丽而盛开。   伸出手指碰了碰花瓣,纪余觉得绵密紧实的质感和自己以为得有些不一样。   “玫瑰是很骄傲的花朵,你看她不是娇弱的一碰就碎,真正美丽的花朵都像抓得紧紧的小拳头。你以为她在对你笑,其实她是在向你示威,如果胆敢对她不好,她会挥着小拳头打你的。”   姜琉的声音幽幽传来,一如既往的低沉悦耳,一反常态的感性唯心。   “这是谁说的?”纪余很好奇,什么人能说出这样一段可爱又有意思的话,像是哄骗却偏偏带着些哲理。   “我妈妈。”姜琉把相册翻到合照上,指着相片里漂亮的黑发女子。“我小时候想摘邻居家的玫瑰花,妈妈就说了那段话阻止我。”   纪余慢慢走回来,弯下腰与姜琉因为坐下而低一截的眼睛对视。   “所以你就没摘了?”   姜琉点头,“我放弃了。”   “为什么放弃了,害怕玫瑰花的小拳头打你吗?”纪余尾音一提,戏谑之意再浓不过。   两人靠的很近,呼吸的暖风都能吹到对方脸上,姜琉还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况且这个撩拨的人还是纪余,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臊红了脸。   哈哈哈…纪余其实就是故意想逗他,可没想到姜琉的脸皮竟然这么薄。“姜琉,你太可爱了!瞧,你的脸都红了!”   刚才还一伸手就能够着的人直起腰来,扶着椅背笑得东倒西歪,姜琉不知道怎么着也一下站起身,一手拉过纪余的肩膀一手扶在纪余的脑后,逼着对方和自己对视。   “诶,你干嘛?”面前的人脸还是微红的色彩,嘴唇似乎也因为刚才的害羞又鲜艳了好几个度,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颜料染了色。纪余觉得自己大概是玩笑开得有些过分,惹得姜琉生气了。连忙开口说道:“抱歉抱歉,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就是想逗一逗你而已,姜琉,别生气。”话语间纪余还用手拍了拍姜琉的后背作为安抚。   喜欢的人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想要亲吻的嘴唇近在咫尺,如果没点想法,姜琉就真的不是个正常人了。看着纪余的嘴巴开开合合,他逼近了纪余的脸,在这个距离,他能看清他瞳孔中漂亮的花纹图案,还有那逐步放大的瞳孔。   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突然一僵,姜琉倏然回过神来,纪余不明白他的心意,如果真的吻了上去,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想到这里,姜琉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脸微微一侧,在纪余的脸颊上蜻蜓点水的一吻。很快放开了已经僵硬到一动不动的人,重新坐到椅子上。他不能在这时候离纪余太近,他怕自己把持不住。   大概过了半分钟,纪余才回过神来,同样是满脸通红。他用一种看怪物的眼光看着姜琉,伸出的食指轻轻颤抖,“姜琉,你今天被鬼上身了吧,刚才我还以为你要亲我呢!”   “我亲了。”姜琉用茶杯遮住自己的表情,话却说得坦诚。   把手迅速捂住自己的脸,纪余羞得都快疯了,“你还好意思说!你干嘛突然搞面颊吻,我们又不是刚见面!”   “你刚刚逗我了,我得逗回来。”姜琉的思路因为还没有退下去的热度转得飞快,丝毫没觉得这样厚脸皮的理由有什么不对。   “我…”纪余被怼得只能说出个我字,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说道:“那你也不能随便亲我啊!就算是脸也不行……”   姜琉指尖一抖,“你讨厌?”   纪余被姜琉的问话说得一愣,明明只有三个字,可语气里的委屈可不是只有三成。“这不是讨厌不讨厌的事!”   “那到底是讨厌还是不讨厌?”姜琉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你…”纪余就没想过这个问题,沉默的站在一边,“没有讨厌的感觉吧……”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个面颊吻,纪余并没有觉得难受或者恶心,他只是有些惊讶和不知所措。可如果换成其他男人呢,也许结果会完全不同,毕竟对于纪余来说,虽然熟悉欧洲的礼仪文化,但对于贴面和亲吻他却一直适应不了。   “不讨厌?”姜琉追问道。   “不讨厌,就是有些不适应,你知道,在中国可没人用亲吻打招呼。”纪余试图解释自己害羞的原因。   姜琉的耳朵里只听得见不讨厌三个字了,笑得像是拿到了棒棒糖的小男孩儿。“嗯,那就好,我不希望被你讨厌。”   玻璃花房的温度适宜,两个人本就没有穿外套,来的时候就一路受冻,现在再想出去回到房子里需要下的决心就不止一点半点了。更何况纪余是个怕冷的,姜琉是个舍不得纪余受冻的,合计了一下,两人干脆决定直接等到管家来叫他们吃饭,他有理由相信,细心体贴做事周全的管家和女佣一定会带着温暖的外套来这里迎接他们。   端起茶杯给纪余添上花茶,姜琉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跟纪余嘱咐的重点事项。“纪余,刚才那个塞巴斯,你不要跟他过多的接触,他不是善茬。”   纪余挑挑眉毛,“你小看我?这种小角色怎么能入得了我的眼,别开玩笑了。”   英挺的眉毛皱在一处,姜琉摇头说:“我就怕你是现在这个态度,他是小人,无所不用其极,阴招损招他荤素不忌,你在明处防不胜防的!”   “我觉得我没得罪他,这么害我有必要吗?”纪余觉得姜琉是过于敏感了,没有利益冲突对方干嘛为难自己。   姜琉放下茶壶,神色有些阴郁,想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你……”   纪余也端正了自己的坐姿,等着姜琉把剩下的话说完。   “你总归小心些,没事最好,有事也能防得及时。有些人,使坏就只因为他想。”姜琉断然不能说因为塞巴斯对自己有幻想,可现在站在自己身边的却是纪余,出于嫉妒,塞巴斯会有很大的可能对纪余不利,毕竟,爱而不得是容易生出怨恨的。   说话的人认真,听话的人也不能敷衍。纪余最终还是点点头,“也是,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会注意的。反正看那个人第一眼我也觉得不太顺眼,就当是顺便吧。”   两个人正说着话,玻璃大门被轻轻推开,果然是管家来了。   “威廉少爷,纪先生,午餐快要开始了,老太爷让我来叫你们。”   躬身行礼之后,管家伸手指挥身后的女佣上前,“二位出来时没有穿外套,这天气到底室内外温差大,我担心你们感冒,回去还是穿上吧,还请不要责怪我自作主张。”   “多谢管家细心,来时纪余就冻了一路。”姜琉对管家点点头,眼神里尽是满意。   纪余也点头道谢,“本就是出来的匆忙忘了外套,你送来外套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呢。”   管家笑了笑,“那请快穿上吧,今天来的人多,二位还是快些好。”   穿好厚外套裹上围巾,纪余那张小脸都快被埋进去了,他伸手把围巾往下压了压让视野稍微宽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花房才跟着管家往外走。   “舍不得走?”   “你说要教我做干花的,没来得及有些遗憾。”纪余侧着头,眼睛里映出姜琉的脸。   “抱歉,做这个也花时间,你如果喜欢,我做好送你就是了,要多少都行。”姜琉整张脸露在风雪之中,似乎因为寒冷有些泛红。   其实纪余虽然喜欢却也不是愿意花时间做干花的人,听到人家白送他很快就高兴起来把遗憾惋惜统统抛在了脑后。“那好,我不急,你可以慢慢做!”   听见姜琉和纪余的对话,管家先生走在前面觉得爱情真的能改变人性,威廉少爷从小就忙,往日里哪会花时间到做干花这样的事情上,现在不仅愿意,还愿意持续一生。这样也好,有些人气儿。   都说英国人自持身份不愿意在背后讨论别人的闲话,可人与人交流怎么可能都说的是正事儿,这好容易有个送上门来的话题,他们当然不会就这样错过。只是三言两语,整个大厅里的人全都知道了纪余的身份姓名和重大事迹,虽然做不到事无巨细,但是这么一传播也算有些'威名远扬'的意思,至少这群唐纳德姓氏中的佼佼者都对他有了一个初步认识。   “照你们这说法看,这位从中国远道而来的纪先生确实能力出众得很,也难怪威廉会在那么多请求合作的对象中选择了他。”风华正茂的姑娘垂着长长的睫毛若有所思,她虽然一直优秀但却还没完成学业,距离为唐纳德氏效力还有几年时间。尽管她从未放过任何了解集团内部事务的机会,可今天突然见到纪余仍让她大吃一惊,她还从来没听说过威廉对待哪个人会重视到这种地步。   “珍,渔舟可是纪先生和他的好友一同创业的结果,以他的年纪创造这样的价值,这位纪先生何止是能力出众!我觉得得到威廉的认可还是小事,得到老爷子的认可才是大事!”已经在集团工作了一段时间的本神神秘秘说道。   “这话从哪说起?”周围的人都是一副求知好学的模样。   本端起杯子轻笑着喝了一口咖啡,清清嗓子才说道:“我刚才得到准确消息,纪先生今天可不是被威廉请来的,是老爷子!”   “家主?!”   本来靠在沙发上的脊背呼地一下挺直,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面面相觑得不出确切答案。   关子卖够了,本满意地再次开口:“是家主!威廉只是奉命去接纪先生而已。”   “可我觉得,就算再出色,也不至于让家主这样对待吧……”珍显然有些疑惑,纪余是优秀,可跟他一样优秀的人才又不是没有?   “诶!这你就不知道了!”本兴致勃勃地给大家说自己知道的消息,“早在纪先生刚刚到英国的第一天,家主就通知相关岗位的负责人和他一起举行了一个小型餐会招待他。据说家主当时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但纪先生的表现完美地不可思议,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危机处理,他做得让在场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满意之极!我猜从那时候起,家主对纪先生就不一般了!”   另一个小姑娘笑声里还有些淡色的向往,“你们刚才看到了么,那位纪先生虽然穿得随意,可是那份气度就算是站在威廉身边也让人侧目,这样的人,被家主看中也不奇怪吧……”   “是啊,那位纪先生还容貌出众,摄人心魄吧!”珍瞧着妹妹梅林一脸花痴,忍不住就想要逗弄。   狠狠白了珍一眼,梅林撅了撅嘴,“本来就是,那么好看的人谁不想多看一下!”   “哼,不过一个东亚病夫,还值得你们费这么大心思讨论?简直愚蠢至极。”听见这边一群人的笑声和对话,拿着杯子走过的伊丽莎白不屑一顾得很,张嘴就用上了极为不尊重人的字眼。   而恰在此时,管家带着纪余和姜琉两人刚好走到客厅的入口,还没来得及转弯出现在众人面前…   听见那个词语,姜琉用最快的速度转过头盯住纪余,在下一瞬间就要迈开大步往厅里走,气势汹汹像是要杀人。   好在纪余及时的在姜琉转身的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有其他的动作,否则他真担心那个一看就是养尊处优自己无所建树只知道花钱的姑娘会被姜琉活活掐死。   好吧,这内心的吐槽其实证明纪余也并不如表面上表现的那样冷静平淡,这斯文人切开也许比一肚子墨水儿的墨鱼还黑。   感受到手腕的压力,姜琉有些不解的回头想问问为什么。   纪余冲他摇摇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别冲动,还不是时候。”   对于‘不是时候’这四个字,以姜琉现在的状态,确实有些理解不能,他还是盯着纪余,眼神里的怒火一点都没削减。   安慰性地拍拍被自己抓在手里的手,纪余冲里面努努嘴。   果然,里面的大戏才刚刚开始。   “作为受过良好教育的淑女,伊丽莎白,我想你不该说刚才那个词。”珍有些不高兴,她看人从不以人种划分,这样歧视的目光在她心里是无法接受的粗鲁而低俗行径。   伊丽莎白冷笑一声,“我说的有错吗?二战时被我们欧洲人打得几乎灭亡,连古董宝贝都大多流失海外,有价值的东西都被人毁坏得干净,不是东亚病夫是什么?”   她顿住话头,居高临下地对珍和梅林说到,“还是说,你们这些出身旁支的人与他也一样?”   “你……”梅林年纪小,对于这种侮辱虽然气愤,但却无法找到合适的说法反驳,只能站在那里脸色通红的生气。   珍把妹妹拉到身边,安抚的拍打着她的后背,语气平淡,“我与他不一样,不一样在能力而不是肤色。伊丽莎白,我还是希望你能把语气和用词放得尊重些。”   “这位小姐说得没错,如果是这样的教养,那么威廉,我对唐纳德家的家教很惊讶。”纪余适时地从门口走进来,面上带着似嘲讽似愠怒的笑容。   他不疾不徐地走到已经被他的突然出现弄得僵硬在原地的伊丽莎白面前,动作优雅自然地从桌上拿起茶壶,转动身子亲手为她斟满红茶。“如果我没听错,您应该被称呼为伊丽莎白小姐吧?”   纪余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手上端着的茶杯,头也不抬。察觉到对方不着痕迹的一抖,纪余迅速调整好壶嘴的方位,茶水一滴不漏地进了对方的杯子。   大厅里安静的可怕,没有一个人出声,甚至连呼吸都被刻意的放缓,怕惊扰到了这边的对峙。短短几个小时,纪余此人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了,大多数人对他早已产生了浓浓的兴趣,此时正是观察的好时机,他们怎么会放过。   帮对方倒了杯茶水,纪余又伸手拿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甚至还抬眼看了看姜琉,用眼神询问他是否也需要来一杯。等他终于把茶水喝进嘴里滋润过因为生气而干燥的嗓子后,才再次幽幽的开口。   “伊丽莎白小姐,您说中国在二战中损失惨重,遭遇不幸,这我承认。可是有价值的东西被混坏殆尽这句话我并不赞同,在我看来,最有价值的东西从来不是哪些金银财宝古董珍玩,人才是最有价值的。我猜您可能没有去过中国,所以你对于中国人的精神和血性的无知我非常理解。”   纪余的话音一顿,再开口还是那种温润亲和的嗓音,可说出来的句子却如冰似霜冷得可以,“可是我提醒您注意,对于无知的事物夸夸其谈可不是淑女所为。这在中国有句俗语,叫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不明白的话,您可以去找翻译帮您。”   纪余的眼睛一直直视着伊丽莎白,漆黑的眸子里风平浪静,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无,像是深不见底的无底洞,让伊丽莎白觉得背后发凉。她想要说话,可是张了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紧地无法发声。   润了润嗓子,纪余的话还没有说完,“而且,在我的记忆里,二战结束时,中国是战胜国,作为胜利的一方,我认为我们当不起您的一句'东亚病夫'。要知道,如果您不喜欢中国的话,大可以拒绝使用中国的产品和发明,比如说您吃饭喝茶用的瓷器,身上穿的丝绸,写字用的纸张……”   纪余列举了一些生活中最常使用的中国发明,每说一个,伊丽莎白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这样做,也许能让您和'我'区别更大些,对了,就算是您现在拿在手里的茶杯和红茶,其实也是起源于中国。不如,您现在就放下吧?”   “恕我最后多嘴一句,中国所遭受的苦难也有你们英国人参与的一份,没有受到任何威胁而主动进攻,在国际上这都被认为是强盗行径。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纪余的表情疑惑地逼真,仿佛自己真的遇到了什么怎么也想不通的世界级难题,“受过高等教育的淑女伊丽莎白小姐,您说这是什么原因?”   纪余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弯着腰的样子像是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的东白虎,优雅而凶猛,随时都可能扑上去咬得你粉身碎骨。   看伊丽莎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纪余笑了起来,这次他笑出了声,那爽朗的笑声传到伊丽莎白耳朵里,像是防空警报。   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刺耳。   “看来您并不能回答我的疑惑,也是,让您为我解答问题也确实强人所难了。”纪余放松的靠在沙发上,舒展而随意,只是那种睥睨的姿态,真真正正让在场的所有人明白,这位'君子'的能力和做事风格,被家主看重的人,就是这样不同凡响。   单方面的虐杀过后,纪余的心情好了很多,对于这样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出手冒犯自己的人,纪余从来都是毫不手软,力求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刀刀见血拳拳到肉。   对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句箴言,纪余可谓贯彻的非常到位。   也是此时他放松自己眼神对伊丽莎白的压迫才发现,坐在另一边的珍和梅林正用一种佩服和崇拜的目光盯着自己很久了。   这对姐妹给纪余的印象很不错,刚才伊丽莎白出言不逊时给予了口头上的制止。想起这些,纪余对她们温暖的一笑,用这种方式安静的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梅林被这融化冬雪般的笑容弄得小脸通红,可即使不好意思,她也用那双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纪余看。犹豫片刻,她站起身来,慢慢靠近纪余。   “纪先生,您实在是太帅了!等我长大后,你娶我好不好!” 第23章 告白的回应   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大好青年,纪余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求婚,还是在这样诡异的情景下。看着面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纪余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刚才对付伊丽莎白时的沉着冷静杀伐果断统统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嘴里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姜琉,期盼他能给出些建设性的意见。   可显然,姜琉也没有处理类似状况的经验,他甚至比纪余这个被求婚的当事人还要更震惊,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一动不动,连眨眼都忘记,瞳孔中只剩下纪余的倒影。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应,纪余也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他转过头微笑着看着已经专注看了自己很久的梅林,这姑娘很漂亮,像所有欧美女孩儿一样,虽然只有十二三岁但比起中国女孩儿已经初具女人的风韵。梅林的眼睛像洋娃娃一般,忽闪忽闪拍打的睫毛又密又长,衬着那执着的眼神让纪余无端生出些比以往更多的耐心。   “梅林,你为什么想要嫁给我,只是因为我帅?”纪余的语气并不敷衍,温暖而柔和,与刚才那个攻击力十足的人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梅林的站姿非常标准,一点都没有含胸驼背的坏习惯,像一棵可爱的圣诞树。她的视线比坐在沙发上的纪余稍稍高出些,稍稍弯下脖颈,梅林认真的说道:“你是很帅,不只是外表,还有你的能力和智慧,这些也很帅。让人怦然心动的那种帅气!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被个小姑娘这么认真的夸奖,纪余的耳根有些泛红,“谢谢你的夸奖,可是我们才只见过一面,你怎么能判断我们就一定合适呢?”   “你的疑虑我很理解,你不了解我,担心不合适这很正常。至于我,我觉得你很好,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和判断。如果你觉得我身上有哪些地方你不喜欢,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改变成你觉得好的样子!”梅林说得头头是道,似乎找不出可以反驳的点。   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静的姜琉暗自捏紧了拳头,脸颊的肌肉也咬得更紧了。   “梅林,改变很难,我也没有那个资格让你为我改变,当然,我也没有资格让任何人为我改变。你还年轻,这些事情想不明白很正常,而我已经老了,我有责任把这些该想的事情告诉你。你不用这么着急做决定,也许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也说不定,是不是?”纪余也不急躁,他只是尝试着不断引导,让梅林能自己想通。   可这姑娘并不按照惯例出牌,她很疑惑的看着纪余,“纪先生,你老么?我觉得你顶多也就23岁,绝对不超过25岁。我已经13岁了,我们也就差10岁而已嘛!”   纪余轻笑出来,“梅林,我已经27了,年龄是你的两倍还多呢!”   此话一出,梅林果然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纪余竟然已经快三十了,她本以为自己的二十三已经是说多了,按照她的真实想法,纪余也就刚刚二十出头。   “你看起来几乎就像个大学生,如果换身衣服还能更小!难怪都说中国人显小!天啊!”呆楞过后,梅林捂着脸惊呼道。   坐在旁边半天没支声的珍终于找到机会,迅速站起来把梅林拉到身后,然后给纪余道歉:“纪先生见谅,梅林还小,如果有冒犯到您的地方,还希望您别与她计较。我作为她的姐姐,给您道歉。”   纪余摇摇头,眼神温和认真,“没事,梅林很可爱,是个好姑娘,可是与我……确实不合适。”   珍很感激纪余从头至尾没有改变过体谅和宽容,既保全了梅林的面子也从各种方面对她进行开导,这份情,是该被记住的。“是,谢谢。”   姜琉的思绪从纪余'被求婚'的那一刻起就飞到了远处,他的灵魂仿佛凝成了一团,只待在大脑的角落里不断观看着自己与纪余的回忆。也许冷漠也许热情,也许随意也许刻板,也许疲惫也许精神,也许伤感也许喜悦……可只要纪余呆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他总觉得幸福。   他太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不愿自己的感情打扰纪余的生活,他不敢用心底的三个字向纪余倾诉衷情,他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纪余求婚。他觉得自己的定位固定在朋友已经足够,他会在最亲近的位置看纪余陷入恋情,与一个女子走进婚姻的殿堂,结婚生子度过一生,只要淡淡的陪伴,只要能看着他,自己就会满足。   可当他今天真正听到一个女子向纪余求婚时,他心中的酸楚和嫉妒像是核反应堆中胡乱碰撞的原子,一击十,十击百,直到无可挽回,不可收拾。   这还只是纪余被求婚,可如果是纪余主动向某个人求婚呢?   那时候,自己真的可以稳稳站在他身边支持他,祝他幸福吗?   姜琉觉得,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难了。   他的确希望纪余得到幸福,但这个让他幸福的对象不是自己时他又动摇了……   “各位,请移步餐厅,午餐已经准备好了。”管家依旧是那样安静得体,即使插话也不让人感觉被冒犯。   姜琉的思路被打断,抬起沉重的步子走到纪余身边,伸手拉住他,带着他往餐厅走。脚步匆忙,用尽全力逃离这个让他心绪不宁的场景。   姜琉的步子很大,猝不及防扯得纪余一个踉跄。重心不稳的纪余反应极快,一个反手把姜琉的手当成了救命稻草。发觉手上压着的力量加重,姜琉得寸进尺的搂住了纪余的肩膀帮他稳住身形,两人就这么半搂半抱着往前走。好在姜琉搂的地方不是腰,不然身后这一群唐纳德此刻的眼睛就不只是现在这样了。   梅林看着姐姐,张开嘴无声的说道:“我记得,威廉,不喜欢和人太亲密接触的吧……”   珍机械的点头,“你没记错……他只和人握手,从不贴面……”   “可他刚才,是主动搂了纪先生吧……”梅林凑到珍身边,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着。   珍侧头看着妹妹,“是,他还主动拉了纪先生的手腕。”   梅林看向纪余的视线更崇拜了,“纪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   后面姐妹俩的悄悄话没能进入纪余的耳朵,他在稳住步伐跟着向前走的同时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奇怪,便试图挣开姜琉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可姜琉却像没感觉到似的,手上的力气半点没松。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前贸然向姜琉提要求,纪余在心里默默叹口气,转头对后面跟着的人们歉意的笑了笑,也算是有个解释。   虽然他也知道这个'解释'空洞得等于没有。   姜琉此刻满心满脑都是要把纪余紧紧攥在手里,一刻也不能放松。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感觉纪余是不是在挣扎,能维持住自己不做出更亲近的举动就已经是上天保佑他的潜意识还能发挥作用了。   本能的觉得姜琉此刻情绪有些不对,纪余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安静地被拖到了餐厅,然后被姜琉按进了自己旁边的位置上。   “姜琉,我坐这里,合适吗?”纪余一坐下就看见跟来的那群人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这样强烈的目光让他自然而然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等了半天不见姜琉回应,纪余忍不住拿手肘推了推他,“姜琉?”   “什么?”姜琉转过头,眼神还有些涣散,显然刚刚还在想事情,没有完全回到现实中来。   纪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凑近姜琉小声问道:“他们都看着我,是不是我不该坐这里?”   姜琉用那还未恢复清明的双蓝眼睛往那边一扫,所有人都识相地收回目光。“没事了,你就该坐这里,没什么奇怪的。”   这毫不掩饰的'武力镇压'让纪余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面对姜琉,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姜琉主动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去压制他人,虽然有些霸道不讲理。但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眼神解决所有问题的感觉。   太爽了!   心里激动,纪余面上是不显的。他风轻云淡的坐直身子,“那我就放心了。”   在所有入座之后,唐纳德爷爷终于出现在餐厅里,先是把所有人都扫了一遍,然后在看见纪余的脸时绽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正位上,轻轻坐下。   “纪余,早上玩得如何?”唐纳德爷爷开口就是对纪余的问候,这让全席的人都再次把目光投向这个唯一的外姓人。   “谢谢您的关心,我玩儿的很开心。唐纳德家很大,书房很棒,玻璃花房也很漂亮,只可惜没有更多的时间能多待一会儿。”纪余态度谦和却不疏离,这让唐纳德爷爷很是欢喜。   老爷子笑着点头,“是啊,这宅子大,还有些不错的地方值得看一看,下午你可以让威廉带着你再去别处看看!”   “爷爷您有什么推荐吗?”纪余这话简直问到了唐纳德爷爷这个主人的心坎上。   “我的确是有个推荐!”唐纳德爷爷一脸狡黠,“不过得看威廉是不是愿意了。”   纪余看了一眼姜琉,见对方也一脸疑惑便等着老人卖够关子说出答案。   “威廉小时候每次心情不好就会去琴房呆着,锁上门,一个人默默练琴,谁也不让进。里面有几架非常不错的钢琴,到现在也能称上是古董了,估计价值不菲。他们都是历代家主的所有物,我觉得还是很值得去看看的。不过,要进去得有钥匙,可唯一的一把钥匙在威廉手里,连我都没有。”唐纳德爷爷一股脑把威廉儿时的秘密统统倒出来,也不管自己孙子是不是不好意思的耳根发红。   纪余对姜琉的小时候还是很好奇的,书房的相册里虽然也有些照片,但毕竟是静态,也看不出他那时候是个什么个性什么状态。此刻听到唐纳德爷爷这么一说,一个隐忍而自制的漂亮小男孩儿坐在精致的琴凳上弹钢琴的画面就浮现在纪余脑海之中。   他期待的看着姜琉,“带我去看看?”   姜琉有些头疼,他从没想过自己小时候的事会被爷爷在这么多人面前广而告之,可他也的确希望纪余能更了解自己些。见到纪余那激动的眼神,姜琉心里说不出的甜蜜。他思考了几秒,应允道:“好。”   在座的众人还是头一次听家主主动说起姜琉儿时的事情,在他们的认知中,威廉·唐纳德就是一个智商高到不可思议的天才,即使是小时候刚失去父母被爷爷从孤儿院接回家时,也该是和现在一样严谨认真无时无刻不在学习的。也许是姜琉工作狂的印象太过深入人心,从来只见过公事公办状态的大家完全无法想象他也会有不堪重负独自发泄的时候。   为了保证姜琉在未来继承家族之后的威信,有关他的消息要散布出去之前都是要经过唐纳德爷爷审查的,只留下能够起到积极作用的那部分。甚至他的喜好、偏爱在当初都是不公开的秘密,以防止有人用投其所好的办法对年少无知的姜琉产生不良影响。所以有关姜琉童年的趣事,知道的人还真是寥寥无几。   而这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当然不可能包括此时坐在姜琉和纪余斜对面的塞巴斯。   从他看到唐纳德爷爷主动向纪余搭话开始他的内心就生出一团火,星星点点却烧得人心里疼痛不已。   而这种痛觉在唐纳德爷爷主动对纪余说姜琉小时候的事情时进一步放大。   在姜琉几乎算是毫不犹豫的答应带纪余去琴房时到达顶峰。   在如何对待纪余这个问题上,无论是唐纳德爷爷还是姜琉都太不一样了,几乎展现出了他们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善意。尤其是姜琉,从他带着纪余回到祖宅的那一刻起,他的笑容比以往一年自己见到的总数都多。   别人想要在私人时间靠姜琉近一点都需要事前花费大量时间做计划,以免近乎套不着反惹人厌恶。到了纪余这里,就随意听唐纳德爷爷张嘴一说,脑子里随意一想,自己随意开口一问,姜琉就答应了。   那个琴房可是只有姜琉一个人有钥匙的!这样私人的空间就这样简单的对纪余开放了?塞巴斯既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怒火中烧,羡慕嫉妒。   自己想了多少年的人,就这么简单的对另一个人产生情愫,塞巴斯不服,忍受了一早上两人对他的忽视已经是在挑战他忍耐的极限了,下午的约定,他得想个办法破坏掉……   席间,一到可以相互敬酒的时候,塞巴斯就会给自己的那些兄弟姐妹使眼色,让他们去给姜琉敬酒。毕竟是圣诞节,亲戚们感谢他一年来的辛苦工作和努力并不过分。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些酒姜琉虽然喝的不多但是总算是不会拒绝。   塞巴斯的计划非常简单粗暴——把姜琉灌醉,醉了,什么都做不了。   这顿饭的氛围在纪余眼里用两个字就能很好的概括,那就是“诡异”。   他在英国也呆过几年,参加的聚会从平民级别到贵族级别也不少,可他从来没见过哪个聚会举办的这么……热闹?   在纪余的认知里,爱喝酒的国家有三个很典型:德国,俄罗斯,中国。可爱劝酒敬酒的国家只有一个,中国。他还是今天才发现,原来英国人还有敬酒的爱好。   看着这一群人排着队的举酒杯敬姜琉,纪余的嘴角就忍不住地想抽抽。他挺想提醒一下姜琉让他别把自己喝醉了,可又怕自己是自作多情,咸吃萝卜淡操心,影响了席间的气氛。当然,他最怕的是自己突然一冒头,其他人把目标转向了自己。   权衡纠结之下,纪余只能继续安静的吃东西,只是时不时的把眼神扫过姜琉的酒杯和脸颊。   从第一次敬酒开始,姜琉就已经觉出不对劲了,以往的唐纳德家聚餐可是安静得很,大家都是一种混时间的态度,时间到了就来,时间到了就走,吃饭时只要保证自己不在家主前放下刀叉,保持好速度,吃完就走是惯例。如果真敬酒,不是响应号召就是摆拍,绝无第三种可能。   轻轻扫了一眼塞巴斯,对方低着头眼神专注的切割着盘子里面的牛排,似乎下定决心要把自己从敬酒活动里面摘出来。根本就是摆明了压定自己不会在餐会上公然拒绝族人的敬意,利用这一点故意找茬。   在心里冷笑一声,姜琉举杯仰头喝了一口酒,躲避不是他的风格,把所有掌握在手中才是。   姜琉不知道为什么塞巴斯会觉得这样的办法可以把自己灌醉,喝酒这件事可是他的每天必备。从患上超忆症的时候开始,直到他彻底掌握思维宫殿的运作,途中有无数个失眠的日夜都是依靠酒精入睡的。这件事情只有爷爷和管家知道,当时他年纪太小,长期的失眠让他身体状况急剧下降,以至于医生都不敢轻易给他服用安眠药。面对这样的困境,爷爷在午餐时突然把自己的酒杯推过来,让他全部喝了下去。   那时候唐纳德爷爷的餐酒就已经是相对烈的红酒了,只喝了两口,自己就趴在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一觉睡了两天两夜才缓回来。从那之后,只要遇到睡不着的情况,他都会去喝杯酒。时间长了,他的酒量也渐渐练了出来,从两口到两杯再到两瓶,他总算可以不再利用外力入睡,可是睡前喝酒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姜琉在外威名远播,欧洲人也没有喝酒谈生意的惯例,工作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敢灌他的酒,没想到第一次被灌酒竟然是在家里,还是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明明奇妙的嫉妒。   酒一杯一杯下肚,唐纳德家里训练有素的侍者总是添酒添得那样适时,就好像姜琉的杯子从来都没有被喝完过一样。唐纳德爷爷看着餐桌上的刀光剑影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招来管家,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句什么,再次喝酒时的嘴角翘起一个调皮的弧度。   几杯酒下肚,姜琉的神色一如往常,似乎他喝下去的只是不含酒精的葡萄汁。再次端杯,玻璃杯在距离他嘴唇还有十公分时突然停住,姜琉抬眸往唐纳德爷爷的方向看去,对方心情极佳的将自己的酒杯举起来扬了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坐在旁边用余光时不时观察姜琉的纪余很快发现了身边人的异常,那只停在嘴边的酒杯让他以为姜琉有些醉了。放下手中的刀叉,纪余也拿起酒杯,稍稍靠近姜琉,小声问道:“姜琉,怎么了,你是不是醉了?”   用眼神埋怨唐纳德爷爷又多管闲事给自己换酒的姜琉被纪余的声音瞬间唤回了心神,他转头看着纪余,清晰的感受到了对方眼里的关心,鬼使神差的,他轻轻点头,“是有些醉了。”   “晕不晕?”纪余继续问道,为了表现的自然,他在说完话后也仰头喝了一口酒。   殷红的嘴唇,深紫色的红酒,白皙的脖颈,三者叠加,姜琉几乎下意识的想要进行吞咽动作。于是他停在半空中的手终于动作起来,把更加浓烈的酒灌进喉咙,试图通过喝酒的掩饰让自己的情绪不那么露骨。   这口酒姜琉灌得有些猛,一杯子下去了大半,冰凉的液体窜入口中带给了他几刻清醒,可滑入胃里之后却燃起了比之前更浓烈的欲望。姜琉突然就明白了爷爷给他换酒的用意,醉就醉吧……   纪余放下杯子的当口姜琉还在喝,他急忙伸手止住了姜琉要一杯饮尽的架式。“你都醉了,少喝点!”   虽然有人阻止,但姜琉还是把一杯酒给干了,他把目光聚焦在纪余脸上,忽然笑了起来。“没事,我没事。”   于是这顿饭吃到最后,塞巴斯想让姜琉喝醉的基本目标算是达成了,可让姜琉醉倒无法完成约会这个深度目标却没有成功。   饭后的姜琉只是双颊有些微红,眼神不如平时犀利,什么脚下虚浮反应迟缓口齿不清的状况一概没有,连纪余都惊叹于他的酒量居然这么好。   等唐纳德爷爷离席之后,姜琉也站起来,顺手还拉起了纪余,“走,我带你去琴房。”   略有犹疑的看了看其他人,纪余抬头看着姜琉,“就这么走会不会不太好?”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纪余觉得压力很大啊……   似乎是被纪余提醒了,姜琉本来已经有些软和的眼光重新坚硬起来,他皱着眉往桌子上扫,直到所有人都自觉移开目光才重新看向纪余,“我们走,不用在意。”   这是第二次了,姜琉的眼神有那么吓人么……纪余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站起身跟在姜琉身后离开了餐厅。   姜琉带纪余走的是自己小时候发现的遇见外人几率特别小的一条路,从上楼梯之后,纪余就没有再遇见任何人,好像连大宅子里的侍者和帮佣都很少走这条路。他好奇的左右转头观察,这条走廊和之前走过的那些风格基本一致,稳重大气干净整洁,显然平时被维护的很好,可是这里比其他地方要安静很多,脚踩在木地板上轻微的咯吱声都能清晰的听见。纪余觉得姜琉果然是从小时候就是个细心的性子,为了隐瞒自己去琴房的事还特地找了这么个'人烟稀少'的通道。   他侧头看着姜琉的侧脸,比平时更温暖的肤色和更柔软的眼神让他此刻看上去很容易亲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纪余也一样。虽然他和姜琉早算是朋友,可对方平时表现得太不食人间烟火,似乎靠得太近会被冷气灼伤,他从没起过生出过想要伸手碰碰他的想法。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用手指戳戳姜琉脸颊上那处粉色最盛的地方,看看是不是和自己猜的那样温暖……   姜琉的轮廓太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完美地不可思议,看着他眼睑上小刷子一般的深色睫毛缓慢的上下移动,纪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真的抬起手臂戳了上去。   他戳得很准,正好是姜琉脸颊的中心那片像擦了腮红的地方。   软软的……温度比他想象的还更烫……   正这么想着,纪余的手突然被捉住了,但很奇怪,抓住他的那只手没有把那作怪的手指从自己脸上移开。姜琉只是停下了脚步,眼睛里是一种又惊又喜的光芒。   他大概有些激动,手上的力气很大,纪余的皮肤上很快也变得和那片脸颊一样。   “我……”   纪余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姜琉突然把纪余的手牵住,拽着他往不远处的一个房间走去,脚步和神情都让人无法反驳,那股冲劲让纪余心跳加速,产生一种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的情绪。   仿佛做了千万次一般熟练,姜琉从西装的内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只手转动门锁,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再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进入了这间光线不甚明亮的房间。   房间里的窗户全都被厚厚的窗帘布挡住,只有些许阳光能从那些细小的缝隙中投过来。纪余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才逐渐适应黑暗的环境。   他恢复视力之后,就看见了距离自己不过30公分的地方有一双明亮无比的眼睛。纪余很清楚,这双眼睛是姜琉的,一是因为这个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是因为这双眼睛的颜色他太熟悉。此刻,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比平时更深邃,黑色的瞳孔几乎放到最大,黑色得底子映出自己有些惊讶的表情。   纪余本能的想往后退,可刚抬起脚就发现自己似乎被困在了墙边,只要轻轻一靠就能抵在墙上。   “姜……”   “你为什么碰我?”姜琉再次打断了纪余的话头,语气给人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抱歉……我不是故意……”   姜琉挥挥手,似乎不耐烦了,音调拔高了许多,“我要听的不是这个,为什么,告诉我原因!”   “我……我不知道……大概,就是想碰了吧……”纪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与姜琉直视,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想碰?像这样?”姜琉把自己一直没放开的纪余的手再次举起来,用力贴上自己的脸。   纪余眼睛因为惊讶又大了一圈,张着嘴不知道如何反应。   “回答我,是不是?”姜琉使劲把纪余的手往脸上压,也不管纪余的指甲是不是会伤着自己,不一会儿就压出红色的印子来。   怕伤着姜琉,纪余试图把自己的手从他的脸上拿开,可是无奈力气不好使,只能低声说道:“你先放开我,这样你会受伤的!”   可姜琉很执着,他又问了一遍,“是不是?”   纪余的脸本就因为急切有些泛红,此刻被姜琉一语道破自己鬼使神差冒出的诡异想法,他羞愧得简直快要冒烟。多次挣扎无果,纪余恼羞成怒的低吼道:“没有!没有!没有!我才没有!”   这样幼稚明显的狡辩给正常人一看就知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孩子把戏,姜琉一直抿得向下弯折的嘴角终于慢慢翘起,他松开纪余的手,又往前走了一步。定定看着纪余,伸出自己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捧住纪余的双颊,轻抬手腕让他跟自己对视。   “可是我想,想了很久了。” 第24章 大不了就是个等   “你说什么?”   如果此刻要形容纪余的表情,最近的一个流行词显然恰如其分——一脸懵逼,虽然听着不太文雅,但纪余此刻的神情的确和用这个词命名的表情非常相像。   说得夸张些,纪余活了二十七年,从来都是把生活学习工作的方向盘把控在自己手中的人,虽然不至于自负,但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智商和逻辑能力。这是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很不够用,他能听懂姜琉的每一个字,甚至还可以无障碍的把它翻译成英文,可是他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不了对方的意思。   “你想?什么意思?”   借着酒劲儿,姜琉说出了一句无限接近表白的话,他承认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往完全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无论是带纪余参加唐纳德家族的聚会,还是发现两人小时候见过面,亦或是把他领到自己儿时觉得最安心的琴房,甚至是在冲动之下诉说自己的真实欲望。   姜琉很紧张,但却不后悔。纪余的脸在自己低头就能碰到的范围之内,身后是墙壁,此时此刻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只有行动才能真正让对方明白他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像每一次拍板定案那样,面对重要的决定,姜琉从来不会犹豫。他不想把纪余吓着,所以即使那双唇瓣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也没有贸然吻上去,只是在快要触到时侧头转了几度。姜琉缓缓闭上眼睛,用自己最后的理智轻吻上纪余的嘴角,   这一次,被吻的人和主动亲吻的人都很清醒,所以姜琉也没有像以前偷吻时那样战战兢兢。他在心里已经做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亲近纪余的打算,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刻能长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姜琉的嘴唇贴在纪余的嘴角,时刻保持清醒地感受着对方的反应和感觉。显然,一开始纪余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压根就没有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随后,纪余一点一点僵硬起来,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纪余抿嘴和吞咽的动作。再然后,姜琉感觉到了纪余想要逃避的侧了侧头,虽然无比不舍,但他知道,这个美好的亲吻到该结束的时候了。   头一次站在被动的地位接受亲吻,纪余很意外自己没有太多不适的感觉,他只是有些慌乱,所以本能的想要逃避。   纪余看着已经退后一步的姜琉,沉默了很久。   “姜琉,如果我理解错了,请及时指正我。”   “好。”姜琉很顺从的点头答应。   纪余深吸一口气,眼睛闭了又睁,“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是吗?”   “是。”姜琉毫不避闪的回答道:“更准确的说,是我爱你。”   眸色一深,纪余没来由的觉得心跳加速,“你没有开玩笑,是认真的。”他的语气没有疑问没有怀疑,平铺直叙,沉稳肯定。   “是。”   纪余松了一口气,是啊,一直以来的无微不至,牵挂温柔,亲吻时的小心翼翼视若珍宝,这些他都亲身经历体会过,怎么会是假的。   “谢谢你的喜欢,不,谢谢你的爱。可是,现在的我没办法回应你。”纪余是个男人,他不会像偶像剧里面被突然告白的女主角一样开口就问'为什么是我?'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这种毫无意义的话。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很多时候都说不清理由和过程,既然已经知道结果,过程如何其实没那么重要。   从工作角度来说,渔舟和唐纳德的合作才刚刚开始,姜琉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他并不希望与之交恶;从生活角度来说,他和姜琉相处起来非常愉快,对方的学识修养让他佩服,他并不希望一个朋友就这样离开;从个人角度来说,就在刚才他突然生出想伸手戳姜琉脸颊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了,至少他曾经恋爱时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虽然是个中国人,虽然受传统教育影响,但纪余从来没觉得喜欢同性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就算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直的,可他始终没把同志归结为跟自己不一样的族群。   更重要的是,纪余也急切的想要弄清楚,他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听到纪余的回答,姜琉的神色瞬间暗淡下去,脸上的粉色也消失殆尽,呈现出一种无助的苍白,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又退了一步,害怕自己贸然接近纪余会引起纪余的反感,或者说,'恶心'。   “没事,我从一开始就没想你会接受,如果不是……我甚至都不准备向你表白。我无意打扰你,这一点,请无论如何都要相信。”姜琉的语速从没有像这句话一样变化无常,前半句缓慢而低沉,后半句骤然加速,急于解释。   “姜琉,你别这样,我得跟你说清楚。”纪余的语速很快,身体移到门口,死死挡住它,堵住了姜琉可能逃跑的唯一出口。“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对你是一种折磨,但我还是要说出来。”   纪余的眼睛的确对着姜琉的方向,可他的聚焦却越过了姜琉的身体,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我不确定自己对你的感情,我们是朋友,我欣赏你的人品,认可你的能力,跟你呆在一起很轻松。可是很显然,我跟你在一起和跟魏秋在一起时不同,说具体一点,我从来不会主动想要去碰碰他,即使勾肩搭背也是随性而为。可今天,刚才,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也许就是我给你的理由,我就是想,可我分不清自己是突发奇想还是日思夜想。”纪余的焦距慢慢集中在姜琉脸上,“姜琉,即使对曾经的女朋友,我也没有这样的经验。我需要时间,我得弄清楚自己到底对你是什么想法。”   “我知道这个说辞听起来很渣,好像我刻意吊着你一样。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好的选择。当然,你也可以从现在起就跟我彻底划清界线,因为我纠结的最终结果可能还是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也不一定。这个选择权,在你手上。”   听完了纪余的一番话,姜琉也沉默下来。倏然,他抬起脚步走到窗边,伸手拉开厚重的窗帘布。灰尘被风扬起,下午的橙黄色阳光彻底洒进房间,映着空气中尘埃的飞扬愈发明显。姜琉靠在钢琴上,脸一点点转向纪余。   他的眼睛像是风平浪静时的地中海,表情让人想起大雪过后的艳阳,直到很多年后,这个场景都让纪余觉得恍惚昨日般清晰。   精致优雅的薄唇开开合合,姜琉说:“本来就打算暗恋你一辈子,你能考虑,我就能等。多久都好,总不会比一辈子还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人就动了,纪余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走去了窗边,在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前坐下来。他不懂钢琴,只觉得琴面的黑色油漆光亮得像是镜子,能反射出平时看不见的姜琉的角度。纪余试图走得近一些,可大概是太久没有移动,他的腿站地有些发麻。   姜琉把手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放在琴上,打开琴键的盖子,用左手轻巧的按了几个键,像是在确定音准。   清脆的琴声在房间中回荡,连不成调子,但却散出一股子喜悦。他的手指动作很轻巧,没有强硬凶猛,感觉更接近抚摸。每当指尖卸力,木质的琴键都会快速回弹起来。在互相追逐,互相影响之间流窜出一长串音符。   纪余在知道姜琉会弹琴时曾经想像过他弹琴的样子,这样一个人,坐在琴凳上将会是何种风姿?那样一双骨节分明匀称有力的手仿佛就是为了演奏乐器而生的,当它舞动起来,会不会出现幻影和错觉?他曾经很想亲眼看一看,如今,这个愿望被实现的毫不费力,就连做梦与之相比都是更困难的方式。   传入耳朵里的乐曲很陌生,纪余并不知道它的出处和背景,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它的作者。只是觉得沁人心脾,流畅放松。他突然有点后悔,错过了问姜琉'为什么喜欢自己这个问题'的最佳时机。   在他眼里,姜琉此人就像是上帝放错在人间的一个bug,是不该出现的。他那么好,像是无所不能,可为什么会看上自己这样的人?倒真不是纪余看不起自己或是谦虚,每个人对自己都会在心里偷偷打个分。而纪余给自己的分数其实远不如大家想得那么高。   他任性自负极少出席工作以外的无谓餐会,人情来往一律丢给他人,算是有不负责任的嫌疑;他是个生活自理的九级残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吃饭除了外卖就是速食产品,洗衣擦地更是沾都不沾;他行动随心及其唯我独尊,早上约好的见面时间,到了下午也许就改变,今天没有心情就绝不赴约,跟他做朋友只能倒贴。   在纪余自己看来,自己哪儿哪儿问题都大。   姜琉,除了唯一能算得上是缺陷的'超忆症'和对待一般人较为冷漠的态度,纪余觉得他再找不出其他的缺点了。   就像网上那个调查,'如果你是异性,你愿意和自己结婚么?'   纪余觉得,如果自己是个女人,他绝对不会找'纪余'结婚,但他很愿意嫁给姜琉。   但现在的状况是,无论他是不是女人,姜琉都要说要等自己一辈子。   从生物进化的过程来说,任何不利于物种繁衍优化的行为都会在生殖行为中逐渐淘汰,同性结合显然非常符合被淘汰的标准。可自生物出现在地球上已经35亿年,通过如此漫长的时间,同性结合的现象却从未间断。从生物学的方向来说,这是一个未解之谜。全世界已经发现有同性恋或双性恋的动物除开人类以外,还有差不多1500种,没有发现的也许更多。他们之中也有许多不是因为一时兴起而发生的'露水情缘',很大一部分都相伴多年,生死相随,比人类更追求从一而终。   有人说同性恋是由基因决定的,有人说同性恋也可以后天养成,纪余不觉得自己是天生的,可他似乎也没有被后天养成。如果刚才亲吻他的是另一个男人,他大概会觉得恶心非常。   可是,就因为自己不排斥他的亲近,就要走上把自己掰弯这条路么……   眼睛一直盯着姜琉,可思绪却飞的很远。纪余似在沉思,似在发呆。连一曲终了他都没有发现,就像没有发现姜琉何时走到了钢琴边坐下。   “别想了,为这事情伤神不值得。”姜琉的表情在阳光下柔和得让人心疼,声音平静地像六月的暖风,吹得纪余心头发颤。   拉出另一个琴凳,纪余半趴在琴盖上,眼睛里的神采仍然没有回归。“我不想拖沓,对你不公平。”   “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爱情本来就不公平,总有一方付出的多,这一方往往是先动心的那个人。我已经做了先动心的人,就不能再期盼公平。不然,也不会有单相思了。”姜琉并没有那么沮丧,一曲过后他的情绪已经基本平静下来,等待一个可能被应允的答案并不算是煎熬。   纪余无法反驳姜琉的话,已经走入社会的成年人都懂,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完全的公平。“可早一点好处总是多于坏处,你想,我早点给你答案,如果是yes,我们的恋情会来得更早,如果是no,你也可以有更多时间放下疗伤。”   姜琉摇摇头,“纪余,如果是no,我也只是回归到了单相思,放下估计是不可能了。”   “姜琉……”   “你只用考虑自己,不用想我,对这件事,我永远不会给你压力。”姜琉说得坦坦荡荡,“你愿意爱我,是我们情投意合,你不愿意爱我,是我一意孤行。”   彻底把脸埋进臂弯之中,纪余的声音被闷在袖子里。“那,顺其自然吧……”   琴声悠扬,空气的震动从指尖琴键传到琴弦音锤,撞在墙上又反射回来。纪余没再抬头,他很累,只是想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消耗了他大半的精力。姜琉的呼吸声和他的旋律糅合在一起让纪余觉得放松,困意袭来他竟然就这样安静地趴在钢琴上睡着了。随着呼吸频率减慢,每一次呼气和吸气都变得格外悠长。姜琉看不到纪余的表情,但他一直注意听着对方的动静,此刻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松,琴声也越来越小,直到完全安静。   屏息许久,直到确定纪余真的完全入睡,姜琉才敢把一直提着的一口气吐出来。他看着窗外的雪色,却觉得身上特别温暖,这是在失去父母之后,姜琉第一次觉得圣诞节可以过得开心。   他刚才告诉纪余自己会爱他一辈子并不是为了给他压力,也不是表忠心,他已经快三十岁了,就算因为爱情有些感性但也不会到信口开河的程度。在纪余告诉他自己会考虑之前,姜琉只是预感自己会把他一直放在心里,可那句话过后,姜琉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放不开了。   回到英国之后他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塞安跟他说过,这样突如其来的心动大多源于内心深处的渴望,因为大脑很多时候会自主整理信息进行选择,并不经过'你'的同意。就像是隐藏在后台运行的整理程序。之后越发了解,得到的信息越多,大脑会根据已经得到的数据在此基础上适当加减评估,最终决定是不是会从好感转变成爱恋。   姜琉自己情况特殊,失去父母的时间和患病的时间正处在人成长的关键时期,他跟那些童年遭受过虐待遗弃的孩子一样,都极度缺乏关爱。多年以来,姜琉已经学会掩藏自己的诉求,可这并不代表他不需要。一旦给他一根绳子,他会死死抓住,即使鲜血淋漓都不放手。   而纪余此人,在给过姜琉惊艳的感觉后成为了这根绳子。所以在塞安看来,姜琉的爱情其实有些病态的成分。   每个人喜欢的类型都和自己成长的关键经历有关,要说错,姜琉并没有错。塞安只希望,这段感情能够平静的结束,无论结果如何,只要不造成精神上的刺激就好。   那时候,姜琉给自己想的办法是一辈子不表白,没有回应自然就没有刺激。可今天他才明白,纪余的性格已经决定了他不会让自己受刺激。   也许措辞方式跟委婉迂回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纪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认真和想法。他没有把先动心的人摆在比自己低一等的被告席上等待自己的审判,相反他把对方放在了自己的对面甚至是上面,实话实说,让对方自行决断。   姜琉很想看看纪余的脸,但他却没有动,只是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回忆刚才的种种……   梦里面,纪余还是身在琴房之中,还是在外面一片大雪的季节。他走到窗户边,一眼就看到了外面被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圣诞树,顶尖的星星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让他的视线根本没法在上面停留。   闭上眼睛转回到房间里,他觉得钢琴的位置似乎不太一样了。纪余不认识那些钢琴,只记得姜琉弹奏的那架琴的样子,他的脚步很轻,没有在地上留下一点声响。没有窗帘遮挡阳光的琴房很明亮,一眼望去几乎找不到阴暗的死角,可不知道是么原因,或许可以说是直觉,亦或是被谁召唤,纪余觉得自己就是应该先去那个角落里看看。   不过几步距离,纪余却走的小心翼翼,每一步都是脚跟先落地,逐步落下全掌和脚尖。很快,他发现角落里的钢琴就是姜琉用过的那架,好奇的走到琴凳处,他突然看到了侧卧成一团的小男孩儿。   明明是长手长脚,却硬要把自己缩成与琴凳相当的大小。   蹲下身子去看他的脸,纪余惊得慌忙站起来。   这孩子没有睡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白处红血丝密密麻麻,灰蓝色的虹膜几乎被放大的瞳孔挤的没有位置。本应该漂亮精神的眸子失去了神采,死气沉沉的。   可这都不是让纪余惊讶到目瞪口呆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这个孩子根本就是儿时的姜琉。与现在相似度极高的五官和与相册里略微有些模糊的身形相仿的气质都在告诉纪余,这个漂亮得像个娃娃一样的少年,一定是姜琉。   刚想开口和姜琉说两句话,纪余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门的人很着急,几乎下一秒就要冲进来,可是很显然,对方此刻不具备冲进来的条件。实木的门精美厚重,从内部反锁之后除非有机械助力,否则绝对打不开。   “威廉少爷!威廉少爷!您在里面吗?在的话出个声让我知道也好啊!”   也许是由于处在梦中,无比清晰的叫喊声冲进纪余的耳朵里,他在第一时间辨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管家。   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姜琉,他仍然是那个姿势,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纪余迈开步子往门口走,他想打开门锁让管家进来,姜琉这样的状态他实在不放心,得让熟悉他情况的人来解决问题。   把手伸向门锁,纪余刚握上去就惊觉自己居然直接从金属质的门把手了穿了过去,他条件反射的缩回手,让双手在空中交握,确认自己是不是能触摸到自己。指尖的触感不很真实,但他的确抓住了自己的手。深呼吸几下再次把手伸过去,这一次,纪余没有缩手,很淡定的穿过了金属把手和厚重的木质门板。   加紧步子,纪余一脚迈出了琴房,站在了他曾经走过的那条走廊上。   管家站在门口面色焦急,拳头握的很紧,那双白色的手套几乎被□□得不成原样,到处都是因为用力过猛造成的折痕。他一边持续呼喊着里面的姜琉一边把头侧向一边,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纪余此刻已经明白自己旁观者的身份,他就像进入了一段记忆中,只能看着,无力改变。   还没见着人纪余就已经听见了不远处的脚步声,他睁大眼睛希望在第一时间分辨出对方的身份。不负众望,那个人刚一露头他就认出来了,那是唐纳德爷爷。   “老爷!您来了,威廉少爷就在里面,可是怎么喊他都不开门。”管家快步迎上去,迅速说明了情况。“我们没有找到备用钥匙,应该是威廉少爷自己拿走了。不过请老爷放心,我已经联系了开锁匠,再有十分钟就能赶到了。”   快速的行走让年事已高的唐纳德爷爷略有气喘,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向管家点点头,示意他站到一边,自己则走到门口。   “威廉,想要独立的空间和自由都没有问题,但你必须证明你有让我妥协的价值!你以为把自己关在里面就能拥有这些吗,我告诉你,大错特错!这样做你拥有的绝不是平静,而是一个你自以为平静的牢笼!”   唐纳德爷爷的话掷地有声,他眯起眼睛,嘴唇微微颤抖,“威廉,从失去父母的时候开始你就必须学会面对,我不会逼你出来,但你必须明白,我绝不会让你这样一个只懂得逃避的人在这意义重大的琴房腐烂发臭!”   厚重的嗓音在响彻人心之后最终还是回归平静,纪余站在那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双手成拳,青筋暴出来很多。   忽然,钢琴声铺天盖地地从琴房里传出来,急促如呼救,哀戚如呐喊,愤怒如咆哮。弹琴的人似乎把自己压抑在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一齐爆发出来,将琴弦当成了自己的嗓子,嘶吼着,呼啸着,用尽全身力气也在所不惜……   这首曲子,纪余是知道的,它叫《黄河大合唱》。   姜琉在里面疯狂地按着琴键,纪余在外面红着眼眶默背着歌词: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察觉到纪余睡得不安稳,姜琉赶紧收回手从琴凳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察看。还没看清纪余的脸,他就听到了纪余嘴里的嘟囔,仔细分辨,他在背黄河大合唱的歌词。纠结的在旁边战了一会儿,姜琉还是拍拍纪余的后背,小声叫他:“纪余,纪余!快醒醒!”   轻柔地晃动让纪余把意识从梦境收回,他慢慢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指尖带走了一滴清泪。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纪余?”   “姜琉?”纪余听声音就知道站在面前勾着腰的人是姜琉,还未走远的梦中的场景又惹得他眼眶一红,下一秒,纪余伸开双臂抱住了姜琉,一只手掌扣上他的后脑勺让他的脑袋埋进自己的颈窝。   “纪余?你怎么了?”被抱住的姜琉惊讶地不知所措,两只手举在半空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把脸搁在人家的身上,纪余的声音传到空气中闷闷的听不分明,可传进姜琉身体里却清晰不已。   “姜琉,我梦到你了,你小时候把自己关在琴房里,谁叫门都不开,侧卧在琴凳上一动不动。”   “姜琉,你在里面弹黄河大合唱,像是在用拳头砸琴那样弹。”   “姜琉,唐纳德爷爷说你需要证明你的价值让他心甘情愿妥协,我觉得他的方法过激,可是我也给不了他更好的选择。”   “姜琉,我知道这是梦,但说真的,我很心疼你。”   “姜琉,我知道过去的你忘不了,既然如此就一直存着吧,偶尔拿出来回味,才能知道当下有多好。这样也不错,是不是?”   松开自己的手,纪余再次和姜琉面对面。两人相视一笑,姜琉用手指蹭了蹭纪余脸上因为趴着睡觉而压出的红印子,“纪余,自从遇到你,我每次回忆的片段都是你。只有满足,再没有难受了。”   “别为我心疼,我会不安的。”   “纪余,我现在很好。” 第25章 生变   临近春节,大街小巷都贴上了火红的福字和恭贺新禧的春联,走在路上就能听见'春节序曲'或是'恭喜恭喜恭喜你'的调子。渔舟的大门口也同样被挂上了喜庆的灯笼,魏秋笑称晚上一齐亮起来让人还以为是进了'红灯区'。   翻看着最新的一期拍品名册,纪余戴着的眼镜遮住了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长长的刘海搭在额头上,扬起的碎发只在他伸手翻动册子的时候才有细微的颤动。   林秘书已经习惯了敲门没有回应,直接打开门,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茶水走进来,换掉了已经冰凉的那一杯。看了一眼纪余,她轻叹了一声就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也不知道自家大老板到底在英国受了什么刺激,自从回国之后,工作时间和私底下就像是两个人。只要是工作时间,除去必要的汇报,他不会多花一秒钟回答他人无关紧要的问题,甚至有一次她还没有习惯新的工作节奏忘记了给纪余倒茶,害得他一早上滴水未沾。而私下,纪余又会恢复原样,只是说话做事时似乎比以前更温和平易近人了。即使是牢骚,他也会笑着听完,耐心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倒不是说纪余原来工作不认真,只是远没有现在这样集中。大家也说不准这样的改变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全公司的工作效率是被带起来了没错,可是大家没来由的觉得大老板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些。   结束了工作的纪余摘下眼镜,往椅背上一躺,连手指都不想动弹。他自己何尝不知道最近自己的状态十分异常,但他却没有办法不这样。   姜琉的表白来得太突然,他的动摇来得也太突然,直到回国他也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每次一闭上眼睛,纪余都会想到在梦里见到的,少年姜琉睁着双眼侧卧在琴凳上的样子,以及现实中,姜琉听到自己拒绝时低垂的眉眼。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虚晃的梦境辗转反侧,他也没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会这样轻易的左右另一个人的情绪和感觉。   坐在飞机上看着自己缓缓进入中国的领土,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如果答应姜琉的告白将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怎样的轩然大波。   前进了一辈子的纪余在那一刻有些退缩。   他没有把握能应付众叛亲离,舆论压身的状况。   每次闲下来他就会从内心深处对自己进行强烈的谴责,他告诉姜琉他不确定自己的想法,他需要时间整理心绪。可到头来,他只是在害怕。   纪余不得不承认,他不愿意想也不敢想自己爱上了一个同性的事实。   姜琉告诉他不需要在回答上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所以他就有恃无恐的把自己的所有投入到了工作中,每天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竭,那样他就不会有机会想这件事了。   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一个应该被千万人指责的渣男。   明明那时候拒绝掉姜琉就好了,却偏偏给了他一点希望……   明明想清楚让姜琉死心就好了,却偏偏胆小的只想要逃避……   明明最看不起优柔寡断的性格,却偏偏轮到自己也是一样……   回国已经一个多月了,他没有主动再联系过姜琉,甚至公事上的邮件都是自己说明意图让林秘书代为回复。   而姜琉也格外体贴,他没有再贸然出现在纪余的手机或电脑上,仿佛是要切断自己与他的所有私人联系,两人之间除了合作伙伴便没有其他。   纪余知道,这是姜琉的温柔,他说不会逼自己,说到做到。   可自己呢,说出口了,却做不到了……   星火的大楼里,所有人都在为年终最后的业绩做黎明前的最后一次冲刺,他们的女强人总监从几天前开始,整个人就像是被打了鸡血,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设计出了年前整个部门所有需要完成的任务。事无巨细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并且身先士卒,在群里秀了一把自己的工作表。颜色深深浅浅,文字密密麻麻,整个图表复杂得像是说明书里展示软件性能的标准模版。   秦雨坚信,按照自己的计划一项项完成,他们的工作至少可以提早一周完成。   她是在清理邮箱中的垃圾邮件时发现那个文件的,她尝试着删了几次,可是对方为了让她看到里面的内容下了血本,专门设计了一个不下载查看就无法删除的病毒。   无奈之下,秦雨只好先把文件下载到电脑里,只听叮的一生,文件刚下载好就自动开始解压。几分钟之后,秦雨的桌面上出现了一个名为“真相”的文件夹。   随意点开它,屏幕上的图片让秦雨眼睛一瞬间瞪得巨大,手上的鼠标更是被她失手甩在了地上。   那是一张不很清晰的照片,虽然模糊,但秦雨还是能看清照片上的两个男人隐约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纪学长和那个不可一世的唐纳德副总裁姜琉,纪余被姜琉扣住下巴亲吻,他的表情震惊而愤怒,似乎下一刻就要一拳头揍过去。   她的纪余学长竟然被轻薄了?   还是被一个男人?   秦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她踢掉高跟鞋,赤脚走在地毯上弯腰把鼠标捡起来不停往下点。可是,每一张照片的主角都是纪余和姜琉,每一张都是纪余在挣扎,姜琉在逼迫。   最后一张,是纪余从飞机上下来的照片,这一张格外清晰,秦雨可以清楚的看到纪余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浅浅的黑眼圈,可是纪余的表情却不如他的状态那样疲惫。他的脸部肌肉很放松,像是卸了一口气。   秦雨快疯了,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可是纪余,一个只能被仰望的人,一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君子!   怎么能!   怎么会!   怎么敢!   在寂静无人的深夜,秦雨在办公桌的下面蹲着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星火的工作人员就接到了秦雨花了整整一晚上整理出的工作计划,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仍旧是那个冷静睿智,精致无可挑剔的秦总监。   秦雨自认分得清轻重缓急,工作的事情不能推后,只有尽快结束她才能把所有的精力放在纪余这件事上,她已经联系了电脑制图的高手帮她辨别过了照片的真伪,既然得到的是确定的答案,她就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怎么做还需要仔细想想,她得保证纪余不受牵连,姜琉恶有恶报。   重新把手放在键盘上,她为自己设定的短暂休息时间刚好过去。   听说了星火的疯狂工作氛围,塞巴斯满意的摊在沙发上打了个响指,他招招手示意手下的人离开。他知道有些人在私底下说他疯了,疯到去制造假证据诬陷下一代家主是个毫无羞耻之心的同性恋,用他未来的前途做赌注去挑战唐纳德本家的权威。   可是他就是疯了,他被姜琉和纪余逼疯了!   凭什么他对姜琉深深爱恋了这么多年就只能换到他的一张冷脸,稍稍为难了一下纪余就被严肃的表情警告了一番。明明先遇到姜琉的人是他塞巴斯,用情至深的人也是他塞巴斯,可到头来,自己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人家的冷脸却贴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看到姜琉对纪余百般维护,千般体贴,他怎么能不疯!   所以他从家族聚会离开后就安排了人彻底调查姜琉和纪余的事情,无论是工作的细节还是私下的交流,他统统没有放过。看着书桌上厚厚一叠资料,他突然想起了当时为了姜琉学习中文时老师教授的一句俗语——恶人自有恶人磨。   姜琉对他不冷不热,纪余对姜琉可也没有热络到哪里去。其中有多少'合作'的加成更是不得而知。   再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又如何,遇上感情了,不也一样没辙。   塞巴斯嘴角浮起一个冷笑,既然纪余并不如自己想象的有情,那么要拆散他们就简单得多。他自诩绅士风度,不愿意波及无辜,所以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报复行为伤到了纪余的名誉。多番调查之下,塞巴斯找到了自己的最佳棋子:一个深爱纪余多年而求不得的女人。   让他想想,如果这个女人知道一直被自己放在心尖尖上不愿任何人染指玷污的神祇被人肆无忌惮的轻薄,结果会是如何?   所以他找了两个身形与纪余和姜琉相仿的人换上与两人相同的衣服,化上模仿二人轮廓五官的妆容,站在阴暗处,用像素极差的摄像头拍下了一叠照片。   当然,他也很小心的在这些仿冒的照片中加入了几张真实的照片,比如纪余回国下飞机时的那张。   秦雨是星火的总监,不是胸大无脑之辈,就算得到了照片她也不会立刻相信,按照自己期待迅速下手报复。她一定会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验证照片是否经过加工和后期处理,所以真假混杂,假人真照的做法是最保险,最适合她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秦雨头脑一热直接带着照片去找纪余对峙,他也有恃无恐。毕竟姜琉喜欢纪余是事实,不管如何,纪余的确是被一个男人缠上了。   最重要的是,秦雨爱纪余,就算是为了保全纪余,她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桶到媒体那里,这样一来,即使真报复,只要社会舆论不起,于姜琉的声誉也是没有大影响的。   塞巴斯敲着实木扶手,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真正的万全之策。   可是,塞巴斯怎么想秦雨就会怎么做吗?   也许他该好好理解一下什么叫做'事与愿违'。   秦雨带着皮包走出公司的大门,冬日的阳光让她染成栗色的头发看起来更像是金黄色,发尾的卷度恰如其分的展示出她的妩媚与性感,贴了假睫毛的眼睛里全是决绝。   工作的时间在此告一段落,她需要从头到尾彻底理一理那封奇怪的邮件的事情。   在此之前,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休息的秦雨需要回家好好睡一觉。车开进小区里,远远一个背影就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即使他穿的是一件他从没见过的衣服,秦雨也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个背影属于纪余。那是件白色的羽绒服,鼓鼓囊囊的遮盖住了他消瘦的身材,没有利落线条的衬托,他看起来和商业精英几个字完全搭不上边。   纪余今天显然是买完了东西准备回家,手上还抱着一个不小的纸袋子,这情景让秦雨想起她回国之后碰运气的第一次相遇。那时候纪余也是这样走在人行道上,一脚一片树叶,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脚尖压下油门,秦雨小心地把车开到纪余身边,伸手按了按喇叭。听到近在咫尺的声音,纪余停下脚步侧头看过去,这辆车他很眼熟,可是真让他说出车主却是为难了。   降下车窗,秦雨伸出手挥了挥,“学长,好巧!”   原来是秦雨,纪余瞬间咧出一个疏离的笑容,“秦雨啊,准备回家?”   “是啊,公司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我的假期从今天开始!”秦雨回答着纪余的问题,眼睛盯住对方,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同来。   纪余很惊讶,这时间距离过年还有好久,“星火居然这么早就放假了?”   秦雨得意的甩甩长发,“这都是我这个总监能力出众嘛!按照我的计划行事,提前休假了!”   “厉害,年前人心涣散,工作效率普遍低,也难为你还能提前。”纪余夸得真心实意,他不懂心理学,可是这次再见到秦雨,他没有再感觉到以往几次的势在必得和咄咄逼人,看来自己出国的这段时间,秦雨想清楚了很多。   后方的车嫌弃秦雨停车太久,不耐烦的按起了喇叭。她转头往后看了一眼,然后对纪余说道:“学长,这么说话也不方便,不如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顿饭吧!放心,我绝对不会像前几次那样!”   纪余思考了几秒,笑着点点头,“好。”   坐在秦雨的副驾驶座位上纪余才发现对方还穿着一整套职业套装,明显是刚下班,他这才明白刚刚秦雨说的'假期从今天开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看纪余一直呆在坐位上没动作,秦雨提醒道:“学长,系安全带,报警响了老半天了。”   “哦!抱歉。”纪余连忙扣上安全带,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你这是刚从公司回来准备回家吧,我们现在吃饭,你不累吗?”   秦雨心中一软,纪学长总是这样,明明不是平易近人的类型可每次聊天谈话都会照顾对方的状态和心情,温柔到让人心醉。“纪学长说什么呢,我跟你一起吃饭兴奋还来不及,怎么会累!”   纪余把头转回去看着前方不再说话,车里播放着广播,电台主持的声音低沉,念着一段读者来稿:我曾经以为我永远放不下他,可真正分开了又觉得理所当然。听说了他要结婚的消息,心头一紧,但却不是嫉妒,我想确认那个人会比我做得更好。有时候想通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我曾经爱他,希望给他一辈子幸福,如今分开了,我仍希望他一辈子幸福。这大概是我现在爱他的方式。   如果是一个月以前,秦雨听到这段话一定嗤之以鼻,立刻关掉广播的电源。因为那时候她仍然无法接受纪余不爱她的事实,她因此愤怒、狂躁、易怒,折腾的身边的人全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可那封邮件把她从这个怪圈中拉了出来,她从一开始看到照片时的震惊无法接受发展到寻找专业支持得到准确答案的崩溃,那一夜的泪水释放出了她心里长久的憋闷。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流泪的原因到底是不甘心纪余被这样糟践,还是自己求而不得的苦闷。可是发泄之后,她觉得异常的轻松自在,她仍然喜欢纪余,可是那些偏执的想法却消去了大半。   她努力的投入工作,只在闲暇时拿出照片看看,试图寻找其中的疑点,方便她后续的行动。秦雨从没有像这一个月里这样清醒,她又恢复成了那个矜持高傲有才气的女子,一个进化版的'小薛宝钗'。过去几年对纪余的感情时刻督促着她不断完善自己,以便能走到和纪余相同的高度,时间久了,这样的苛刻要求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让她能走的比其他人更稳也更远。秦雨现如今回头想一想,她觉得其实自己对纪余的情感其实早就从当时的爱恋转变为了习惯性地追逐和执念。纪余就像一个既远又高的目标,她想要到达那里想要超过他,至于爱,那是其次的东西。   这些,才是爱恋纪余带给她最弥足珍贵的东西。   既然想清楚了,再面对纪余,秦雨心情平和得如同无波的湖面,清澈见底,光可鉴人。   纪余很意外,他以为像秦雨这样的姑娘,不去意大利餐厅吃西餐怎么着也要去家精致的粤菜馆。   可是面前这个烧烤店是个什么情况?   狐疑的看了一眼穿得一丝不苟的秦雨,纪余不确定的问道:“在这儿?”   “学长不愿意?”秦雨的笑容灿烂得跟炉火一样,明晃晃的让纪余眼睛一花。   见纪余不说话了,秦雨迅速停好车带着纪余随意找了个桌子坐下,明明身上穿的那条裙子价值不菲,但她连板凳都没擦擦就直接坐下了,爽快的像个女汉子。   老板娘笑盈盈的拿着菜单走过来:“哟,这次不是一人儿来了?男朋友很帅啊!”   接过菜单和茶水,秦雨作出一副苦相:“这要是我男朋友我就高兴上天了,可惜不是啊!老板娘,介绍一下,这是我学长,当年的校草呢!”   发现自己认错了人,老板娘也没扭捏,对着纪余就道歉,“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这嘴就没个把门的,你可别介意!”   “不会。”纪余跟人家不熟,只是微笑着摆手。   “那就行!你们点着,我去招呼别人啊!”老板娘听到别桌的一声老板娘,打过招呼之后转身就走。   秦雨低着头拿铅笔在纸上打勾,她动作挺熟练,不一会儿就勾了一长串,“纪学长,你吃凤爪么?”   “啊?”纪余被问得一愣。   “就鸡爪子!挺好吃的,就是啃起来样子不大好看。吃吗?”秦雨以为纪余没听清,又解释得清楚了些。   纪余这次反应过来了,“吃啊,挺喜欢的。”   “行!那我点了!你看看还想吃什么,打勾就行。”秦雨把鸡爪前面打了个勾,转手把菜单递给纪余。   仔细看了看,他发现秦雨看着挺瘦食量还真不小,什么肉串,土豆,青椒,香菇,猪脑,鸡爪,酱香牛肉,再让他加也就只能加个菌类杂烩了。“吃蘑菇么?金针菇香菇之类的。”   秦雨点头,“瞧我,忘了这个,蘑菇必须要!”   点好了菜,下好了单,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喝茶。就在纪余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活跃气氛时,秦雨开口了。   “学长,之前的事是我过激了,很抱歉。钻进了死胡同里的牛角尖儿,真没那么容易出来。之前你去英国出差我还疯着,你回来了我有一直挺忙,这么久了也一直没机会跟你道歉。纪学长,我对你表白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就算现在我也还是有些放不下,可是我自己想明白了。恋爱这事,不是能强求的,你是良配,我也是,可不代表我们在一起就会幸福。所以,我郑重的跟你道歉,纪学长,对不起!”   秦雨的语速很快,纪余知道这是她很急切的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情绪,这样没什么华丽的辞藻的平平淡淡的措辞,让纪余觉得很踏实。“你能想开,我很高兴,不只为我自己,也为你。”纪余看着秦雨有些迫切的眼神笑容很温柔,“你是个好姑娘,可我真不是什么良配。你接触我不深所以不知道,我矫情的很,三个字概括'难伺候'。”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学长,为了让我宽心自黑成这样?不至于吧!”秦雨的语调夸张,半秒过后两人笑作一团。   烧烤一盘盘摆上桌,消除了误会秦雨吃得格外豪迈,挽起一节袖子就拿着肉串开啃,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纪余觉得,如果星火的员工们看到她这样子,绝对不敢上前认领他们家总监。   可人家姑娘都不在乎,他一大老爷们再矫情百分百让人笑话,纪余直接上手就是一凤爪,嘴里嘎嘣嘎嘣,嚼不亦乐乎。   吃到八分饱,纪余觉得自己该休息休息了,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靠在椅背上不想动弹。“秦雨,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吃。”   秦雨手里还拿着一串香菇,半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学长,不是我能吃,是你战斗力太弱。”   “你现在这样别说薛宝钗了,不说你刘姥姥就算抬举你。”纪余舌头不知不觉就毒了起来。   秦雨瞟了他一眼,不甘示弱,“学长,你这说话方式,别说陌上君子了,说你腹黑小人都算夸奖。”   纪余一点都不生气,他跟女孩子很少有聊得来的,秦雨把执念放下,他们也许会是不错的朋友。   “学长,你前段时间去英国听说很顺利,大大露了一把脸?”秦雨一边吃一边问道。   “活动举办的很成功罢了,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唐纳德方面也帮了大忙。”纪余也不遮着掩着,问什么答什么。   秦雨抬头看着纪余,“唐纳德方面跟渔舟接洽的是威廉·唐纳德吧?他帮忙了?”   听到姜琉的名字,纪余心头微动,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想他了。“是,他中文名字叫姜琉,能力很强,和他合作很愉快。”   看纪余脸上并没有厌恶和为难,反而有淡淡的怀念,秦雨心头的疑惑更甚,她故意表现出很八卦的样子,“我记得这位副总裁长相惊为天人,学长,我挺好奇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纪余想了想,“姜琉啊,平时话不多,但是句句都踩在点上,看问题很全面也很犀利,可一向对事不对人。私下的话,很有风度,教养学识也都很好。就是那种看上去很难接近其实挺善良的人。”   “哇,这样的人也太完美了吧!我怎么觉得学长你是在框我?”秦雨一脸不相信。   纪余笑了,“在我看来,他是挺完美的,如果平时多笑一笑会更好。”   秦雨眸色一变,认真起来,“这么看,学长,你挺欣赏他嘛。”   “嗯,跟他相处很舒服,我们关系也不错。”纪余本想说我们是朋友,可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口了,恍惚间,脑海里忽然划过一种他不愿意想的可能性,“秦雨,你是想让我跟你牵线搭桥?”   “想什么呢学长,我可还惦记着你呢!”放下手里的烤串,秦雨擦擦嘴严肃的说道:“学长,你说的是真的是实话吧?”   听到前半句纪余松了口气,可后半句却让他从椅背上直起腰眯了眯眼睛,“你怎么这样问?”他直觉有问题,可头绪不明,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   “学长,我一个月前,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不下载查看就无法删除。我没办法,下到电脑里看了,里面有一些照片,拍的是你,和姜琉……”   纪余脑子一白,他和姜琉?他们俩的照片值得让秦雨这么吞吞吐吐么?他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什么内容?”   秦雨没有说话,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后递给纪余。   屏幕上的'姜琉'抱着他,强吻他,拉着他不松手。图片不很清晰,在手机的小屏幕上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五官,一眼看去确实会断定那两个男人是自己和姜琉。又看了其他几张照片,纪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秦雨,这些合照里的人,大部分不是我和姜琉,但单人照和一小部分看起来略有暧昧的双人照是真的。但我和姜琉绝不是照片里的相处模式,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得说清楚。”对方很小心,真假混杂,借位拍摄,摆明了让人找不出这些照片的问题。   “学长我相信你,但我找人验证过照片的真伪,没有加工的痕迹。所以,我才想试探一下你,别生气学长。”秦雨把手机收回包里,声音越说越小。   纪余摇摇头,“你能直接来找我,冷静的处理这件事,我很感激。如果不是PS,也许照片是真的,但那两个人却是假的。照片很模糊,看不清脸,但身材和衣服很像,惹人怀疑也很正常。”   秦雨了然,“是了,我忘记了还有替身这种做法。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相信这样的把戏。”   “不是你的问题,秦雨,圣人也会出错。”纪余说道,“这件事你先别声张,我要想个法子把背后的人揪出来。”   “好,我一定配合。” 第26章 应对   这场蹊跷的陷害让纪余难得的进入了一种大脑高速运转的备战状态,告别了秦雨,他关上大门独自坐在沙发上,手机电脑全部关闭,脑子里的念头全数排出,以免无关的杂事影响他的思考和判断。   从秦雨提供的照片和她自己的叙述,纪余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几个信息。   第一,对方有一定人脉或是财力,可以很轻易的查出秦雨和自己的关系。   理由是秦雨追求自己的事情其实并不张扬,知道的人不多,就算是大学同学大部分也认为秦雨对自己是一种崇拜式的喜爱,就算会转变为爱恋也绝对到不了看到这些照片就会发动报复的程度。   第二,对方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更可能是冲姜琉。   理由是对方找到的'帮凶'是秦雨,他知道秦雨对自己的情感所以故意伪造了自己被姜琉轻薄的照片让秦雨愤怒,试图利用这一点去报复姜琉。那么很显然,与情于理秦雨都不可能把自己也曝光出去,被揭露的只会是姜琉。   第三,对方可能不在国内,且完全不认识秦雨此人。   理由是对方对秦雨能力和性格的评判都有严重的失准现象,他以为秦雨像所有为爱疯狂的女人一样做事不过脑子,冲动,任性妄为,且不考虑后果。但事实上所有接触过秦雨的人都知道,她在面对大事时比一般的男性更冷静,这也是这一次秦雨没有急于行动而是通过多方求证的原因。   第四,对方性格骄傲自大,才学有几分但远远做不到可以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理由是对方从请人假扮自己和姜琉拍照,避开技术处理手段,真假照片混杂,添加免删除病毒的一系列做法看似严密,但实际上百密一疏。忘掉了最大的变数永远出在人的身上,他自认为算无遗漏却偏偏算掉了秦雨。或者说,他自以为了解秦雨的行为模式和性格倾向。而这恰恰是一个人能力的体现,算准人才能算准事。   第五,对方对姜琉的感情似乎很复杂。   理由是对方在发出的照片中姜琉在和自己的那些合照中几乎没有出现过正脸,当然你可以理解为姜琉的容貌太盛不宜模仿,但纪余更愿意认为是姜琉在对方心目中处于一种无可替代的地位,任何人的模仿都不能让他满意。可是既然他如此推崇姜琉,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方法陷害他呢?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是'因爱生恨'。   纪余回忆再三,思索反复,从这些结论推断,得出了一个可能性极大的嫌疑人选。   所以在几分钟之后,远在伦敦的的姜琉接到了几个月以来,第一个来自于纪余本人的电话。   事出紧急,纪余没有像以前一样算好了对方的时间再打电话,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姜琉正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在脑海中整理一整天下来积累的记忆。纪余的电话号码是被特别设置过的,铃声与众不同,只是第一个音符响起,姜琉就把手机拿起来按下了接听键。   “喂?”   姜琉的声音带着疑问,他有些紧张,这种时间,纪余突然的电话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琉?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要跟你说一件事。”电话那头还算清醒的回应让纪余松了一口气,如果打扰了姜琉睡觉,他会觉得自己更加罪孽深重的。不过就算姜琉已经休息了,事急从权,他还是会把这个电话继续下去。   明白了纪余的不是来告诉自己答案,姜琉心里一松,“说吧,我听着。”   “我今天和秦雨吃了顿饭,她告诉我她一个月前收到了一封邮件……还好她没冲动,不然这事情就真的不好办了。”纪余长话短说把事情粗略的给姜琉讲了一遍,“你听完,什么想法?”他不想用自己的结论影响对方的判断,只是带着期待等待姜琉的回答。   电话那头的沉默没有持续很久,姜琉坐在床头双唇抿紧,眼神中有一抹狠戾。深深吐出一口戾气,他语气肯定的反问道,“你也有人选了吧?”   “有。”   “一起说?”   “好。1、2、3。”   “塞巴斯。”   一声令下,两句相同的名字跨越半个地球在电波中相遇,重合,交叉,传到两人的耳朵里产生相似的震动。   纪余松了口气,“果然,你也这么认为。”   难得的,姜琉冷笑一声,字里行间全都是不屑,“除了他不会有别人,自作聪明,愚不可及。”   “那你打算怎么办?”纪余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帮的上忙,“塞巴斯的身份你出手会不会不方便?”   姜琉心中一暖,怒气散了大半,“他是有些麻烦,但不至于难住我。这些年我对他一再忍耐,出了这件事我正好找个理由把他好好敲打一下。”   “那,需要我和秦雨配合的话,一定告诉我。”纪余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海那边的事大概是管不了,只是里应外合的话,他一定没问题。   “好,我会处理好的。”   说完了正事,纪余听着电话里清浅的呼吸声感到一种奇妙的安宁。都说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可他们明明没有说话,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尴尬。   “你……”   “你最近……”   前后脚的功夫,他俩的话头又撞在了一起。不适时的默契惹得纪余呵呵笑起来,声音里是刚才所没有的轻松,“姜琉,没想到我们还挺同步的。我最近过得不错,你呢?”   听到纪余的笑声,姜琉也笑了起来,“我也挺好的,就是……”   “就是什么?”姜琉说一半留一半的吊胃口行为让纪余疑惑着反问道。   姜琉想说,就是想你。可此刻的气氛太美好了,他怕自己这句话一出口就被挂掉电话。   “就是什么?”听姜琉没出声,纪余又问了一遍。   “想你。”姜琉心一横,“就是有些想你。”   纪余愣在沙发上,没想到后面会接上这么一句。他拿着手机的手很凉,对着听筒的耳朵却很热,姜琉的思念随着他的声音窜入自己的脑子里,占据了所有思绪。   纪余的呼吸声停止了几秒,电话那头只剩下轻微的电流声,姜琉苦笑着叹了口气,心说自己果然把这气氛给破坏掉了。“抱歉,我没想给你压力。”   “不用说对不起,姜琉,今天看到那些照片时,我很不高兴。为我自己,也为你。我发现在看到有人欺负你,针对你的时候,我挺不好受的。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这种不好受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还是因为其他什么。这段时间我故意把自己弄得很忙碌,没时间想或者说不愿意花时间想这件事。因为回了国后我才发现要接受自己喜欢你这件事可能真的很难,不说过自己这关,父母,朋友,社会,都是问题。”   “姜琉,我说会好好想给你答案,我食言了。”   纪余垂着脑袋,嘴角全是嘲讽,“我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一直没有纪余的消息,姜琉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心凉之外,他也担心纪余会把自己逼得太紧。他那个人骨子里温柔,想得多,分清轻重缓急后太容易迫使自己作出配合的姿态。现在,他担心的情况果然出现了。“早知道会让你这么难受,我宁愿瞒你一辈子。”   “纪余,别想了,我们不做恋人也会是很好的朋友。其实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   “姜琉……”   “睡吧,你得休息了。”第一次,姜琉主动挂掉了纪余的电话。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心头有些绞痛。不是为自己被拒绝,而是为纪余的纠结和压抑。   紧接着又是近一个月的静默,纪余依旧不知道如何协调姜琉的宽容和自己的懦弱,为了逃避,他再次断绝了和姜琉的联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拿着匕首刺了姜琉一刀又一刀的杀人犯,温热的鲜血从姜琉的胸口喷涌而出,溅得自己满身满脸,吓得自己崩溃疯狂,可那个人却忍住疼痛与生命的流逝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别害怕’。   如同纪余的退缩,姜琉也再不敢主动联系纪余,他害怕知道纪余的决定,也担心长久无法舒缓的思念会在无形中给他增加不必要的压力,他不想做个亲手把自己挚爱送入监狱的警察,看着他在笼中苦苦挣扎,却只能拿出判决书签上自己的姓名。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纪余正坐在办公室里签文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上面显示着秦雨的名字。   “喂?”纪余忙着工作随手拿起手机接通,来电显示看都没看一眼。   “学长?英国那边出事了你知不知道?”秦雨的声音很急,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平静。   签字的钢笔一顿,纪余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秦雨吸了一口气,“看来你是不知道了,姜先生被曝出同性恋身份了……”   “你说什么?”纪余面前的文件被划出长长的一道印子,几乎把纸张划破,“谁干的?”   “目前还不清楚,但是肯定不是上次给我发邮件的人。”秦雨解释道:“新闻报出来之后我在邮箱里又收到了邮件,上面写了goodjob,还说不用担心被查出来,他会为我作掩护。”   听完了秦雨的话,纪余心中充满疑问,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知道姜琉的性取向?他明明记得姜琉说过在遇上自己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直的。怎么突然这知情者就像是雨后春笋一般,扎着堆儿冒出来了呢?“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挂了秦雨的电话,纪余想也没想,直接拨通了姜琉的号码。   听筒中的忙音像是打击在心上的鼓槌,一声一声让纪余的心越揪越紧,几乎快要窒息。可是几分钟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得到姜琉的回应——电话没有接通。他猜想,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已经通过同性恋婚姻法案的英国也仍然需要大量的公关工作,此时此刻姜琉大概不是在会议室开会就是被唐纳德爷爷叫到祖宅训话。   事实上,纪余几乎猜中了十之七八,姜琉的确在祖宅,他正和唐纳德爷爷面对面坐着下国际象棋。没有训斥,没有争吵,相反气氛和乐,两人的表情甚至不时带着笑容。   “你是打算斩草除根了嘛!”老人拿起象移动几格,“可是这办法,不是上策。”   皇后将象斩杀,姜琉把手指放回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什么是上策?”   唐纳德爷爷眼睛一眯,不正面回答问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算不得上策。”   “我损了什么?”姜琉笑了笑,把爷爷的另一个象清出了棋盘。“爷爷,如果你说的是我把我的性向公之于众的话,我认为这并不算损失。”   “不算?你把公众的接受度看得太高了!如果你前期有铺垫,也许现在不会如何,可这次有多么突然你比我清楚多了,你将承受的舆论压力不可估量!”唐纳德爷爷的语气严肃又愤慨,他的车已经逼近了姜琉的国王,‘将军’近在咫尺。   “ stalemate,爷爷您输了。”姜琉手指一动,唐纳德爷爷的国王无路可走,硬生生被困死在了角落里。他放松身体拿起红茶来抿了一口,语气里满是自信,眼睛瞟着自己被爷爷吃掉的一大堆黑色棋子,“爷爷,表面看起来我的确损失很大,可是我确定我一定会得到回报。一个值得我付出所有去换的回报。”   唐纳德爷爷靠在椅背上目光深沉,“威廉,你这是在赌博。”   “对。”姜琉承认的很爽快。   “你得知道,你赌得是自己!”唐纳德爷爷继续提醒道,“你就确定你一定能赢?”   “我不确定。”姜琉抬起头和爷爷对视,嘴角上扬,“但我似乎成功的起步了。”他从怀里拿出一直处于静音状态的手机来,点亮屏幕在唐纳德爷爷眼前一晃。   老人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不愧是我孙子!”   一杯血色的茶水饮尽,姜琉便起身离开,祖孙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厚重的大门被姜琉轻轻地关上,门锁发出的声音清脆微弱,但之后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却暴露了关门的人远远不如他表现出的那样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唐纳德爷爷眼神一动,低沉的笑声回荡在书房里,惹得管家先生大老远就听到只得加快速度往房里送糕点。   下棋讲究心境,每一种心理状态都会通过你的战术和思维表现在棋盘上。姜琉从小就是走的沉稳深沉这一卦,他聪明隐忍,如果不动声色,跟他做对手的一方很容易就会跳入他准备好的陷阱之中。他很有耐性,每一步的布置都精心设置小心安排,本来十步可以解决的事情他会分解成二十步三十步,在不同时间不同间隙随机安放,让人防不胜防。这也是当初唐纳德爷爷会挑中姜琉的原因,没有什么比一个有耐心的猎食者更可怕的了,尤其是这位猎食者长着一张迷人的脸庞的时候。   可是刚才那盘棋,姜琉在下到一半没有完全布好阵时就改变了风格,变得攻击性极强。几乎放弃了整个前半部分的战术,从零甚至从负开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逼得只能认输。这样的姜琉,唐纳德爷爷见所未见。   他想,让姜琉改变如此剧烈的,应该是那个没接到的电话。   老人缓缓站起来,走到酒柜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红酒,看着照片上与夫人的合照,举杯笑着一饮而尽。   谁没年轻过呢,你说是不是?   知子莫若父,虽然是爷爷,但也算是承担了姜琉生命中的父亲的责任。唐纳德爷爷的猜想十成十的正确。姜琉脚步匆忙地一个人去了琴房,他最近来得尤其多,有时候加班之后没有回家就直接把车开到祖宅直奔琴房而去。似乎只有这里才能让他惴惴不安的心情得到些许缓解。   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让他心动,更让他心慌。对着心中挚爱耍心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做贼心虚,姜琉突然觉得‘欺骗’真是个要不得的行为。   他苦笑着按着数字解锁自己的手机,翻开相册一遍遍的看里面纪余的照片,在心里祈求如果有一天他得知真相,不要太生自己的气。   正看着纪余的笑脸,静谧的气氛被突然出现在屏幕上的一串电话号码破坏的彻底。姜琉没有存过这个人的电话,可他一眼就猜出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喂,哪位?”姜琉的声音冷得如冰似雪,听着就让人冻得一抖。   可对方并不受影响,完全不按照正常走向来,他声音急切,语气关心。“威廉!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你现在怎么样,准备怎么处理那些新闻?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你知道,虽然我比起你平庸许多,但多年来在媒体方面还有些人脉资源的!也许,他们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把这件事压下去呢!”   皱着眉头听完了他的话,姜琉简直要被塞巴斯的虚伪恶心吐了。“不必了。”   “噢,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我这就去给我的朋友打电话,一定可以……等等!”塞巴斯说得正兴奋,突然发现自己刚才听到的并不是应允,而是,“不必?威廉,你说不必了?”   姜琉烦躁的重复了一遍,“对,我说不必了。我想你的听力和通话的信号应该都非常正常。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塞巴斯面对不按套路出牌的姜琉完全手足无措,“可,可这些新闻并不正面!你不怕对你和唐纳德氏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么?”   “本来就是事实,总有一天要公之于众,何必压。”姜琉话锋一转,“或者说你认为同性恋者就活该见不了光么?”   “不!当然没有!”姜琉的话就是看准了目标直直的往塞巴斯心窝子里戳的钢锥,他爱恋姜琉,自己就是个gay,如今姜琉把鄙视同性恋者的帽子压在他头上,简直不要让他太尴尬。“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这一点请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我!我是担心你…对,我担心你未来的继承会受到影响!”   姜琉冷笑一声,越是急于解释,他就越不听,对付塞巴斯这种人,姜琉秉持的原则是,怎么扎心怎么来。“是不是这样你自己心里清楚,跟我解释什么。如果没事我就挂了,不要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打电话给我,我很忙。”   “威廉!威廉!”   把电话那头的声音被一个按键掐断,姜琉又重新看着照片回归到平和的表情上。这一个月,姜琉过得比纪余想象得要累得多,不仅是公司里需要处理的日常事务,年刚刚过完,他还需要做出新一年的部署和动员,工作量只增不减。好不容易闲下来以为可以好好吃顿饭,他手下的人为着塞巴斯的事情又有长长短短的回报和进展。   具体事宜虽然不是他亲力亲为,但要做出的选择却都需要他一个人思考。一晃眼,姜琉的体重掉了十斤不止,双颊和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嘴唇也有些发干起皮,倒真有些被社会舆论压力影响到生理健康的架势了。   姜琉看着手上突起的血管默默自语,本来就睡眠质量不佳,这段时间操心多了每天能睡上四个小时都是奢侈,甚至有时候没来得及整理记忆就陷入了沉睡,这样不规律的作息让人不病都难。   他拿起手机给秘书打了个电话:“喂,是我。告诉公关部门,跟媒体约好时间了就告诉我,直接记者发布会吧。不用准备太多,我能应付。”   会场中的人群凑成黑压压的一片,像是天边的乌云压境,气氛紧张得似乎一击就会冒出火花。记者们穿着黑色的西装外套,有的在调试手中同样是黑色的相机,有的在展开的笔记本电脑上奋笔疾书。每个人的弦都崩得紧紧的,只等人一出现就端起□□短炮对准目标射击。   姜琉的休息室里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在实时给他汇报公司的运转情况和网上各个媒体的报道方向,他手边的电脑屏幕上监控着股价的波动。听到别人对他说话,他也不移动目光,只是轻轻点头,或者说说下一步的决定。   跟接到纪余电话的时候相比,姜琉更瘦了,一双本就深邃的眼睛如今被眉骨的阴影完全挡住,腮帮子根本就不需要化妆修容就已经有两道深深的阴影,嘴唇看起来苍白得随时都有可能倒下。而事实上,距离那个电话时间才过去不到72小时。   “您要不要先吃些东西?马上发布会就要开始了…”秘书拿着一个三明治走到姜琉身边询问,连着开了三天的会,这位老板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坚持下来。如果再不摄入些热量,万一真的倒在发布会现场就是另一个头条新闻了。   姜琉很给面子的转头看了一眼三明治,最终还是摇摇头,“不用了,帮我倒一杯热咖啡吧。”应付记者是件非常费脑子的事,他不希望在脑部需要大量供血的时候,身体却把主要精力放在消化食物上。   秘书很为难,“那,我帮您多加些牛奶和糖吧?”   “好。”   抱着热咖啡刚喝了一小半,会场的工作人员发来了准备入场的通知。姜琉站起身就着秘书的帮助把西装外套穿好,长出一口气后往外面走。   司仪没有废话,只做了一个简短的介绍,约定的时间一到姜琉就出现在通道口,顶着记者们强烈的闪光灯,他不避不闪,目光坚定如同以往每一次站在台上宣讲唐纳德氏的新鲜举措。   站在中心处,姜琉从容不迫的弯腰鞠躬,然后解开西装的扣子坐下来,像是位真正的贵族。此时,大家才清楚的看到,这位曾经意气风发俊美绝伦的年轻领袖的面容那么憔悴,虽然无损他的相貌,气质也没有太大改变,但这些日子承受的压力却看得明明白白。这不是示弱甚是示弱的出场让这群记者和普通观众们心中齐齐一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出声责问。   姜琉眼光轻扫,司仪会意的张口宣布发布会正式开始。   “唐纳德先生,请问前段时间曝出您是同性恋者的消息是真实的么?”一位记者毫不客气的直捣黄龙,毕竟这是个大家最为关注的问题。   “目前来说,是真的。”姜琉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听就是没有休息好导致的。   那位记者并不满意姜琉的回答,“目前?请您详细解释一下。”   姜琉点点头,“目前的意思就是,直到半年前我都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而我现在心仪的对象的确是位男性。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我目前的确是同性恋。不过本质上,如果他是个女人,我同样会爱上他。如果因此各位要把我定义成同性恋,我并无异议。”   短短几句话,姜琉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也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的表情和语气极为舒缓,似乎并不受舆论压力的影响。   另一个记者站起来,“唐纳德先生,按照您的说法,我想我认为您更接近双性恋,您认为呢?”   “无所谓性别,我爱的人只有一个。这么说,您可以理解么?”姜琉并没有反对记者的说法,只是继续解释自己的状况和感受。   “唐纳德先生,您这话听起来可不算真诚!您对现在对象的爱慕并不一定能持续你一生,如果以后换了一个人,您是不是也会随之再换一种性向呢!”这位记者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嘴边幸灾乐祸的弧度翘得让人火大。   姜琉不在意的摆摆手,依然是不变的风度,低沉沙哑的嗓音像是在念一首深情的诗。“也许有些人一生会爱上很多人,可我的心很小,能走进去的人本来就少,走得这么深的到今天也只有一个。虽然我还很年轻,但人一生的长度并不由是否年轻决定,也许我可以活到七老八十,也许明天我就会遇到飞来横祸。可是我无比确定,我不会再遇到另一个他,即使遇到了,也不是他。”   “誓言谁都会说,说的时候也都真诚,可以后怎样谁也不知道!就算你在这里当着所有人说你一辈子不会与他人结婚,当你真的结婚了也没有人能阻止你。”记者的说法辛辣,几乎把司仪吓出一身冷汗。正举着话筒准备制止,姜琉却把手举向他的方向轻轻往下压了压。   “的确,你说的是事实。”姜琉的心态倒是平稳,他从决定开记者发布会时就已经做好了接受质问的准备。“未来的发展如何只有未来才知道,但我如何改变却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你不相信我或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对我来说都不是非常有所谓的事情,因为我要做出保证的对象并不是你。当然,即使你现在逼我,我也不会发那样内容的誓。”   他深邃的双眼眨了眨,从摄像机焦距扫过的一瞬,坚毅闪亮得如钻石。“不是因为不敢,是不希望给对方太大压力。他不该被我牵扯进来,也希望大家不要深究他的身份。谢谢。”   又一个记者站起来,“这么说,您现在并没有和您的爱人在一起吗?”   “对。”姜琉不希望记者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纪余身上,随即不动声色的转换话题,“知道这件事的人非常少,就像我说的,连我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我从未想过这件事情会给唐纳德氏造成什么严重的影响。毕竟,英国是个极为开放的国度,英国社会也是个极为包容的社会,英国人民更是极为公正的人民,公众对于同性恋的接受度非常高。不过,对于没有及时报告这件事,我确实做的不妥。”   就像姜琉说的,本来就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当事人都道歉了,记者们也没法继续指责,说到底,姜琉确实没错。性取向是个私人的事情,就算他‘位高权重’也没有必须公开出柜的规定。   都是人精,记者们瞬间把焦点锁定在了唐纳德氏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方案和未来发展上。姜琉这人做事面面俱到,难得出现处在弱势的情况,现在发问百分百可以得到平时难以触碰的情报。   一场新闻发布会三个小时,等姜琉结束后离开,大家都几乎忘了自己是为了他性取向新闻而来,抱着一大堆新鲜出炉的极有可能影响经济市场未来动向的资料,所有人都是一副满足的表情。   所谓双赢,所谓危机如契机。 第27章 直面内心而已   远在中国的纪余自从知道了唐纳德氏要开新闻发布会的消息就一直惴惴不安,时间一到就把电脑打开实时收看。他知道姜琉一定会很累,但没想到他几乎瘦的变了一个人。纪余抓着杯子的手捏得紧的发抖,指尖上的颜色和屏幕里姜琉的唇色一般无二。   无懈可击的表现让所有人都为姜琉强悍的危机处理能力折服,整场发布会的节奏被他牢牢掌控,以最快的速度平息了大众的愤怒,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部引到了唐纳德氏的发展上。几乎把这次八卦的发布会开成了新一年度的目标管理报告会。更不用说姜琉是在极度疲劳的状态下完成了这次‘壮举’,要知道很多人就算准备的再充□□体状况再良好也做不到这样近乎完美的程度。   揪心之余,纪余也在内心赞了一句:不愧是威廉·唐纳德。   拿着手机犹豫许久,纪余还是拨通了姜琉的电话。他不知道姜琉是不是也会像上次一样忙碌得无法接听,可是他就是想跟他说说话。   忙音持续了很久,就在纪余都打算放弃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比视频中更沙哑的嗓音。   “纪余?”   没有了话筒和调音设备的修饰,姜琉声音里的疲惫更直接的传到了纪余耳朵里,惹得他嘴唇一抖,第一个字险些碎在嘴里。   “姜,姜琉,我看了发布会,你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这事揭过去了。”纪余使劲让笑了一声,故作轻松的调侃道:“我看今天之后,你又会涨不少粉。”   姜琉也笑了,只是他的嗓子太哑,一笑就扯的难受,让他的笑声瞬间就被咳嗽盖了过去。“是么……”姜琉突然觉得有点晕,可他停顿了一下就接着说下去,语气依然轻快,“那算不算因祸得福?”   “怎么不算,你这是要走大运了!知道么,这叫祸兮福之所倚。中国老祖宗说的话,特别对。”纪余是真的希望姜琉能好好的,他受的罪太多了……   “嗯…你说的,我……”姜琉眼睛一花,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直直往地上倒。   电话那头的纪余只听到砰地一声,随后就是一群人在疯狂的呼喊姜琉的名字。   他突然意识到,姜琉大概是倒了……   “姜琉!姜琉!”尽管知道姜琉几乎没有可能听到他的声音,但纪余还是吼得急切。   半分钟之后,一个人接起了电话,用语速极快的英语跟纪余说道:“纪先生,我是唐纳德先生的秘书,刚刚他突然晕倒了,还请您不要介意他的失礼。如果有什么事您可以告诉我,等他好些了我会帮您传达的。”   “不,我没事,你好好照顾唐纳德先生,如果有需要,任何时间都可以联系我。”纪余心底一沉反而冷静下来。   “多谢您,我会的。那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失礼了。”   几分钟之后,纪余在会议上正式宣布几天后到英国出差的任务由自己负责,国内事宜交给魏秋全权处理。   说是昏迷,可姜琉却并没有得到休息,他的大脑在有条不紊的整理这段时间以来不断堆积在角落没来得及整理的记忆。隐约之中他似乎听到了医生和唐纳德爷爷的对话,大概是觉得病人没有意识,他们的遣词用句很是直接。   “唐纳德先生,威廉少爷目前的状况有些复杂,他的昏迷不仅是因为过度劳累导致的,还因为他的精神压力。”医生推了推眼镜,“据我所知,威廉少爷近一个月忙碌非常,睡眠时间不足直接导致了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记忆的整理。我想塞安医生应该也提醒过您,长期堆积记忆容易影响睡眠质量,长此以往会是个恶循环。”   医生顿了一会儿,“况且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本以为您会更注意些的。”   唐纳德爷爷轻叹一声,“抱歉,是我的错。”   “好在威廉少爷在上次意外后就训练出了应急机制,记忆堆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强制执行整理命令。这次晕倒大概也因为这个原因,您不用太担心,除了有些低血糖症状他的身体各项指标都算正常。等一等吧,威廉少爷会好的。”对着唐纳德爷爷,医生也说不出重话,他何尝不知道身为继承人有些压力是不得不承担的,他只是希望自己的病人和家属能够更关心病人的身体些。   梦里姜琉又把这一个月的事情断断续续经历了一次,虽然躺在床上还闭着眼睛,可他还是觉得无比疲倦。他的大脑似乎在整理完记忆之前都不打算停下来,想要脑袋放空好好睡一觉已经成为奢望。只有和纪余的那几通电话能让他放松一点,重复千万次也不会厌倦。   等姜琉彻底进入睡眠状态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躺在床上的人呼吸频率明显下降,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悠长许多,一直下降的体重总算是稳定下来。   纪余在飞机上想了很多,可是直到他拉着箱子站在伦敦的街头,他依然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冲动的抢了下属的工作,一个人提前跑到英国。   拿着姜琉的秘书给他发过去的医院地址,纪余连房间都没去,办好入住手续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医院。   坐在出租车上,纪余的思绪仍旧没能停下。姜琉住院的消息并没有公之于众,他是秘密被送到医院的,接手他的也是唐纳德家的‘御用’医师,如果不是因为姜琉是在与自己通话的途中突然晕倒,大概自己也不会知道他生病的事情。   这些天,他几乎每天都会定时定点的询问姜琉的状况,也亏得姜琉的秘书是个有耐心的人,如果换个性子急躁的,大概自己还没问几次就会被人家拉进黑名单,根本得不到任何消息。   走到住院部的服务台,纪余轻声询问姜琉的病房。“请问一下,威廉·唐纳德先生的病房在哪里?”   小护士查找了一下,面露难色的回答道,“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没有这个病人…”   纪余一愣,他怎么忘了,既然是秘密住院,一般来访者怎么可能被允许进去看望呢。“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吧。谢谢。”   说完话纪余便转身准备离开了,可走到花园,他却突然觉得心有不甘。二万五千里都走过了,却倒在终点前的一步,这可不是他纪余的风格。   等他第二次出现在服务台前,神色明显坚定了许多,虽然还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可眼睛却亮得刺眼。“抱歉,请您通知一下唐纳德爷爷,也就是菲利普·唐纳德先生,就说有一位叫纪余的年轻人来了,想看看威廉少爷。我想,他会同意我的请求的。”   小护士的样子有些为难,她无法违背自己的职责告诉面前这位可爱的东方先生真相,可她作为一个人也无法狠下心再次拒绝他。“可是……”   纪余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好让小护士答应他的请求,可身后突然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在他准备转头的瞬间,他的肩膀已经被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   塞安最近时常到住院部来,姜琉毕竟是他很重要的病人,不好好关心一下有失职的嫌疑。可谁曾想,还没有走到病房他就听到了这样一段有趣的对话。   “你是纪余?”塞安听到纪余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就改变了前进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对方面前询问道。   “您是?”纪余不解的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白色大褂疑似医生的年轻英国人。   要问为什么是‘疑似’,原因很简单,纪余从来没有见过打扮得这样随意的医务工作者。蓬乱的金色头发,算不上清晰的眼镜片,穿在毛衣里面的衬衣领子一边在里面一边在外面,下身更是搭配着牛仔裤和一双脏兮兮的球鞋。这副尊容让人完全没有办法把他和严谨认真且多有洁癖的医生联系起来。   看对方没有被自己吓到也没有露出不满或者嫌弃的神色,塞安开始暗自佩服起姜琉的眼光来,不愧是姜琉喜欢的人,教养胆量果然不一般。“你好,我叫塞安,是威廉的医生。”说着,塞安伸出自己的右手。   看了看对方白净均匀的手指,纪余还是有些不确定的看向小护士。在得到对方无奈的赞同后,才把自己的手握了上去。“您好,塞安医生,我是纪余。”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塞安就行了,这里大部分人只在工作场合把我当成医生。”塞安对自己的定位很是认同。“我听威廉说起过你,你不是应该在中国么?”   纪余的借口很是充分,“我来出差,本来也知道他病了,所以想来看看。”   “这样啊,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所以算是保密,你别介意。”塞安指着护士,“她也是职责所在。”   “我明白,是我唐突在先。”纪余点头表示理解。   塞安眼神一转,“威廉在床上躺了几天了,一直没有醒,你来也没什么意义的。”   “还没醒?”纪余惊讶的问道,“怎么会这样?”   “劳累过度的原因吧,通俗点就是缺觉。”塞安撇撇嘴。“所以你看了也没用,他并不知道。”   纪余摇摇头,“我不介意,看一眼就好,让我也能放心些。”   “那好吧,跟我来。”塞安摆出一副郑重的样子在前面领路,心里笑成了朵霸王花。   坐在病床上的姜琉从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在清醒之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见到纪余,他只猜到塞安接到他苏醒的消息一定会来跟他会诊,所以听见开门声时他甚至都没有抬头,专注的用那只没有挂点滴的手一口一口喝着蔬菜汤。   他太久没有吃到这种热乎乎有味道的食物了,半天没从上面匀出时间去看看站在离自己只有两三米远的人。   “怎么不说话,不像你的性格啊,塞安。”姜琉一碗汤喝完擦擦嘴才开口,可刚一抬头他就愣在了原地,手上的纸巾无风自动,从床上飘落下来。   纪余看了很久,他觉得姜琉比视频里又瘦了些,那个人总是风度翩翩的,穿着病号服也一样。只是从美人变成了病美人罢了,总是吸引人的。看他僵硬的用不习惯的手一口一口喂自己喝汤,眉头时不时皱起,纪余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冲动的缘由。   他大概也是喜欢姜琉的。   也只有喜欢这种情感才能让他在听到噩耗的时候几乎稳不住身形手指颤抖,才能驱动他不远万里的从地球这边飞到地球那边,才能在此时此刻看到那人安然无恙时觉得全身放松一瞬间要支撑不住自己。   看到那个人孩子一般惊讶的表情,纪余笑着走近他,弯腰捡起那张擦过他嘴唇的纸巾准确的扔进垃圾桶里,伸手抓住姜琉的下巴仔细观察了片刻后说道:“瘦了。”   两个人一坐一站的姿势维持了多久,姜琉就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纪余多久,他的嘴唇微微张着,瞳孔的大小不断变化,因为卧床休养浮现在脸颊上的病气缓缓退去,整个人都变得色彩鲜明起来。   “你怎么来了?”纵使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总说不出来,姜琉话一出口就开始懊悔自己的嘴笨。明明可以说些更好听的感激或是愉快的的话,这样纪余听了也能高兴一点。他看得仔细,纪余的头发后脑勺处不明显的压痕和外套上已经淡去的熟悉香味都是他下飞机后马不停蹄到医院看自己的证据。可是,他怎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呢……   下巴尖被纪余制在手里,姜琉只能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从纪余的角度正好可以欣赏到他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垂在阳光里呈现出一种金黄的颜色。纪余俯下身来坐在床沿,轻声说道:“想……就来了。”   听到第一个字时,纪余看到姜琉眼皮猛地一颤,所以他把后面一个字坏心眼的咽了下去,他突然发现,原来看姜琉变脸是一件如此有趣的事情。   没有听到自己希望的答案,姜琉身上只持续了一秒钟的兴奋瞬间掩去,就好像听见脚步声准备站起身迎接主人的大狗走到门口才发现来的人并不是主人只是一个坏心眼儿的邻居家小孩,耳朵和尾巴耷拉下来,我见犹怜。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策划这么一出苦情戏的原始目的,忘记了纪余跋山涉水到这里来见他其实是因为他亲自上阵逼出了纪余内心一直不敢承认的真相。明明已经站在成功的终点,却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彩带已经贴上了他的胸口。   “谢谢你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我。”普通的社交辞令硬被姜琉说得显出三分委屈来,下巴传递给手指的重量似乎更重了。   不忍心再逗他,纪余伸出另一只手,用两只手掌捧住姜琉的脸颊,露出一个巨大的笑容。“我来英国确实有几件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事。第一是来看你,第二是来看你,第三还是来看你。姜琉,我想来看你,所以来了。”   还没听完纪余的话,姜琉就猛地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抓住纪余的手,他的声音惊喜却怕声音太大吓着纪余,音调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了,“你是来看我的?只为了来看我?”   “嗯,虽然名义是‘出差’,不过那是小事。我就是来看你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姜琉脸上也绽出一个笑容来,虽然脸色还不太好,可是整个人都灵动起来,蓝色的眸子像是通透的天空,和外面晴朗的天气很是相衬。   轻轻把姜琉的手握在手里,纪余接下来的话说得很郑重。“我以前就说过我其实并不是多好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点吸引了你。大多时候,一想到你对我的感情我都有种莫名的恐惧。我也曾以为是我害怕被人说三道四,后来才懂那是我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猛然对上姜琉直勾勾的眼神,纪余发现自己的倒影在他的眼中是那样清晰,看起来美好的不像现实中真实的自己。既然对方已经坦然,自己又何必躲闪,纪余轻轻回握住姜琉的手。“姜琉,虽然是刚刚意识到,但我确定这不是一时冲动。以后也许还会面对很多事,也许这个想法还会改变,但至少此刻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走过日后和未来。”   被纪余握在手里,姜琉清楚的感觉到了那双手温柔后的一点坚定,他认真的听完了纪余的每一个字,认真的记住了纪余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虽然这个刻意的行为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必要。   “我可以理解为,你愿意喜欢我了么?”短暂的停顿后,姜琉问得同样很慎重。   “当然。”   姜琉把手慢慢从纪余手中拿出来,有些懊恼地看了一眼另一只手上缠着的针头,用自己能想到的最细致的方式把纪余抱到了怀里。   后背传递来的力量很温柔,比之胸前越来越清晰的心跳都显得苍白无力了许多,姜琉的脑袋轻轻搁在自己的颈窝上,除了头发颤动带来的摩擦声响,纪余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重量。纪余突然有些难受,他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对待自己如同绝世之宝。‘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原来并不是夸张的说法。在下定决心伸手回抱住姜琉的瞬间,纪余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是这样一个人,也许真的能走过一辈子也说不定。   直到全身上下都感受到纪余身上的温度,姜琉才真正相信纪余是真的回应了他的感情这个事实。感觉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冰冷僵硬的手指重新温热灵活起来,他把头埋在纪余的颈窝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纪余,谢谢你。”   纪余笑着拍拍他的后背,“不客气。”   胸腔的震动几乎要引起姜琉心脏的共鸣,他把纪余抱得更紧了一些,埋着头说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没有。”纪余把姜琉推开,看着他的眼睛狡黠的一笑,“不过我知道。”   接下来的一周,纪余在医院和唐纳德氏之间来回跑,酒店的房间一天都没住过就被退掉了,他的行李被直接送到了姜琉的家里,吃住则在医院安了家。在姜琉的授意下,塞安利用职务之便很轻松的帮纪余在病房里加了个床位,美其名曰陪护。说是有人陪伴,病人的康复速度会加快些,而且还能及时报告突发状况,减轻医护人员负担。   虽然听起来忙碌又疲惫,但真正需要纪余做的事情却没有多少。他本来就对照顾人特别不在行,既然医院的护士比他要专业的多,他也乐得轻松。他在姜琉身边能起到的作用,除了陪伴不做他想,甚至有时候坐在一边工作得入神了,还需要姜琉分心帮他端茶倒水。   好在姜琉的身体恢复的飞快,除了口服的药以外已经不用再打吊瓶了,不然医生们如果知道病人还得做伺候人的活一定会直接把他这个富贵闲人赶回去。   虽然已经把话说开,两人没有中间那层纸隔着,可他们的相处方式却没太大什么变化。就是比起朋友之间,似乎更像兄弟。   纪余看着姜琉刚刚递给自己的茶杯发呆,突然听见姜琉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就是在想我们这样其实挺像是兄弟。”他笑着扬了扬杯子,“你看,你就是个生病了也停不下操心的哥哥。”   放下手里的水壶,姜琉慢慢走近纪余,弯下腰把两只手撑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兄弟之间可不会做这样的事。”话音一落他就吻在了纪余因为惊讶而略微张开的嘴唇上。   两人刚刚喝了茶,浓郁的茶香萦绕在尖翘的鼻尖,引得姜琉根本舍不得放开。本来浅尝辄止的触碰渐渐染上了更深的色调。他的舌尖轻轻拂过纪余的唇瓣,趁着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悄悄撬开那排整齐的牙齿,在触到另一片柔软的舌尖时留恋的一勾然后迅速退开,像是试探又像是引诱。   纪余毕竟也不是青涩的少年,开始是因为惊讶而给了姜琉可乘之机,可大脑神经很快就因为舌尖的触感而瞬间清醒过来。他伸手扣住姜琉的脖子,彻底断了他的后路,然后改守为攻,轻咬住姜琉的舌头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得到了纪余的回应,姜琉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不甘示弱的争夺着主动权,既然跑不掉,就冲一把,他不管不顾的顶住纪余的上颚,让这个吻更深了一些。灵活的唇舌互相纠缠吮吸,你来我往之间,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狂躁起来。   在即将失控的时刻来临之前,两个人默契的放开对方,看着对方泛着红色的皮肤和有些肿胀的嘴唇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姜琉你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呢?”纪余对于自己开始处于被动的状态仍有些不平衡。   姜琉坐在床上耸耸肩,近乎无赖的回答道:“面对你,我从来没有过自制力这么一说。”   几乎要被姜琉气笑了,纪余伸手用拇指在嘴唇上抹了一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得寸进尺的?”   “不是得寸进尺,就想跟你更近些。”姜琉认真的说着情话,还一脸不自知。   纪余发觉人谈了恋爱,情话这个技能点突然就被点亮了,就像现在的姜琉。他知道姜琉说这话没有刻意讨好他的意思,可是越是真话他越不知道怎么办。   沉默许久,他也学着刚才姜琉那样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对方。至少这样算是扳回了一程?   这个吻不带□□,只单纯的一触即分。姜琉看着纪余温柔的笑意,觉得自己的幸福像是要从心底溢出来了。“纪余,等我出院了,我带你到处转转吧。”   可是这个本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完成的约定却在中途被迫搁浅。   就在姜琉出院的前一天,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他的下属打来的。电话里姜琉被告知,一直呆在家中的塞巴斯突然消失了,目前不知所踪。   紧接着,在当天晚上临晨,纪余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正常手段删除不了的加密邮件。里面是他曾经在秦雨手机里看到过的部分照片和一张邀请函。塞巴斯在邮件中以近乎胁迫的方式邀请他‘共进晚餐’。   收到邮件后,纪余并没有立刻告诉姜琉,一来是时间不对他不想为了这种事情把已经睡着的姜琉叫醒,二来他也需要想想日后的打算。既然和姜琉在一起了,藏着掖着不是他的风格,可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在大众的注视下公开出柜,他并不希望是以这样被动的方式。   为了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纪余走到阳台轻轻关好门拿起手机以最快的速度给魏秋打了个电话。   “这个时间不睡觉你打电话干嘛?”魏秋接了电话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骂。   熟悉的人和语气让纪余稍稍放松了些,“没什么,就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魏秋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魏秋,如果我告诉你我喜欢男人,你怎么想?”   “等会儿!你可别说你喜欢我!我跟你可是兄弟情的!”魏秋在电话里头惊叫,可如果纪余现在看得到他的表情就会发现他实际上并没有多惊讶。   纪余咧了咧嘴,“胡扯什么!就你这样的我能看得上么?”   “切,不就是看上姜琉了么,得瑟什么!”魏秋单刀直入,一句话就把事情挑到了明面上。   这回惊讶的换成纪余了,“你怎么知道?”   “从小到大你小子为什么人担心过,听见他晕倒了就一个飞机飞过去,你当我傻么?”魏秋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况且那个姜琉对你有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能真不知道么!”   “啊?我怎么不知道?”纪余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都快忘了自己当初打电话的目的了。   魏秋不屑的鄙视道:“从小到大,人家喜欢你哪次不是我告诉你的?我可告诉你,姜琉喜欢你连叔叔阿姨都知道!”   “你说什么!”纪余的手机差点掉到地上,“我爸妈怎么可能知道!”   “就你上次带他去了家里之后,阿姨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姜琉的情况呢。摆明了就是想探探家底人品嘛。”魏秋嘻嘻一笑,“我看阿姨好像并不反对哦!”   “可是…”纪余担心的事情似乎在还没来得及担忧之前就被解决掉了,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听到纪余的欲言又止,魏秋的嬉皮笑脸被收起来,他郑重的以大哥的身份说道:“纪余,很早以前我就觉得你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结婚大概很不容易。并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其实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你的优秀无可厚非,成就也少有人能及,但是你身边并不可能总是像我或是叔叔阿姨那样愿意全心全意陪伴你相信你的人。”   “你自己也知道,你这人认真起来会不管不顾,钻进牛角尖就不打算出来,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耐心在外面等你自己想通。以往给你挑的那些女孩也都是宽和温柔的性子,可是到头来却还是没能和你走下去,虽说双方都有原因,但你的自我总是错更大的。”魏秋轻叹一口气。   “当时发现姜琉看你眼神不对的时候我是极力想制止的,一方面是因为他是男的,另一方面也觉得他的少爷出身和你也大约合不来。当时他离开的很快,我也就没多想。可是时间过得越久,我越发现姜琉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他有他的自尊和骄傲,可他似乎很愿意迁就你。说起来惭愧,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你的衣服是什么尺码,可是仅仅靠观察他就可以给你买一件合身的外套。不得不说,他对你真的挺好。”   “纪余,不仅我这么想,叔叔阿姨也同样这么想。他们问我看出姜琉对你有意没有,姜琉性格如何,家世如何,学识能力如何。我告诉他们后添了一句,我说我对你比不上姜琉。阿姨说,她看出来了,就是她大概也是比不上姜琉的。”   纪余安静的听着魏秋的话看着底下的路灯喃喃自语,“是吗?我从来不知道…”   “你就没有发现姜琉给你倒水的时候一定会自己先试试水温,点菜的时候总会点你喜欢的川菜,看到你碗里没菜了就主动转桌子,临出门前绝对不忘记提醒你拿衣服之类的行为么?”魏秋不耐烦的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喜欢和你们一起吃午饭,那是怕自己被闪瞎了好么!”   纪余细细回想,突然觉得魏秋说的这些自己一直接受的稀松平常,以为是教养使然,却原来是早已钟情的缘故。“阿秋,谢谢你。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英国这里有些不太平,可如果要说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们。爸妈那边,你帮我说说吧,虽然知道他们不介意,可我还是觉得自己不孝。等我解决完了这些事,我再亲自去说一次。”   “行吧,你在那边自己也小心些。”魏秋关心纪余可从不把他当小孩子看,这种话向来是点到即止。   “嗯,那我挂了。”   轻手轻脚地回到病房里,迎接他的却是姜琉不算清亮的眸子。他不好意的笑笑,“抱歉,吵醒你了吧。”   姜琉摇摇头,下意识的去抚平床单,“我觉得你不在,所以就醒了。”   仅仅因为觉得自己不在就从梦中醒来,一个已经睡着的人能感觉到什么?纪余看着他手边还残余着皱褶的床单微微皱眉,走到姜琉身边指着床单。“姜琉,你在骗我。”这么明显是做噩梦惊醒的证据根本无法掩盖。   “我没有骗你!”姜琉似乎有点着急,想伸手抚平纪余眉间的皱纹却□□脆的躲开,索性死死抓住纪余的手任他怎么挣扎都不愿意放开。   “你明明是做噩梦了,却非要说是因为我不在,这不是骗是什么?”纪余有些气恼,“虽然是小事,但骗了就是骗了。”他听塞安说过姜琉这样的超忆症患者晚上做梦是稀松平常,可是如果一旦梦见什么格外不寻常的事情就需要和医生报备记录,方便后续应对。   最近他和姜琉日夜住在一处,塞安特意提醒他最近姜琉身体状况不稳定让他时刻注意姜琉的情况,说姜琉必定会如实告诉他。说到底,他不是真的气姜琉骗他,他是懊恼姜琉不肯告知自己的真实状况。   姜琉看纪余真的生气了,不敢反驳,只能小声的委屈解释。“我真的没有骗你,自从你来了,我就没做过噩梦。今天梦到的也真的是你离开我不见了……我,没有骗你。”   听到姜琉的解释,纪余不自觉的红了耳朵。他知道姜琉把自己看得重,可是重到自己离开会成为他的梦魇的程度却是他不敢想的。看着平时进退有度的人此刻像是个细心讨好父母的孩子,纪余的罪恶感瞬间蔓延全身。“抱歉,我…太急躁了。”   “那,你不生气了,我可不可以抱抱你?”听着姜琉近乎撒娇的话,纪余觉得心头一软,他看着此刻姜琉期待的眼神,觉得他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脑海里姜琉的样子和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少年时代姜琉的照片重合起来,从噩梦中惊醒的姜琉难得褪去坚硬的外壳,内在仍是那个失去安全感的孩子。   伸手揽住姜琉细瘦的腰身,纪余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放心,我不会离开的。你对我这么好,他们说我找不到另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了。所以我不会放开的,你也要争气,对我更好一点。”   感受到了熟悉的怀抱,姜琉眼皮渐重,再次闭上眼睛。只是在完全失去意识时,他还不忘回应纪余的期待。   一声好随呼吸而出,散在空气之中温暖如春。 第28章 发个威   窗外的鸟儿早早的被升起的太阳叫醒,欢快地在枝头上蹦来蹦去,呼朋唤友的集体出门找食儿吃。新长出来的脆绿色树叶挡住了直射在姜琉左眼的阳光却露出了右眼的空袭,天然的叫醒服务让他在轻声叹息之后清醒过来。   侧头避过阳光的刺眼,片刻之后才看清距离自己不过数公分的一张俊脸。姜琉吃惊的用眼神描摹着纪余的容貌,连呼吸都清浅许多,怕惊醒枕边的人。他动了动还仍然埋在被子里的四肢,这才发觉两人竟然是相拥而眠的。他的背后横着纪余的手臂,而他的手则紧紧环着纪余的腰身,只需要再靠近些就能听到对方沉稳缓慢的心跳。   贪恋着纪余对自己难得的亲近,姜琉小心的把脑袋移到纪余怀里,闭上眼睛享受着此刻的美好。似乎发现了怀中人的不安稳,仍在睡梦中的纪余动了动手臂把姜琉又抱得更紧了一些,甚至还伸手轻轻拍打姜琉的后背,就像是在哄不愿午睡的孩子睡觉。   受宠若惊的姜琉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的噩梦,和梦醒之后自己的所作所为。准确来说,他在惊醒后并不算真正醒来,更接近于半催眠的状态。他在半梦半醒之间丢掉了成年人的自己,像个孩子一样无所适从,也像个孩子一样直白的撒娇,抓着纪余不放。他猜想大概是不想让自己再次被惊醒,纪余才会选择就着自己的床勉强入睡。   还原出事实真相,心中除了抱歉之余他还有些惊喜,记忆里纪余的表情明显是已经发现他状态的不同。可已经发现和愿意接受到底是两回事,他曾担心自己的‘不正常’会让纪余退缩,可是自己却猜错了,纪余可是把超忆症称作天赋异禀的人。   想到这里,姜琉忍不住有把脑袋埋的更深了。   嗯…纪余发出一声闷哼,感觉到胸口的压力缓缓转醒。怀里有什么东西让他的下巴和脖颈痒痒的,脑子想要推开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怎么也推不动。   迷糊地睁开眼睛,纪余发现胸前的‘重物’竟然是姜琉毛茸茸的脑袋。似乎还没从昨晚‘哄孩子’的状态脱离出来,他把手抬高拍拍姜琉的后脑勺温声问道:“怎么了?”   被纪余的动作惹得幸福得直冒泡的姜琉嘴角甜甜的翘起来,仰着头看向纪余,“你醒了?”   刚刚醒过来的纪余对上这么一张漂亮的脸也有点发怔,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就这么抱着姜琉睡了一夜。想起夜晚姜琉那个委屈的表情,他抓紧姜琉的手有些紧张的问道:“嗯,你睡得如何,还有没有做噩梦?”   “没有,睡得很好。”下巴抵在人家胸口,摇头的动作带起头发和脖颈处皮肤的接触,姜琉成功的把纪余弄了个面红耳赤。   “那就好。”纪余不自在的把人从怀里掏出来,迅速从床上坐起,“不早了,我得去帮你拿早餐,你也快起来吧。”   姜琉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顺从的坐起来穿衣服。他觉得跟纪余在一起,自己的冷静自持似乎总是处于全数下线的状态,只剩下像个熊孩子一样撒娇耍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至少这种表现能轻易勾起纪余的同情心,更愿意主动亲近自己了。   看着纪余不算宽厚的背影,姜琉没有理由得觉得安心,这个人对他的意义也许已经远远超出恋人的范畴,再也放不了手了。   两个人的早餐吃的平静无话,直到护士尽职尽责的把碗筷再次回收之后,纪余才正襟危坐的再次开口。   “姜琉,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姜琉目光灼灼的看着纪余,半晌才提出两个字。“好的。”   纪余放松表情,“好消息是,我把我们的事告诉魏秋了,他很支持。而且,我爸妈似乎也不反对。”   “你说什么?”姜琉还未完全放下的手停在半空中,全身上下包括脑袋上支楞起的几束发丝都表达着惊讶。   “虽然我没有直接和爸妈打电话,但似乎在你去过我家后他们就看出来了。还跟魏秋问过你的情况,觉得你和我在一起没什么不好。”纪余缓缓陈述昨晚和魏秋那通电话的内容,看着姜琉的惊讶转变成激动,“甚至还是我赚了。”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姜琉觉得自己好容易理智片刻的脑袋瞬间被砸成了浆糊,他站起身子从病房这头走到病房那头,手掌成拳互相捶打,来来回回几趟之后突然加快脚步欺身靠近纪余,“你,你怎么突然……万一……”   他的语句并不完整,可纪余还是听懂了。“你这时候应该高兴,怎么老想着担心?”   知道纪余光明正大的向亲人朋友出柜,姜琉来不及为自己高兴就为纪余担心。万一好朋友不支持要跟他拆伙怎么办?万一不怀好意的人要用这个事情威胁他怎么办?万一父母一气之下生病了怎么办?万一父母接受不了要断绝关系怎么办?   纪余怎么可以!怎么能够!怎么敢!   “既然你都敢,我为什么不敢。既然是恋人,就要同进共退。”纪余说得肯定坦然,语调甚至连一丝波动也无。姜琉还想说什么,纪余却抬起手制止,继续下一个话题,“好消息听完了,接下来是坏消息。塞巴斯给我发了邮件,邀请我今晚和他共进晚餐。”   “不能去!”姜琉的反应比刚才更大,几乎是再次从原地跳起来要拦住纪余的去路。   纪余把电脑摆在姜琉眼前,口中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姜琉,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我并不是毫无自保之力的孩子。不过一个塞巴斯而已,又能对我如何?”   “不行!”姜琉几乎是气急败坏的说道,“他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别管。”   “你是让我在情敌找上门来的时候躲起来闭门不出任他耀武扬威么?”纪余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盯着姜琉,“我记得我刚刚说过,既然是恋人就该同进共退。姜琉,你是在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塞巴斯本就是冲我来的,你只是被牵扯。我不想你为这种事费心。”姜琉急躁的解释,映在墙上的影子像只炸毛的大猫。   纪余明白姜琉的担心和维护可是却完全无法理解他此刻几乎算得上是顽固和歇斯底里的态度,考虑到对方的出发点和身体状况,纪余几乎是用上了自己所有的耐心才没有直接摔门离开。   但此时此刻,被姜琉完全排除在事件之外的纪余很生气,他站起来扭头背对着姜琉,深呼吸后的声音依旧冷得像刀,“什么叫冲你去的,什么叫被牵扯?姜琉,如果你连这些都想不明白,我们恐怕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什么?”姜琉从没有听过纪余用这样带刺的声音跟他说话,几乎是瞬间扭头,可看到的是纪余疏离如柏林墙的背影。他心慌的想要伸手抓住纪余的衣袖,“我只是想保护你!我有这样的能力!解决这件事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纪余把手缓缓抽出来,扭过头来的眼神里有种怒其不争的疲惫。“也许我和你理解的‘在一起’并不是同一个意思,姜琉,我们大概都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纪余的话说得很慢,“冷静一点,仔细想一想”   即使生气,纪余也是轻拿轻放,门栓咔嚓的轻微响声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远去的脚步声让人略微明白他此刻的急躁。一反常态的丢掉了君子的谦和有礼,无视了护士和医生礼貌的点头问候,他独自躲进了花园的角落,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想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书读得多了,难免让人喜欢妄想,世间情谊千万种,写入书中最多的还是爱情。写成文字的好处就是留存了空间给予读者自行补充,在旁观了太多次他人的热恋之后,在脑海中幻想自己未来的伴侣是一个怎样合自己心意的人,两人之间会有一场怎样轰轰烈烈的爱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两个人能做到心意相通,那种即使与全世界为敌,即使无一人理解,即使分隔两地,只要相爱的心思一样,就能肩并肩站在一起共同面对,披荆斩棘的疯狂也许真能实现在自己身上也未可知。   曾经的女朋友们多是温柔体贴小鸟依人的类型,对于他过分的依赖和遵从让他早对互相扶持不再抱有幻想,可如今他明明遇见了与自己同是男人的姜琉,为什么这个理想依然难以实现呢?   纪余当然知道姜琉很好,他也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像姜琉这样全心全意的对自己。昨晚的模样更是让纪余对自己在姜琉心中的地位有了更直观的认识,那是种不设任何防备的信任和依赖,即使是梦中的失去也是他不能承受的痛苦。   可是仅仅这样纪余是不满足的,他期待的爱情是两个人站在相同地位的相守。尽管姜琉是那个先动心的人他也愿意在日后把那份不平衡弥补回来,自己难受时有对方安慰,对方脆弱时自己保护,真正的爱情难道不该是这样的么?   他把自己排除在两个人应该共同面对的问题之外,说那是他一个人的责任。那他纪余呢?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对方保护的对象吗?   可明明是这样简单的道理,姜琉却不懂。   被独自留在房间里,姜琉看着病房门缓缓关闭,在听见锁扣到位的声音时,从心底产生一种久违的恐惧。   小时候父母去世之后自己被一个人丢在房子里,整整三天没有吃饭睡觉。知晓父母双双去世后一直没有哭闹的他突然觉得肚子饿得抽搐,想要站起身却全身麻痹无力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细微喊叫。   他迷迷糊糊之中自然而然的叫出了一句‘妈妈’。   空旷的房子里门窗紧闭,微弱的声音从四周的墙壁反射回来形成不太鲜明的回声,他那时候才突然明白。无论自己多么难受,多么用力的喊出爸爸妈妈,这个世界上也再没有人会亲热地回应他。   他是真的永远失去自己的双亲了。   被孤独包围,一种被抛弃的恐惧席卷全身,整栋房子从那一刻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脑子里自然出现的画面让姜琉僵在原地被动的回忆起当时的无助和恐慌,纪余远去的背影让他想要上前抓住,可是回到现实,他环视四周,已经找不到那个人的踪迹。   姜琉理性上清楚的知道纪余离开前说要冷静的话并不是推脱,就算有千万种理由让他想要立刻走出房间去寻找他,可只要想起纪余走时近乎警告的眼神,他就只能偃旗息鼓的遵从。脱力的坐在病床上,姜琉揉着太阳穴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从他认识到自己对于纪余感情的那一刻,他就像是溺水的人在弹尽粮绝之际抓住了一棵永不沉水的浮萍,他要与之相拥相伴的决心再不曾有过动摇。他只是想要保证纪余的安全,让他能生活得更轻松一些,自己的因果自己承担,为什么这样负责任的态度到了纪余的面前就变成了错误?   回想纪余说的那句‘同进共退’,姜琉不是不懂,可是他却不明白自己出手解决问题有什么奇怪,难道非要每件事情都两人携手完成才算是做到了‘同进共退’么?姜琉对此不敢苟同,在他看来,这与‘杀鸡焉用宰牛刀’的故事同理,是对资源的浪费。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欢这种掌控不了塞巴斯的动向还让比自己命还重要的纪余去面对他的感觉。不安,惶恐,他每天恨不得把纪余绑在自己身边才能放心,又怎么敢让他去未知的地方冒险。   明明是这样简单的道理,纪余为什么不懂呢?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姜琉位于市区的公寓,房间里隐约存留的熟悉味道让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怒火又有了转燃的迹象。   啧。   纪余嘴唇传出的不屑的声音让房间的空气一震。他心神不定的理由是他终于发现原来姜琉对于他已经是这样熟悉的存在,只是味道就能勾起他的情绪。   把倒在地上时被星星点点沾湿的外套随手扔到了洗衣篮里,纪余拿着换洗的衣物把自己迅速关进了浴室之中。等他再出来的时候,眼中的纠结和精神的疲惫被一扫而空,纪余还是那个温和谦恭,说话做事一丝不苟的东方君子。   细心地展平衬衫的每一条褶皱,固定好每一根发丝,纪余恍惚觉得自己和那些整顿妆容准备去给小情儿下马威的正室们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两样。   镜子里那张严肃了一下午的俊秀容颜突然如冰河开封一般破出一个愉悦的笑容,纪余的心情不知怎么,突然就完全平和下来。   伸手用指甲弹了弹水池边放置的那个漂亮的白瓷漱口杯,纪余决定在今晚之后好好的耐心的再和姜琉谈一谈。既然确定了喜欢,那么收起性子开诚布公的谈一次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一味的退让和无休止的冷战只会让本来就算不得坚固的基础凋落得一片不剩。   开车来到邮件中塞巴斯安排的地方,纪余看看手表发现自己提前了近半个小时,不慌不忙的把车停在地面上的小方块中,他甚至花了一分钟对着车中的后视镜重新整理了一下领口和头发。   而就在塞巴斯第五十六次不耐烦的望向门口时,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一尘不染的皮鞋,笔直的西裤,雪白的衬衫和外面那件驼色的长款毛呢外套,即使是来赴鸿门宴,纪余也依旧是那身温润无害的打扮——他身上居然都没用上黑色这种极富攻击性的犀利色彩。即使从前塞巴斯不明白什么叫做‘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此刻看到纪余也能解其精髓。   皮鞋踩在厚重的地毯上隔绝了应该有的脚步声,纪余的速度让长到小腿的大衣后摆轻盈的扬起,如果不是生在现代,他一定更适合汉服的宽大袖摆,随意走动便能带起一片仙气。   “久等了,塞巴斯先生。”纪余嘴角弯起,温和的伦敦腔出现的毫不突兀,“我给您带了礼物,一瓶不错的葡萄酒。”他扬了扬手上的手提袋,把酒推向塞巴斯,语气如三月的春风,“如果您愿意,我觉得我们可以边喝边说。”   看着纪余神色自若的脱掉外套,闲适优雅的坐到自己对面,塞巴斯几乎要被他轻松的态度带跑以为自己是如往常一样在家里举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型酒会了。这样状态的纪余是无比陌生的,那瓶不知道是否被加过料的红酒已经在纪余的提议下被站在角落的侍者打开,浓郁的紫红色让塞巴斯的心底浅浅一颤,他在桌下的手毫不留情的往腿上使劲一拧,强烈的痛感让他在沉默了半分钟之后说了第一句话。   “纪先生,我真想问问您是否真的搞清楚了自己的处境?”由于底气不足,塞巴斯到底没能真的抛出一句狠话。   纪余轻声一笑,那双黑如子夜的眸子定定看过来,“哦?难道除了被邀请来与您共进晚餐的客人,我还应该有什么别的角色设定么?”   “你该是个弱者!”塞巴斯说得咬牙切齿,明明是自己的主场,身为猎物的纪余怎么能表现的这样强势!   不赞同的摇摇头,纪余说道:“知道么,塞巴斯先生,您这样强行给我安排人设的行为是非常不明智的,您要知道,人设这个东西,即使装的再像,迟早也是要崩的。”   举起桌上距离自己不过一臂长的漂亮玻璃杯,纪余笑着把它高高扬起然后伸到空位置,手指一松。杯子在接触地面的瞬间碎裂成无数碎片,在水晶灯的照射下像是一堆未经打磨的钻石闪闪发光。   “瞧,就像这只玻璃杯一样,碎得再没有人能将它恢复原状。”纪余的笑容还是如同开始一般温和,甚至嘴角上扬得更加真切了。只是那双眼睛墨色的眼中,散乱光芒也如同钻石一样坚硬而锋利,“况且我用了块三十年的人设可从来不是弱者,塞巴斯先生,您看来确实不太了解我。”   “比起挑战一个跟我完全不同的角色相比,我向来更喜欢本色出演。”   听到玻璃碎掉的那一刻,塞巴斯就呆住了,他被来自于纪余这个男人的气场震慑的一动不敢动。他恍然明白了自己心头不安的理由,面前这个人看起来永远温和无害,可他毕竟是一手创造渔舟的人,也是那个一直站在唐纳德家族金字塔尖把自己狠狠踩在脚下的姜琉唯一承认的爱慕对象,更是得到了唐纳德族长认可的可爱小友。   这样的纪余,怎么会是他能够随意拿捏的住的人呢?   塞巴斯的自信随着玻璃杯一起碎成细渣,他好像算错了自己的对手…   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塞巴斯不会及时给出自己的回答,纪余拿起布巾擦了擦手,像个古老的贵族一般只用了一个眼神就让侍者自觉的为他换上了另一只干净的高脚杯,而那只碎掉的则被扫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侍酒师熟练的打开葡萄酒的封条,动作熟练而轻盈,只听到砰地一声,软木塞被他从瓶口拔出。轻嗅一下软木塞的味道,侍酒师确定酒质新鲜之后将红酒倒入一旁已经准备好品酒的纪余的高脚杯中。   “我想塞巴斯先生现在应该很需要些酒精的刺激,麻烦您也给他倒上一杯吧!”纪余摇晃着手中的杯子,凑近杯中佳酿轻轻一嗅,神色陶醉,可嘴唇却连杯壁都不愿意沾。   被纪余的眼神注视,塞巴斯觉得自己此刻变成了一只走投无路的猎物,汗毛一根接一根的从皮肤表面立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他的耳边就已经传出了红酒入杯时发出的美妙节奏,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疯狂的危机感让他的嘴唇不住的颤抖。   纪余这种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红酒只闻不喝的睥睨姿态,放在塞巴斯看来是一种示威,他觉得这是纪余摆明了告诉他——自己就是在酒里面加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你又能奈我何?   “你怎么不喝?”塞巴斯的嘴唇苍白,声音更是无力。他今天约见纪余时只是希望记录下两人交流谈话的内容当作之后对纪余和姜琉的威胁筹码,为了视频效果,他并没有把自己的人安排在房间之内。纪余此人也许在中国的土地上能随意掀起风雨,但英国却是他塞巴斯的地盘,主场的优势让他过度高估了自己的成功概率。他以为自己可以让他愤怒,让他羞愧,让他臣服在自己脚下承诺自己绝不会过度接近姜琉。可是显而易见,被迫陷入低姿态的人,是自己。   抬起手上的杯子,纪余笑道:“我在等您干杯啊!”   紫红色的液体就在自己面前,灯光透过它折射出来的光打在纪余白净的脸上显得妖异而血腥。纪余的敬酒像是魔鬼的敲门,塞巴斯想要躲藏,却已经无能为力。   费尽最后一丝傲气,塞巴斯回应道:“不必了,我不想喝酒。”   “噢,真可惜,您要知道,这可是我从姜琉家的酒柜拿出来的好东西。”纪余眼中的遗憾之色不似作假,只是这样的回答必然会让塞巴斯感受到比嘲讽更难受的滋味。   将杯口送入唇缝,纪余仰起脖子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一滚,“嗯,果然是好酒,姜琉能收进酒柜的珍品真不是普通货色能比得了的。”他再次对着塞巴斯扬起杯子,“您还是坚决不愿意尝一口吗?”   塞巴斯眼睁睁的看着纪余把酒倒入口中,再不难看出对方是在刻意摆龙门阵吓唬自己,可是他已经丢了自己的尊严,此刻他的傲气如同被丢弃的面具一般,已经完全被纪余踩在了脚下,尽管知道再如何做都已经是徒劳,塞巴斯还是负气将杯子拿起来往自己口中灌了一大口。   “看来姜琉的面子果然是大,我只说是他的藏酒,您就愿意喝了。”还没等对方把杯子放下,纪余幽幽的冒出这么一句话,差点没让塞巴斯一口酒咽进气管。   我现在喝酒是这个理由么!睁眼说瞎话也不至于这么自然吧!“纪先生都喝了,我怎么能不喝呢!”   纪余一脸惊讶,“不不不,塞巴斯先生,您知道我今天是一个人开车来的!”塞巴斯听到开车两个字时表情一僵,不敢相信的望向纪余,而纪余也不负众望的接着说道:“酒后驾驶可是犯法的,我怎么可能把酒真的咽下去!”   “你没喝?”塞巴斯顾不得礼仪,食指指向纪余。   无辜的点了点头,纪余说道:“对,品尝之后就吐掉了。您该知道吧,品酒师在很多场合都会使用这样的办法。”   “你……”塞巴斯伸手往自己脖子摸,他突然觉得有种急促的窒息感向他袭来。   “我一向是个守法的人,塞巴斯先生并不需要这么惊讶的看着我。”纪余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瞧我这张遵纪守法的脸!”   猛地站起身,塞巴斯把自己面前的餐点全数扫到地上,脖子上的领带已经被扯开,眼白的部分已经开始充血。他的声音嘶哑,似乎每一个单词都能带出一口鲜血,“纪余,你居然给我挖陷阱!”   眨了眨眼睛,纪余的表情此刻竟然称得上天真。“您这是何意?”   “你骗我喝酒!”塞巴斯把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略微浓稠的液体表面张力极大,在地板上形成了厚厚的一层水渍。   “我一没逼迫,二没引诱,您完全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不喝的,不是么?”纪余竟然还有时间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口牛排,“况且,那只是一杯酒而已,您又不需要自己开车回家,至于让自己如此失态么?”   塞巴斯僵硬的迈开双腿走到纪余身边,他想要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可是还没有碰到纪余的衣领就听到那道已然成为警报的声音再次响起。“塞巴斯先生,您可要想好,这间房子里的摄像头少说有6个,就在我的前后左右还有头顶和门口的位置。这还是您特意为我安排的,如此,您确定还要动手吗?”   纪余拿着餐巾擦了擦嘴,他的声音不再那样温和,反而像是裹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渣。轻盈飘逸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纪余单手扣上自己西装的扣子,然后转过头微微一笑,“谢谢塞巴斯先生的款待,这份牛排的味道不错。”   “你…你就不怕我拿着这瓶酒去做医学鉴定吗!”塞巴斯被纪余毫无笑意的眼神逼得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请便,我想您会得到一份适度饮酒有益身心健康的权威报告。”纪余抖抖肩膀把外套的褶皱抖平,神色羞愤,“您似乎搞错了,我说这酒是从姜琉柜子里偷偷拿出来这件事,是真的。我还没有无聊到买一瓶假酒以次充好。”   纪余当然不会傻到自己把塞巴斯认为他往酒里下毒的事情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这里到处是摄像头,如果被有心剪辑,即使能及时澄清也将对自己的形象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他就是故意让塞巴斯陷入恐慌的,君子虽心胸宽广,但也不会任人欺凌。也当是一报还一报。   “你难道敢摸着良心说你没有在酒里下毒吗?!”塞巴斯显然已经完全的歇斯底里了,他口无遮拦的把□□两个字从嘴里说了出来。“你敢吗?”   皱着眉头像看怪物一样看了对方一眼,纪余道:“您是不是喝醉了?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知道我来赴约的人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我与您即无往仇又无旧恨,为什么要下毒害您?”纪余走近他,安抚似的把手伸到塞巴斯的肩膀上拍了拍,“就算退一万步,我真的有不为人知的理由要害您,但请信任我的智商,我绝不会用这样毫无技术含量而言的方式。”   “塞巴斯先生,我是临时接到您的邀请前来赴约的,您对我态度奇怪也就罢了,但请不要不知所谓的往我身上安放您哪些豪无根据的被害妄想。”纪余弯腰把塞巴斯扯掉的扣子从地上捡起来动作灵敏的塞到他的口袋里,叹了口气,“塞巴斯先生,今天的晚餐真令人遗憾。” 第29章 只盼望如胶似漆   也不管自己身后的塞巴斯是否已经满脸铁青,纪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仪态,用与来时相同的平静步伐往外走。他可不愿意跟一个已经几乎被他逼疯的人继续共处一室,万一真动起手来他必然是会挂彩的,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要让舆论压力往自己的方向倾斜必须做出些‘牺牲’。   但很遗憾,今天的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不对,他心里还有些对姜琉的余火,也厌恶极了与塞巴斯的身体接触。既然已经震慑到了对方,还是趁着那蠢货愣神的功夫离开是非之地的好。   坐上车锁了门,纪余才把一直放在口袋里被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拿出来,他不是凡事不顾后果的二愣子,早为这场鸿门宴做了万全的准备,人家有摄像头录像,他也可以有手机录音。他不是面对敌人还讲究礼尚往来的‘酸儒’,既然明白塞巴斯今天大概是想通过那些照片生事,他就主动进攻,让那些照片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先发制人,讲究的就是快准狠,他从姜琉的酒柜里随意挑了一瓶酒,故意作为礼物带去,提议共饮。他故意作出兴致勃勃不怀好意的表情,让对方误会自己要利用酒水害人。果不其然,塞巴斯当场拒绝了喝酒的提议。随后他自己轻饮一口,貌似随意的说出红酒的真正主人是塞巴斯恋慕已久的姜琉,看着自己喝了酒塞巴斯以为没有问题所以也跟着喝了酒。这时候自己再下一剂猛药告诉他自己只是试酒,并没有真喝,塞巴斯已经被砸成碎片的心理防线此刻全数崩溃,除了担心自己的性命之外他已经没有精力再想其他。于是按部就班的,他破解掉了这场讨厌的陷阱,并且反过来坑了塞巴斯一把。   不难想象现在被他留在酒店的塞巴斯是个什么表情,再看到那些照片,他也许会愤怒到将它们都删除掉也说不定呢。   既不想呆在饭店附近等着塞巴斯的人找上门儿来使坏,也不想回到医院去面对姜琉那张无辜的脸,思索再三,纪余很郁闷的发现自己能去的地方似乎只剩下姜琉家。摸了摸自己并没有吃饱的肚子,他决定自己去中国城的超市转一圈,就算是有些泡面也好。   把车停好走到公寓门口的时候其实还不到晚上十点,纪余正在思考自己待会儿到底是吃爆椒的还是黑胡椒的。随手把钥匙戳进锁孔,他终于决定自己还是吃爆椒的。   房间内和他离开时并没有多大区别,自己因为烦躁随手甩在沙发上的毛衣仍然在那个位置,洗衣机洗好了之前丢进去的衣服正在滴滴的叫。可纪余就是直觉有什么不一样了,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他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钥匙夹在了指缝中,如果有人袭击也可以当防身的武器将就着用用。   纪余全身肌肉紧绷的转身关上大门,果然,在他关上门的同时有一个高大的身躯从他的背后一下子贴上来。   本能的做出了一个肘击的动作,纪余瞬间听到了对方的闷哼,可是那人却似乎对抓到他这件事很执着,即使疼得吸冷气还是用双臂牢牢锁住了他的腰。   “纪余,你总算回来了。”   瞪大了眼睛,纪余转过头去看那个把额头抵在自己后脑勺的男人。“姜琉!?你怎么在这里?”   又抽了一口气,“嘶……你先别动,你那一击用的力气…不小,我…得缓缓…”   怕自己又伤到他,纪余倒是很配合,只是嘴里却不停,“你怎么不知道出个声?我还以为是塞巴斯的人呢!”   “他还没有本事到我家来害人。”姜琉把头慢慢抬起来,将纪余翻过来与他对视,“别怕。”   路灯的光从玻璃窗外面射进来,已经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纪余很容易就能看到姜琉此刻眼睛里的温柔和笃定,这让他耳根子有点热,可是他却没忘记姜琉现在还处在住院期间。“你干嘛跑出医院,这是胡闹!”   “我是担心你。”姜琉把脸侧向一边,不敢看纪余愠怒的脸。   “那就可以擅自离开医院吗?你…”   “我没有擅自,经过医生同意的。”姜琉打断纪余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示在纪余面前,上面是一份出院证明。   略微放了心,纪余往旁边走了一步躲过姜琉的拦截。“那好,你也看到了,我很好,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吧。”   胡乱把纸条扔在地上,姜琉也横跨一步再次挡在纪余面前,重新将人抱住。“抱歉,今天让你生气了,我…对不起。”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道歉,姜琉,放开我。”   可姜琉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姜琉,我只是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想想,解决问题。道歉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纪余是有气,但他的理智仍然在线,在他早上回到这个房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他对于姜琉的感情是真的,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失望于对方的不完美。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要想长久,只有两人都想清楚了才行。“我不是在生气,好吧,也许确实因为你离开医院有些生气吧,但不是因为早上的事情。现在,放开我。”   “纪余,今天我学会了好多成语。”姜琉的手臂仍然箍得死死的,他嘴唇就放在纪余耳边,舒缓的呼吸让几根碎发随着他的节奏而摆动。“我学了举案齐眉,是夫妻间相互敬重的意思。我学了如胶似漆,是夫妻感情好极度恩爱的意思。我学了相濡以沫,是在困境中也用微薄之力互相帮助的意思。我学了风雨同舟,是共同经历患难的意思。我学了生死与共,是同生共死生死相依的意思。”   “我不太喜欢举案齐眉的相处方式,我想要和你如胶似漆。所以我想过了,你说恋人之间要同进共退,所以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只有做到了相濡以沫,愿意风雨同舟,直到生死与共,才能如胶似漆。是不是?”   明明在这种环境下纪余根本不该看见姜琉眼中的蓝色,可是他听完了这段话,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片汪洋。他身上的疲劳和紧张突然就从每一个细胞里面冒出来,连推姜琉肩膀的指尖都在颤抖着往下滑。到最后,纪余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姜琉的身上,他的声带轻轻震动,说了声如同叹息般的是字。   “纪余,我会做到的。让你能在累的时候放心靠着我,就像现在这样。”姜琉支撑着怀里的人,他终于明白原来纪余也在不安,不安自己在感情中的付出是不是太少,最后天平过度倾斜的结果会不会两败俱伤。   两个身处高位已经习惯给予和被依赖的男人,平等交换的思想深植于心,感情这种没有保证的不安定事物让他们都失去了自己应有的分寸。一旦动了真情,就习惯于用自己的手段去圈定自己要的人。可是这样莽撞的做法无疑把两人放在了不公平的位置,对于自己这个想抓住救命稻草的人尤其如此。   纪余作为一个同样骄傲的男人,也作为感情中的一方,他要的不是无条件的海誓山盟和时时刻刻的甜言蜜语,他要的只是一份普通恋爱关系中应该有的公平。   夜深人静,入眠时分,即使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也总能看到远处有那么一两个窗子透出一点昏暗的灯光来,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群人是需要突破时差这个障碍,利用手上的鼠标和耳朵上的蓝牙耳机通过网络在数字中赚取金币的。   很显然,姜琉就是这样的人。   可与以往的大开大合不同,今天他甚至放弃了自己用熟的键盘和鼠标,用激光鼠标和触摸进行指示操作,屏幕的亮度也调到了最低。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床上已经熟睡的人,嘴角的笑意让他整个人都像泡在粉色的入浴剂中一般,要冒出泡泡了。   纪余睡得很沉,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都成为了勾出他这段时间所有疲劳的引子,他是真的在放下心来的一瞬间就被困意打倒,几乎趴在姜琉身上就要睡着。对于纪余这种全身心交付给自己的表现,姜琉向来是当甜饼吃的,小心的将人抱到床上,只给他脱掉了束手束脚的外套和毛衣,犹豫半天还是没敢不经过同意就把贴身的衣服给换掉,直接把人严严实实裹进了被子里。   看着枕头上毛茸茸的脑袋和刘海下有些粉色的鼻尖,姜琉的心融化得一塌糊涂,在脑子里默默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记着不能再干出惹纪余不高兴的事儿,这样可爱的人就是该被宠着被喜欢的。   虽然就想这么一直守着纪余,但姜琉口袋里的手机却已经没眼色的震动了好久,临关门前再回头看了一眼,他才恋恋不舍的走到阳台拿出手机来。   “喂?”   “威廉先生,我们一直跟着塞巴斯,刚刚他进入了一间别墅。地址没有登陆,是新地点。”   “继续盯着他,小心点,别让他发现。”   “是否要截取别墅里的网络?”   “截,所有消息都复制到我这里。有变化及时报告我。”   “是。”对面的人接着说,“纪先生和塞巴斯先生的谈话视频已经发送到您邮箱了,请查收。”   “知道了,麻烦你。”   删掉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姜琉长叹一口气。如果不是自己一直派人盯着塞巴斯的一举一动,恐怕他还是不会放心让纪余一个人赴约。手机里文件的下载速度很快,不一会儿进度条就全满,提示可以直接播放视频。   视频清晰度不错,纪余的一颦一笑都看得很清楚,看来塞巴斯对这事儿挺上心,挑了不错的设备。姜琉带上耳机,眼睛几乎一眨不眨。他看着纪余优雅如常的入席坐定,满眼戏谑的拿出红酒,邪魅霸气的甩掉杯子,行家里手的将塞巴斯逼到绝境,此中的步步为营和精心算计让姜琉几乎沉迷。   这样干净利落亮出自己的利爪和尖牙,埋伏等待猎物靠近时一击毙命的纪余,他只在秦雨跟踪他的那个夜晚窥见过冰山一角。只是比起那时候浮于表面的怒火,此刻的他怒火更盛心思更沉,视频中那个体格颀长的男人就像是睡醒后拿着瑟瑟发抖的猎物磨爪子的猎豹,心眼儿和他黑色却仍有斑纹的皮毛一样,让人欲罢不能的同时痛不欲生。   看着纪余消失在门口纷飞的衣角,姜琉很想跑回卧室去再给他去认个错。   纪余说过无数次自己可以解决问题,不需要有人挡在前面,他也说有事情该两个人一起面对,有商有量,平等互助。可自己每次都是听了就过,没在心里当回事儿。他一直想当然的以为纪余是无争的人,这无形中给了他全权包揽一切事物的理由,可是视频中的那个纪余,眼神虽然压抑着怒气,可却是兴奋得发亮。   他也在享受着玩弄猎物的感觉,到底还是男人,对于胜利的渴望从出生起就伴随一生。   姜琉想起早上塞安跟自己说的话,突然理解得特别彻底。   “怎么了,纪余怎么不在?是去给你打水了么?”塞安例行查房,走到床前却看到姜琉一个人坐在纪余经常坐的沙发上一个人望着窗户外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问话很久才恍若惊醒,慢慢回过头来,“哦,你来了。我今天挺好,没事。”   “没事?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塞安当着姜琉的面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说吧,你说什么了,把纪余气走了?”   “你怎么知道的?”   塞安看着姜琉惊讶的表情呵呵一笑,“因为我不瞎!”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姜琉低声地自言自语,“有这么明显么……”   “少爷!先生!老板!你活这么大就没对谁动过凡心,只要你心情低落百分百都与纪余有关,你以为我这个专职医生是白当了这么多年么?”塞安碰到过无数在恋爱中智商低下的人,可他从来没想过姜琉有一天也会加入弱智大军。   低下头轻声叹了口气,姜琉说道:“我不让他单独去见塞巴斯,说让他不要管,所以他生气了。让我,冷静的思考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干嘛不让他去?”塞安问道。   “谁知道塞巴斯会对纪余做什么,去了会很危险的!”   上下扫了姜琉一眼,“纪余的性别?”   “男…怎么了?”姜琉不解地看着塞安。   挥手阻止姜琉继续提问,塞安再次问道:“纪余的智商?”   “挺高的。”姜琉还是没找到塞安问话的理由。   “纪余的能力?”   “很强。你到底要问什么?”姜琉皱着眉头。   塞安摇摇头,“你没明白,不是我要知道,是你得让你自己知道。”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纪余这样智商和能力出色的男性,从根本来说都极其注重自己的尊严和成就。面对敌方的挑衅,这样的人通常都更希望亲手了结对方,保持自己的威信。你这么阻止他,他当然会生气。”   “可我不希望他有危险!”姜琉烦躁的在房里走来走去。   “你的想法我理解,可是纪余并不是需要关在温室里的娇贵花朵,你这样过度的保护只会起到反效果。他不仅不会感激你的关心,还会和你的距离越拉越远。”塞安一向话说得直,也不管听的人是不是承受得了。   姜琉垂着脑袋,嘴唇抿得紧紧的,他并不愿意相信塞安的话,可事实摆在他眼前,纪余的离开就是最好的佐证。   看到姜琉这样子,塞安简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没有你,纪余也平安活了这么久,还靠着自己闯出了一片天,你凭什么觉得他没有你的保护就一定会出问题?姜琉,你知道么,你现在就像死守着自己宝贝不愿意给别人看的任性小孩儿!况且,在你和纪余的关系里,你本来就更依赖他一些,你真的觉得能让你依赖的人会是个需要被罩在他人羽翼下的孬种么?”   “姜琉,你总不能在保护他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亲手做出磨光他利爪的事,这是对纪余的侮辱!”塞安走到姜琉面前,双手紧握他的臂膀,“纪余的话没错,你是需要冷静的想一想。”   又重新把手机里的视频看了一遍,姜琉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他无数次回忆过的,纪余在工作时的情景。   坐在巨大工作台的后面,纪余的面前除了时刻需要注意的电脑邮件,桌上的空档几乎全都被各色的文件夹占满。他总是把袖子挽起来,腕上的手表也取下放在一边,右手拿着根普通的水性笔,左手还时不时敲打一下键盘。用来签字的钢笔昂贵,纪余每次都把它放在桌角的垫绒盘子里,和从衬衫上卸下来的袖扣一起,在深色天鹅绒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每当想事情的时候他都会不自觉的把手伸过去摩挲笔身上的花纹,似乎那样能让他的思路更开阔。   不管是跟下属布置任务还是听取底下员工的汇报,他总能在第一时间抓住关键点,有时甚至可以一心几用,一边批复文件一边说着其他的事情。纪余的脑子总是很灵,他在听汇报时往往低着头干自己的事,可每当那眼神看向你便让你觉得自己瞬间就被看透,撒谎都成为一种需要顶住无形的心理压力的高难度工作,那份算不上压迫的通透气场,一般人比不了,更受不了。   姜琉经常觉得,纪余那样的人生来似乎就和自己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待人接物的方式天差地别。可有时候,姜琉又觉得他们又似乎是一样的,因为看透事实后的杀伐果断如出一辙。   姜琉从来没忘记过他第一次见到纪余的情景,他坐在车里等着助理给自己开门,大厦的玻璃门内,笑容矜持有度的帅气男人迈着轻快的步伐向自己走来,眉角发梢都是自信,他当时就想,这个人真是狂。也因为这个第一印象,他才会故意说出刁难的话,想看看一直完美的脸在崩塌时是如何有趣。可他最终还是看轻了纪余,纪余的狂来自于他的自信,他的自信则来自于他一刻也不曾放松的责任感。   是啊,这样的男人,怎么会需要保护?纪余性格中虽然有孩子气的部分,但有些事情他想得比一般人更清楚。他说的没错,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的只是在累的时候能有个肩膀靠着稍作休息,大包大揽,那是养小白脸儿才干的下乘行为。   从沙发上坐直身体,姜琉视野内最显眼的就是那个塞满了各种红酒的酒柜。他穿着软底的拖鞋走到酒柜跟前用一根手指勾起酒柜上那把小小的锁,轻轻拨动上面的大小滚轮,只听见咔的一声,锁就落到了手心里。住院时间期间当然是禁酒的,姜琉看着自己这不算收藏的日常饮酒眼睛亮得像是窗外的月亮。   当初姜琉让纪余搬进自己家时就说过他可以自由支配房子里的任何东西,才过了一晚上,纪余就拿着一瓶红酒到医院跟他嘚瑟。说自己太小看了他的智商,就酒柜上这么个简单的鲁班机械锁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其实本来也没想真的拦谁,尤其是纪余,可是看着那人的笑脸,他也就顺着他说自己下次不敢了。   这次去见塞巴斯,纪余也是从柜子里拿的红酒,大概他根本就没考虑到这些东西其实是属于姜琉这个大前提。姜琉一边轻轻转动酒瓶,让每个标签都用正面对外,一边在心里说,‘这样就很好,纪余不见外的把自己当作主人就对了。’   第二天早晨,纪余是被自己脸上突然的温热叫醒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姜琉那张英俊至极的脸在距离自己不到三十公分的位置对自己笑,这样的突袭让他除了眨眼睛以外做不出任何其他的动作。   “早!”姜琉侧身躺在床上,蓬乱的头发像是个巨大的标签,让人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其实也是刚刚睡醒。   纪余看着姜琉从被窝里伸出的手臂和因为大领口而露出来的一小片皮肤,突然生出了一种自己是从一夜情现场惊醒的错觉。姜琉的身材好他早就知道,毕竟在医院里帮他换衣服之类的事情还是干过的,可是那时候他心思正直得跟电线杆儿一样,从没想过要主动欣赏一下他的美色。现在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还靠的这么近,纪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刚刚传来温热触感的额头,耳根一红,半天才说出一个早字。   “我起床了。”虽然两人已经是情侣关系,亲亲抱抱的事也没少干,可纪余就是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起来一定会发生什么别的事,于是慌慌张张的掀开被子一下冲进浴室。   温热的淋浴让他的脑子重新开始运转,他总算回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在听到姜琉道歉后一下子睡过去的窘态,洗衣篮里那件他穿了一晚上的衬衣也表明了自己记忆的正确性。   早晨突如其来的刺激让纪余忘记了自己其实已经对姜琉放下了所有戒心,落荒而逃什么的简直有损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看着镜子里的人,纪余笑了笑,决定等会儿出去时一定要去亲一下姜琉,把早上的场子找回来。   可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当他打开抽屉时,他突然发现到自己来得匆忙,完全忘记了要拿衣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纪余还烦躁的在浴室里走来走去的时候,姜琉来敲门儿了。“纪余?你是不是忘记拿衣服了?开门,我给你递进来。”   纪余围着浴巾,不甘心的捏了捏拳头,慢吞吞的走到门口开门。伸出脑袋和手说了句,“谢谢。”   看着纪余不知道是因为热水还是不好意思而泛着粉色的脸颊,姜琉的心情简直好的不行,转身之后就一路哼着小调儿跑进厨房准备早餐去了。   几分钟之后,他正煎着鸡蛋,突然腰上一紧,嘴唇触到一个同样温热的柔软,差点吓得手一抖把蛋壳扔进锅里。   这个吻没有持续很久,只是那种清新的感觉却经久不散。姜琉看着面前穿上休闲毛衣脑袋还潮湿的男人,楞楞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被吓到的可不止我。”纪余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个偷袭带来的效果,站在阳光里的身影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拥上去,试一试是否与想象中一样温暖。   姜琉也确实这么做了,他反手将蛋壳扔进垃圾桶,整个人抱住纪余,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脸轻轻蹭着纪余的衣领。“纪余,有你在真好。”塞安说的没错,自己怀里这个人是自己在失去父母之后感觉到的最温暖的存在,他就像是颗埋在土里太久的种子,好不容易破土而出了就追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缕阳光不肯松手。就算自己工作能力再强,到了纪余这里,他能做的也只剩依赖。   他的坚硬并不是因为排斥温暖,而是没有找到属于他的那束阳光。 第30章 防患未然   “你说什么?我的人都被收回去了是什么意思?”塞巴斯在公寓里面大发脾气,他身边两个近乎□□的人不动声色的穿好自己的衣服,从这间弥漫着淫靡气息的房间退出去。   “塞巴斯先生,您的资产已经被冻结起来了,没有钱支付那些人的费用,他们自然就会被收回去。这很公平,您不必奇怪。”   对方冷淡无情绪的声音让塞巴斯愤怒进一步升级,只听见啪地一声,他手边巨大的花瓶就碎成了无数残片。“我付给你们钱是让你们帮我做事的!你们现在做成了什么?什么都没做成就想拿钱走人?你真以为我塞巴斯·唐纳德是个没权没势的乞丐可以呼之即来招之即去么!”   “塞巴斯先生,您的要求是让我们时刻在您身边听从您的指挥,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显示,我们的人完成的非常好。并不存在什么都没做或者说什么都没做成的情况。”   “你!”对方说的句句属实,塞巴斯精神不济一瞬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反驳,一口气憋在胸口,气的几欲吐血。   “塞巴斯先生,我想我解释的很清楚了,您还有什么问题或是需要,可以再联系我。那么,我先失礼了。”   看着塞安放下手里的电话,纪余几乎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个平常穿着一身白大褂还掩饰不住活泼跳脱的心理医生,竟然可以用这样冷淡得近乎机械音的语气说话。纪余很怀疑,面前这个坐在姜琉家沙发上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英国黑道的少爷。   而且这个少爷还不是被架空的那种……   “哎哟,压着嗓子讲话真是难受,威廉,再给我倒杯柠檬水!”挂掉电话塞安就开始揉嗓子,似乎刚才那几段话真的让他的嗓子受了多大的罪似的。   姜琉拿着壶又给他加了一杯水,“谢了塞安,这次多亏你。”   塞安一边喝水一边摆手,“没事儿,难得你除了看病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的人情债可值钱,我乐意。”   纪余揉着脑袋,还是没从刺激中缓过神。   这事情还得从早上讲起,两人甜蜜的吃了一顿早餐。姜琉泡好红茶就拉着纪余到床边的地毯上坐下,一副要交代家底的样子。   “纪余,有些事我觉得还是该告诉你。”姜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能正常一点,可是不管怎么调整都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甚至波及到从壶嘴倒出的深红色水流也总有点颤抖的意思。   纪余其实并不在意姜琉有事情瞒着他,两个人确定关系也没多久,甚至姜琉向他表白也没多久,最重要的是,姜琉想清楚两个人应该平等的相处更是不到24小时之前的事情。有事情瞒着他再正常不过了。   “嗯,你说。”   看纪余的注意力似乎放在了茶上面,姜琉才开口:“不多,也就三件事。”   “第一是,我是同性恋的新闻,其实是我授意放出去的……”   纪余头都没抬,“嗯,我猜到了。你虽然晕了,可是在我到英国之后就没听到过其他的□□。开始我以为是你让人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但时间久了,这点猫腻我也看得出来。继续。”   咽了口口水,姜琉也不确定纪余是不是没生气,只能顺着他说,“第二是,塞巴斯身边,其实都是我的人…”   纪余仍然是哪个动作,“嗯,不意外。我还奇怪过你居然没找人拦我,原来如此。”   “抱歉,让你担心了。”姜琉给纪余已经空掉的杯子又加了点红茶。“你别生气,我以后有事情会和你商量的。”   纪余抬起头看了看姜琉,平时冷静自持的表情此刻看上去有些不安,他并不怪姜琉,可机会难得,他不想放过这个可以正大光明捉弄他的机会,这大概也让姜琉能轻松一点。纪余伸手拍了拍姜琉的后颈,“中国有句话叫一笑泯恩仇,这样,你给我笑一个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一笑泯恩仇是这个意思吗?”姜琉觉得有哪里不对。   “管它是不是,我让你笑一个,你不愿意?”纪余摆明了就是在逗姜琉,他不想在姜琉的脸上看到那种患得患失的表情,让人心疼。   “你说话算数?我笑了你就原谅我?”姜琉有点不放心,眼睛直直的望进纪余,像是要透过皮肉看到他的心里。   纪余点头,“当然,但前提是你得笑得好看。”   纠结了一会儿,姜琉先将脑袋低下去,几分钟后,一张有些别扭的笑脸抬起来,那么一张好看的脸做出这么僵硬的表情,像是故意做出的鬼脸,让纪余冷不丁把刚喝下去的茶呛到气管里。“咳咳咳咳……姜琉…咳…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琉忙给纪余递纸巾,那张怪怪的笑脸瞬间隐去,焦急之色尽显,“你怎么样,难不难受?”   纪余擦了擦嘴,伸手抱住姜琉,“没事儿,你早上不笑得挺好看的,怎么这会儿不会了?”   “那我再给你笑一个?你原谅我吧…”姜琉把手环在纪余腰上,说出的话像是撒娇。   纪余又笑起来,“原谅你了,一笑泯恩仇嘛,我笑了也算数。”   两人正闹得高兴,就听见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塞安在门口叫门。“威廉!纪余!开门!我来了!”   按住纪余想要起身的肩膀,姜琉动作迅速的走到门口给塞安开门。   转动脖子仔细在客厅环视一周,塞安特别自然的换了鞋走到纪余身边坐下,“哟,晒太阳呢!今天天气确实不错,暖和!”   伸手接过姜琉递过来的干净茶杯,纪余笑着把茶水倒好送到塞安手里。“塞安医生今天也来查房么?”   虽然性格不羁,但塞安的教养从头到脚都无可指摘,他就算穿个麻布袋子,估计也掩饰不了一举一动里面刻入骨髓的优雅。“不是,今天是私事。”   “私事?”纪余挑眉看着姜琉,“我需要回避吗?”   “用。”   “不用。”   塞安和姜琉两人同时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一个yes一个no。   “到底用不用?”纪余又问了一次。   塞安把手抬了抬,示意他听姜琉的。姜琉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不用。”   “行,那就有事儿说事儿。”塞安放下杯子,眼神认真了几分,“塞巴斯想找人给纪余教训,我拦下来了。按照计划,在切断了他资金来源之后我们该切断了他身边的人了,今天就是来问问你,有什么想法。”   纪余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眯着眼睛似乎有点嫌弃阳光太刺眼,“他想给我什么教训?我上次给他的教训还不够他认清自己的斤两么?”   “老套的很,绑架,打一顿,威胁。他那个脑子能想出什么新花样。”塞安摊了摊手,语气里的鄙视都要化成实体了。“你说是对付他,其实也就吓了一吓,他那样的在温柔乡里转过一圈后,大概早忘干净了。”   冷笑了一声,纪余总结道:“明白,记吃不记打的蠢货。”   “断了他的人手,按照原计划来。”姜琉拍拍纪余的肩膀,想说让他消点儿气。   塞安点点头就拿着手机到安静的地方打电话,留下纪余和姜琉两人。   “说吧,原计划是什么?”   姜琉很听话,梗都没打一个就坦白道。“这就是第三件事,从你告诉我塞巴斯联系那位秦小姐开始我就打算斩草除根了。先故意引他给秦小姐打款发邮件收集证据,然后把他这么多年干的事整理成册送到了他的舅舅手里。嗯,他的舅舅就是唐纳德家族一位老资格,一直因为妹妹的缘故对他很照顾。用这个断了他的财路。然后现在,拿到他蓄意伤人的消息后,收回他的人手,逼他发疯自毁前程。”   “人手是你的,塞巴斯怎么会没发现?”纪余觉得塞巴斯确实蠢,但自己的人手全部都有问题他不应该发现不了。”   姜琉指着塞安的背影,“不是我的,是塞安的。他是英国黑手党的太子爷。”   “什么?”纪余不可置信的看着姜琉,“你开玩笑吧?他不是个医生吗?”   “这两者不发生冲突,塞安他的确是个医生,可他也确实出生黑手党的家族。”姜琉很能理解纪余此刻的崩溃心情,毕竟他当时看见塞安拿着枪击穿袭击他俩的黑衣人时也同样如此…嗯…一脸蒙蔽……   时间再回到当下,纪余的眼睛几乎像是扫描仪,想要把塞安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才好。   塞安倒是坦荡,大剌剌的也不甚在意。“纪余,要相信我是个黑手党有那么难么?”   纪余点点头,“很难,你跟我想象中的黑手党的形象,差距太大了……”   “我现在也不参与什么违禁物品贩卖,也就顶多有点儿军火罢了,电影里那些都太夸张了。”塞安跟纪余解释道:“黑手党可不只是打手和混混,也需要些知识分子的。”   听到军火两个字,纪余有点儿兴奋,“这么说,你会用枪?”   “这没什么奇怪的吧,我七八岁就摸枪了。”塞安像是在说自己七八岁就会玩CS一样,那叫一个稀松平常。   枪械和车对于男人的吸引力是疯狂的,纪余想往塞安身边靠一点,继续深入一下这个话题。可刚一动,他的手臂就被扯住了。他不解的看向姜琉,“怎么了?”   姜琉表情冷淡,目光有些闪烁,“我也会用枪。”   “什么?”纪余正在兴头上,没明白姜琉说这话的目的,还想问清楚一点儿就听到塞安发出一阵痛快的笑声。   把目光转向塞安,纪余见那人也不明说,只是笑着指了指姜琉的耳朵。再回头,纪余看到姜琉的耳朵像是铺了层胭脂。加上刚才姜琉的眼神,他终于福至心灵,明白自己大概是表现得太热情了,以至于姜琉有些吃醋。   “我就是想看看真枪,国内条件不允许,我从没见过。你别多想。”纪余拍拍姜琉的肩膀,随即把他的手整个抓在手里,没再放开。   塞安笑够了,自从当了姜琉的专职医生他其实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位表面冷静自持的病人的个性本质挺可爱,可是除了必要的交流,姜琉并不是太愿意和他更亲密。两人的关系在医患关系上持续多年,直到他们偶遇袭击自己救了他一命,他的地位才勉强提升到了朋友。如今能看到一个活的,会撒娇会脸红的姜琉,无论作为医者还是朋友,他都很欣慰。所以对待纪余,他在没见面时就已经相当有好感,见了面之后,这份欣赏更是有增无减。   “你想看枪?”对塞安来说,既然有资本,满足一下纪余的愿望只是举手之劳。更何况,他也有点别的打算。   纪余点点头,手上抓着姜琉的力气都重了几分。   塞安看了看被抓着手脸上容光焕发的姜琉,“不如现在?”   纪余知道塞安是在征求姜琉的意见,毕竟自己身在英国,身家性命的安全其实真是靠姜琉负责的。他转头笑眯眯的望着姜琉,“行不行?”   “好吧,我们一起。”姜琉总是愿意顺着纪余的,况且有塞安和自己在身边,也不会有什么事。   三人驱车来到了一栋大厦,从地下车库走出来直接下到了地下四层,纪余听姜琉说这里是塞安家专用的射击练习场,几乎一路上他都兴奋得像个小孩儿一样,睁着眼睛想要把面前的景色看得清楚一点。   里面的工作人员不多,但见到了塞安都会很恭敬的鞠躬,这样的场景倒是跟纪余脑子里的黑手党很相似了。“塞安,这会儿我才有点相信你是黑手党了。”   塞安轻笑一声,停在一个保险柜门前,输入密码后用力打开门,“也许看了这个,你会更相信的。”   纪余被姜琉拉着只能伸着脖子往里看,才一眼他的眼睛就睁的大大的,保险门内是个不算大的仓库,仓库里各式兵器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枪支更是从大到小,种类繁多。纪余不敢贸然进去,看够了就收回脑袋,站在一边等着塞安发话。   从姜琉的描述里,塞安曾经分析过纪余这个人,他得出的结论是,童真未泯,严谨大气。此刻看到纪余即使心潮澎湃也不忘记自己本分暗自在心里对他又赞许了几分,然后在默默吐槽姜琉的眼光确实毒辣。“别拘束,进来吧。这里都是我的私藏,枪可以碰,里面没有子弹,不过那些刀具都是开封的,拿的时候小心些。”   纪余跟在塞安身后,也不乱动,偶尔有他感兴趣的就停在跟前多看两眼。塞安看到了也会跟他讲解一些,有些出名的还当场拆开给纪余看。纪余听得认真,偶尔把塞安拆开又装好的枪拿在手里把玩一会就放回去。   “你喜欢武器的话,其实可以学学防身术,既是锻炼,关键时也能起点作用。”塞安拿着一把匕首在指尖转,银色的反光都快被挽成花了。   纪余笑了笑,指尖在匕首上滑过,“学过,小时候遇到事儿了后,其实练得挺勤,只是工作后就练少了。”   姜琉有些惊讶,“你会防身术?”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敢一个人去赴约?”纪余反问道。   “来试试。”塞安话音刚落,一个拳头就直击纪余后腰,拳风让衣摆都飘动起来。   被攻击的猝不及防,纪余没能来得及躲,只能堪堪转身用手腕把攻击压了下去,随即下蹲来了个扫堂腿。   跳起来躲过纪余的攻击,塞安欺身上前趁纪余没站起来想用手臂锁住他的脖子。纪余顺势踢腿拦住他,迅速站起来退了两步。   “反应很快,一般人估计不是你的对手。”塞安见纪余已经退开,收回动势随口评价道。   纪余整理了一下衣服,笑着回答:“毕竟我当时是下了功夫学的。”   “最近还是小心一点,我的人虽然已经撤回来了,可是保不齐塞巴斯会找其他人。就算是监视也有极限,凡事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杜绝,你先在这儿多练练手,真要遇到了,千万别手软。”塞安带纪余来其实就是这个目的,他的人一旦大批撤回,后面能顾及的地方就不那么全了。他在意姜琉和纪余的安全,让他们多些自保的能力绝没有错。   “胳膊抬直,背不要弯,双脚打开,站稳,看准心,瞄准,然后扣扳机。”姜琉站在一边指挥纪余基本动作,时不时还用手扶着纠正一下小错误,“很简单,不要紧张,对面只是靶子。”   带着防爆眼镜和隔音耳罩的年轻男人微微眯了眯眼,握枪的右手和托枪的左手调整姿态,扣动扳机的食指沉稳果决的发力。只听一声枪响,子弹从枪管飞出,瞬间在前面的靶子上击出一个圆形的小洞。   站在一边把玩着自己手上银色小枪的塞安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声口哨吹出来,“哦!亲爱的纪余,你对于射击的悟性实在太棒了!瞧瞧,你这才刚刚起步,竟然就能打出8环的成绩!”   摘下耳罩,纪余的笑容满足而愉悦,“侥幸吧,我其实也只是跟着感觉走的。”   “别太谦虚了,要知道你身边这位号称无所不能的唐纳德先生当初第一次开枪可差点儿脱靶呢!”塞安毫不避讳的揭短行为让姜琉眉心皱成川字。   纪余侧头笑着看着自己的恋人,那张脸上的不爽倒是也表现得平铺直叙,他现在越来越觉得男人在恋爱中永远是个幼稚孩子的言论有多么正确,姜琉可不就是因为觉得在自己面前丢了面子而委屈生气么。“是吗?不过姜琉还挺善于教学,至少我的成绩很能说明问题。”他拍拍姜琉的手臂,安慰道:“是不是?”   得到了纪余的表扬,姜琉一下就雨过天晴起来,抓着纪余的手不愿意放开。   “行了行了,我都快瞎了!机会难得,你们先在这儿练着,我去处理点事情,就不打扰你俩‘爱的教学’了!”塞安捂着眼睛往后退,显然被恋爱的光环闪瞎了眼。   没了塞安碍手碍脚,姜琉的心情美好了许多,指导之余自己也久违的练习起来。枪声回荡在空旷的射击场内,明明冰冷的环境,两人却感觉到了平静和温馨。   大约是因为练过防身术和书法的缘故,纪余的手臂稳定性非常高,即使手里握着重量不轻的□□,从来没经历过后坐力给人体带来的影响,他开枪时产生的偏移却非常小,因此他的成绩也是一般新手无法企及的高度。等到两人几乎用光了塞安给他们准备好的子弹,回过神来,纪余的成绩已经基本保持在九环左右了。   这样的结果表示,如果不参加比赛,他击中目标毫无疑问。   塞安回来第一时间就查看了纪余的成绩,看到这样优秀的结果,他表情中的严肃带上一点欣慰,“纪余,你在这方面真是相当有天赋。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能有更多的练习时间。”   回头看了一眼姜琉,纪余放下手上的枪,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是塞巴斯?”姜琉摘下眼镜,眸子里要喷出火来。   “对。”塞安点点头,“我刚出去就是去确认这件事情。塞巴斯找到了人手,道上没有名号的乌合之众。但是你应该能想到,越是这些人,做事越不考虑结果。”   纪余闻言并没有那么惊讶,首次摸到枪支的热情过后,他觉得塞安让自己学会开枪的目的根本不会只是满足自己心愿这么简单。   倚在栏杆上,手指随意的打开弹夹一颗一颗装上新的子弹,纪余嘴角的上扬不屑得张扬,“还是冲我来的吧?”   “不止…我的预感很不好,别怪我乌鸦嘴,他们这次大概也不会漏掉你……威廉。”塞安的眼神很认真,“所以你们最近,一定要小心。”   塞安还有事情需要处理,没有将他们亲自送出大厦,只是一再叮嘱路上注意安全,尽量把情况如实告知唐纳德爷爷,最近一段时间住到老宅去。   从离开的那一刻起,姜琉就一直抓着纪余的手不肯放开。神经质的围着自己的车走了好几圈,把每个角落和细节都检查到位了才把纪余送入副驾驶的座位上,两个人的手也直到这时才松开。   汽车启动的声音在偌大的地下停车场鲜明而突兀,姜琉踩油门的动作很轻柔,车子刚动起来他就踩了一下刹车。惯性让纪余微微摇晃,他看着姜琉绷紧的表情和太阳穴上略微凸起的青筋,想要给他一点安慰,却始终无从下手。   纪余并不迟钝,姜琉的种种表现都一再说明他在其心目中的重要性。失去自己这个可能性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存在,他都毫不怀疑姜琉会用尽自己能使用的人力物力去消除这一丝可能不构成任何影响的威胁。   而现在,塞安那么明确的告诉他,塞巴斯要对他们二人不利,这让姜琉怎么可能平静?纪余很想告诉姜琉,不要担心,他不会有事。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发现,自己也同样无法接受会突然失去姜琉这件事。   将心比心,他都如此惧怕,何谈姜琉。   姜琉此刻的心情就如纪余猜测的那样,他很怕。他的父母就是在他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突然离去的,巨大的打击让他患上了超忆症。在多年之后,他遇到了纪余,这个连呼吸都牵动他心跳的人。即使有心理准备,他也仍然无法想象自己失去他会如何。   所以他小心的检查了车子的每一个轮胎是否正常,测试了刹车系统的性能不出一点故障,他的速度永远在一个可控范围之内,让他可以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或许比起‘怕’这个词,‘恐惧’更能表现姜琉的心情。   比魔鬼扼住喉咙更可怕的,是魔鬼扼住了你爱人的喉咙。   这一路,纪余和姜琉两个人都非常紧张,车厢里面除了呼吸声和发动机正常运转的声音再听不到往常随意地交谈和调侃。大概车开得更平稳一点,发动机的转速更慢一点,两个人的心跳声也是可以听见的。   经历过绑架的纪余不想重温那段过往,不想看到姜琉难受。   经历过失去的姜琉不愿再次被独自抛下,不愿纪余受到任何伤害。   也不知道开了多久,两个人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不远处唐纳德家的祖宅,这意味着此刻离完全安全的时间只有一两分钟。这样的认知让两人终于默契地对视,同时吐出一口浊气。   天知道纪余的手一直都按在腰上,保持着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拔出□□的动作,紧张感让他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毛衣的手感已经有些潮湿。腰上那个冰冷的铁块儿是他们临走前塞安硬要塞给纪余的,说一切有他,只要保证安全怎么都好。当时纪余觉得不合适想要推辞,可塞安接下来一句话彻底打消了他想要拒绝的念头。   “姜琉不会让你开车的,万一出事,你难道不想开枪保护他吗?”   比起自己开枪伤人遭受良心谴责,纪余更害怕在姜琉被伤害时无法保护他。   心里轻松,姜琉开车的速度也更快了一些,所谓归心似箭的意义他今天真是体会得透彻。可就在两人即将到达目的地时,后方传来了一阵近乎轰鸣的引擎声。   纪余下意识去看后视镜,一辆高底盘的越野车正疯狂的加速向他们撞过来。   “姜琉!加速!”他大声喊道。   明明,明明距离安全只有一步之遥。   纪余的眼神不可避免的失望和遗憾,车厢内的气氛像是从大调转成小调,热情洋溢消失的无影无踪,悲伤和绝望成为了新的主题。   这条路不算宽敞,姜琉驾驶技术再好也不可能只依靠避让获得安全,面对后面已经近在咫尺的撞击,他能做的只有加速驶离。脚下一重,压抑了一路的引擎终于解开了来自自己主人的枷锁,疯狂地消耗着汽油,几乎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我从没有如此庆幸自己有一辆跑车。”姜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磨出了这句话。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姜琉这句调侃一下变得和缓起来,纪余一个没忍住,甚至笑出声来。“是啊,跑车比起其他这种确实更快一些。”   “纪余,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姜琉眼睛望着前方,他没有时间看一看纪余的脸,但他的所有动作都是为了验证自己对于这句说出口的誓言有多么坚定和认真。   “你错了,姜琉,是我们,都不会有事!”恢复情绪的纪余从容地把枪从身上取下来握在手里,他检查着□□的各个部分,像是在品鉴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姜琉笑了,也笑出了声,“对,我们都不会有事的。我们要共患难,然后如胶似漆。”话音一落姜琉脚下又用力了些,他听到纪余摆弄枪械的声音了,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要给纪余留出开枪的时间和空间,要保证对方不会在车子失控后波及到自己身上,要让他们俩的命从此以后也一直缠绕在一起走下去! 第31章 小女朋友   跑车的性能一贯优越,更何况是姜琉的选择,低矮的车身线条流畅,空气从绚丽的油漆上划过时带出轻微的蜂鸣。此刻速度极快,纪余刚把玻璃窗降下来就被风吹的几乎睁不开眼睛。   拿枪的右手优雅地把额前的碎发拨到脑后,左手从领口取下墨镜往脸上一戴,几秒钟之后,纪余伸出手往后开了第一枪。   本来就是特意去训练射击,塞安在了解了纪余的射击能力后毫不犹豫地给他安排了活动靶的训练。几轮下来,纪余的成绩出众到完全不像一个新手,即使打不中靶心也绝不会脱靶。   可是这第一枪,纪余却并没有如同训练一般顺利地击中目标。   “fuck!”纪余忍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一贯进退有度的君子在受到生命威胁时也同样会表现得急躁,愠怒的表情让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宛如冰山下从未熄灭过的火种。   对方大概没有想到纪余和姜琉身上会有枪,虽然没有击中他们,但出于本能,车速却慢了一大截,这给了姜琉能稍微缓冲一下的时间。“没事,再来!”   纪余点点头,够出窗户再次射击。   碰得一声,子弹在金属外壳上碰撞出金色的火花,纪余打中了车,却没能打破对方的轮胎。   纪余撇撇嘴,坐正身体,烦躁的看着后视镜。他们的子弹不多,塞安只给了他一个弹夹一共才七发子弹,少一颗就少一次逃生的机会。   “纪余,不用击中他们我们也很快就安全了,前面有一条窄路,我们能拐进去,他们不行。”姜琉对于他生活的这块地盘无比熟悉,从一开始他就想好了逃生路线,只要穿进小路,他就有把握可以带着纪余安全回家。   “好。”纪余眯了眯眼睛,脑子里的想法逐渐清晰,姜琉转弯时他们与敌人的距离会缩短,他极有可能有正面射击对方轮胎或是驾驶员的机会。为了进一步确保安全,就是真的一枪崩了谁又有何妨?!   纪余全神贯注地观察后视镜里对方的行动,两发子弹起到的威慑作用已经减弱,对方大概是已经把油门踩到底,疯狂的向他们冲来。好在前面姜琉奋力拉出的距离尚能应付,只是脑内模拟了一下,纪余就几乎可以确信自己一定能在转弯时击中对方。   跑车已经减速到了随时可以直角拐弯的速度,纪余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自己侧面的景象,   玻璃早已不成为子弹的障碍,纪余眼睛微眯,呼吸平缓,举枪的双手稳定得像是底下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支撑着它。   姜琉猛打方向盘踩住刹车来了一个炫酷地漂移动作,而就在车身侧面整个面向那条路的瞬间,纪余连扣三次板机,三发子弹依次飞出,目标分别是两个轮胎和驾驶侧的玻璃窗户。   正如同姜琉所说的,这条小道太过狭窄,速度慢的时候都需要小心行驶以免磕碰,如今这样大刀阔斧的拐进来,又怎么可能不撞一撞。等纪余把手从窗外收回来,迎接他的就是一阵猛烈的撞击和耳边传来的轮胎与地面的尖锐摩擦声。   因为要开枪,纪余早已解开了安全带,惯性让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车门方向撞去。如果不是车窗小,他甚至有被甩出去的危险。头部撞上车顶的冲击让他眼睛猛的一花,几分钟之后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才发现原来车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行驶速度。   嘶……短暂地怔愣后,头上传来的阵阵痛感拉回了纪余的意识,他把枪换到左手,伸手摸了摸刚才撞到的地方。“还好,没流血。”   “我…抱歉,纪余,我…”   纪余伸手抓住姜琉的肩膀,五根指头都用上了力气,也不知道是因为仍然有些紧张还是因为他想要用这种方式缓解一下疼痛。“姜琉,我们成功了。”   “嗯…我们安全了。”   这一次,姜琉一路畅通无阻的从后门开进了唐纳德家,摄像头中显示的车况让老管家一下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几乎是车一停下,佣人们就准备好了基本的急救用品。   “威廉少爷,您有没有事?”女佣急切的问道。   姜琉摇摇头,“我没事,去看看纪先生,他撞到了头。”   “上帝啊,威廉少爷,您流血了!”女佣一眼就看到了姜琉右手上鲜红色的液体粘着的玻璃渣,激动地尖叫起来。   “安静!没听到我的话么!”姜琉难得一见得发了脾气,再也不理会这个女佣,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脚步急促的从车里走下来绕到副驾驶。“纪余!纪余?你怎么样,除了头还有哪里难受?”   大概是受到撞击太重,纪余安静下来之后头晕和恶心的症状越来越明显,此刻他靠在椅背上,觉得稍微动一动就难受得要命。他抬起眼看着姜琉焦急的眼神,又无力地闭上,轻声说道:“我就是头晕,有点恶心,不想动。姜琉,让我歇一会儿。”   老管家带着医生很快出现在车边,冷静地开口说,“威廉少爷,您让一让,医生比您更能解决纪先生的问题。”   看着医生询问几句话又拿着小手电在纪余眼睛前晃了晃,他转过身解释道:“初步判断,纪先生应该是有些脑震荡,万幸他身体其他地方只有些轻微的擦伤,应该不碍事。但脑震荡的影响还需要更精密的仪器才能检测,我建议先将纪先生送到医院去。”   姜琉皱着眉,“外面现在不安全,没有别的办法吗?”   “威廉少爷,撞到头这事可大可小,我觉得还是去医院吧。唐纳德家还不至于被这种事阻挠脚步。”老管家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   几分钟后,纪余被送上了救护车。而他醒来,则是一天一夜后的事情了。   伦敦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上半夜还是星云密布,如今一转眼,连本该圆如玉盘的月亮都被藏到了厚厚的云层之下。   欧洲本就是人口密集程度不大的地方,对于贵族而言,拥有自己的庄园和别墅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此刻,塞巴斯就呆在自己名下一撞远离城区的别墅之中,喝得烂醉如泥,摊在沙发上像是一只丧家之犬。   利用舆论抹黑姜琉形象的事情没有被媒体真正曝光,但这个事实却没有被阻止在唐纳德家族内部传播。大家族内部盘根错节,利益相交,平时虽然也有争权夺利的现象,但大多数人从来没质疑过姜琉作为下一任家主的能力和正当性。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既然有一个出色的领导者能保证他们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由于触动了自身利益,这次的事情在唐纳德家族内引发了轩然大波,众人的谴责和发自内心的失望让塞巴斯的舅舅三思之后壮士断腕般切断了自己给予塞巴斯的所有资助。来自他的经济资源和人脉资源在同时断开,可想而知,这对塞巴斯这个并没有多少手腕也不甚在意投资储蓄的公子哥来说是多么毁灭性的打击。   “丧家之犬”,也许根本就是名副其实。   趁着夜色的掩护,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别墅内。失去了财富,塞巴斯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可以为自己安排足够专业的保全措施。这群专业人士走进这里几乎像是闯入无人之境一样,简单得不值一提。   门锁打开的声音根本没能惊醒塞巴斯,在他身边已经围满敌人时,他竟然还毫无戒备的舒服地打着呼噜。可是黑衣人可不是不愿扰人清梦的温柔软妹子,他们交换眼色,配合默契的将塞巴斯塞进了一个巨大的袋子里,谨慎封口,最后一路将他从房子里面拖到了院子里。   皮肤摩擦在粗麻布上的疼痛让塞巴斯惊叫出声,“哦!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放……啊!”   回答他的显然不是对方耐心的解释,而是,疯狂的拳打脚踢。   尖叫声在空旷的庄园和宁静的夜晚里穿透力强的惊人,远远听上去,倒是很有恐怖片儿的感觉。塞安噙着一抹嗜血的笑意,看着一旁脸色铁青的男人,“如何?是不是和纪余上次说的那句中国谚语很相配?‘月黑风高杀人夜’。”   “不够。”姜琉看着手上的绷带,抿着嘴,声音冷得人打颤。   塞安点点头表示了解,拿起面前的对讲机,“各位~日常生活中总有些不爽的事吧?对亲人,对老板,对自己,请尽情的报复在那个‘麻袋’身上,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黑衣人们专业的不发出一点不必要的声音,但回应他的是更无力的尖叫声和求救声,塞安满意的点点头。“这样呢?”   “总是不够的,算了,我该回去了。你结束了就把人丢去局子就行,别忘了加上必要的证据。”姜琉现在听到塞巴斯的名字就想把他碎尸万段,如非必要他并不想出现在这里。   “放心,保证让他生不如死。”塞安自觉的从后座上开门下车,站在夜色中挥动小手目送姜琉离开。   经过检查,纪余被诊断为轻度脑震荡,但由于眩晕和恶心症状明显,他在医院已经呆了三天了。从开始的吃什么吐什么到现在勉强可以喝进半碗小米粥,他开始无比佩服那些孕吐的准妈妈们,这实在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痛苦。   也幸亏姜琉出生唐纳德家族,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家里总会聘请最好的中国厨师,想吃点地道的中国菜并非难事,否则纪余毫无疑问会恢复得更加缓慢。想想那些可怕的黑暗料理吧,光是图片就已经让人倒尽了胃口。   晚餐的素粥难得的对纪余的胃口,大概也因为饿急了,他整整喝了两碗才算饱。可是身体需要却不代表身体能够承受,半夜三更时分,纪余被自己疼痛的腹部叫醒,蹒跚着又去吐了一次才总算舒服了些。   一边漱口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的脑震荡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症状,等他钻回被子里才突然意识到,这几天一直守在身边的姜琉,竟然不在病房里。   半夜惊醒想要再次入眠本就有些困难,此时心里又有事儿,纪余竟然就一直没再睡着。夜风的温度吹在脸上略凉,但却带着植物的清新,纪余记得因为自己不喜吹风,早上都是把窗户关死的,大概这样的温柔细节,应该是自己睡着后姜琉偷偷干的。   没有城市的喧嚣和人声的嘈杂,在这样的夜晚,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而因为太熟悉,纪余已经确定,不断向自己靠近的,是姜琉。   像是自习时间讲话的学生突然发现班主任要来巡查,纪余在姜琉打开病房门的前一秒便迅速闭上眼睛背对着他装睡。   当一个人失去了视觉,他的其他感觉就会变得异常敏锐,比如说听觉。   纪余完全可以通过姜琉的脚步声找到他现在所站的位置,姜琉的呼吸声很急促,大概是因为走得太快太急。他此刻就站在床边,弯下腰帮纪余把杯子盖的更严实一点儿。温热的呼吸吹到纪余的眼睫毛上有些痒,这让他再也装不下去,睁开了眼睛。   黑夜里,纪余黑色的眼睛仿佛稀少的黑钻石,看得姜琉顿在原地,半天才说话:“抱歉,吵醒你了吧。”   “没有,我自己醒的。”   “那是又难受了?”姜琉扫视着病房里面的东西,像是侦查探案的福尔摩斯。   “嗯,吐了,不严重。”纪余突然发现,姜琉穿戴得异常整齐,他疑惑的问道:“这么晚,你去了什么地方?”   姜琉深夜出去其实就是不想让纪余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可是现在纪余问起来,他却不能不答,他不想再让纪余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我去了郊外,塞安教训了一下塞巴斯。”   纪余从床上坐起来,上下看了看姜琉,“你去监督他们不放水?”   “没有,我一直坐在车里。”   一巴掌拍向姜琉的脑袋,纪余像是被点着的炮仗,火气突然就上来了。“你傻不傻!他都把我俩害成这样了,你还不上去亲自踹两脚!”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他害我已经在医院不吃不喝的吐了三天了!三天!”   姜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起身再给纪余添了点水。   纪余看着姜琉,一下扣住他的后颈将人拽到自己面前,恶狠狠的逼问:“说!他们在哪里!”   “别去了,你身体还没好。”姜琉一点都不挣扎,他每天看着纪余难受的样子都恨不得把塞巴斯千刀万剐,别提纪余自己了。   “那你去了还不下点黑手报仇!”纪余平时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可这几天在医院里吐来吐去的感觉已经把他逼疯了。还好是准备充分只受了伤,一个万一他们可能已经被放进小盒子里被深埋大地了!这不是小事,这是必须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大事!   姜琉轻轻把纪余抱在怀里,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下黑手了,我跟塞安交代了,无论怎么样都是不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打电话让塞安跟你实时直播,外面凉,吹得你头会疼的。”   渐渐放松了掐住姜琉脖子的力气,纪余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的,“我不是想对你发脾气,我就是……后怕……”   当时两人在车上,紧张的心情过后更多的是兴奋,枪战现实版的电影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个人都会肾上腺素飙升,就算是到了唐纳德祖宅时他的大脑也依然高速运转清醒的可怕。可是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之后,纪余其实是被梦吓醒的。   梦里他没有枪,姜琉开的也不是高性能的跑车,两人被后面的越野车撞翻在地,血流成河。   如果塞安没有先见之明的带自己学会了开枪,如果自己没有训练移动靶的设计,如果自己没有接受塞安硬塞给自己的□□,如果自己没能在那个时候击中目标,如果对方手里也有枪……   这些天来这些‘如果’不停地在纪余脑子里交替出现,所有的思路都在告诉他,如果有一个环节出了错,他们的后果都是车毁人亡。   纪余清醒后问过姜琉,自己最后开的三枪到底有没有击中目标。姜琉纠结了很久之后给他看了事故现场的照片。那辆威风凛凛的越野车侧翻在地,驾驶座上有几摊明显的血迹,整个前挡风玻璃已经完全破裂,弯曲的横梁和变形的车门都说明了翻车时的惨状。看着只剩下几片胶皮的前车轮,纪余确定自己射向轮胎的两枪应该是只中了一枪,可是最后那颗射向驾驶员的子弹呢?他到底有没有杀人?   其实即使没有命中驾驶员,伤人性命的事实也不可抹去了。如果姜琉和塞安后来没有主动带他去看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就算清醒的知道自己那是正当防卫,是法律也无法指责的正确行为,他大概也永远无法释怀。就算明白如果不开枪,死的也许就是自己。   大概是离得太近了,姜琉觉得纪余的体温似乎变得更凉了,下意识的,他把纪余又抱得更紧了一点。他何尝不后怕,纪余上了救护车后闭着眼睛咬着嘴唇的样子他根本不忍回想。就算知道他只是因为眩晕难受意识清醒,他也不敢看纪余那张眉头锁死,颜色苍白的脸。纪余睡了一天一夜,他却一天一夜没敢合眼,他坐在床边听着仪器有节奏的滴滴声,害怕自己一旦睡过去会发现在醒来时纪余不在了。   那个纪余昏沉睡去的夜晚,他时不时就伸手碰一碰纪余的手,也不知道是冷风吹的还是输液的缘故,他总感觉纪余手上的温度在缓慢的下降,甚至有种僵硬的倾向。他不敢动纪余的手,怕自己会弄疼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把自己的手垫在他的手心下面,就那么放了一夜。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姜琉轻轻吻着纪余的额头,像是在安慰纪余,也像在确认自己怀里的人是真真切切的在自己怀里。   纪余回抱着姜琉,烦躁不安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姜琉的怀抱温暖得让人不想动弹,嘴唇的温度让他额头上的冰冷消失殆尽。他抬起头,主动吻住了那两片轮廓分明的唇瓣。   面前放大许多倍的纪余的脸和嘴唇上柔软的触感让姜琉微微心疼,两人之间的拥抱和亲吻变得越来越自然,肢体的动作比语言更真挚。他如何不知道,纪余这是在用亲吻平复内心的恐惧。   作为主动的一方,纪余的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他轻轻咬住姜琉的唇瓣,趁着姜琉呆楞的片刻用舌头轻而易举的顶开了姜琉的牙关,与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纪余的身高不比姜琉矮多少,此刻两人又都坐在床上,他挺直腰板甚至可以让姜琉仰起头来。可是纪余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再次用力把姜琉抱得更紧了一点,也许在内心深处,他也需要用这种方式确认,他们没事了,姜琉没事了。   后背上的温度让姜琉轻而易举地在脑海中描绘出纪余双手的轮廓,他的分神只是一时,面对爱人主动的亲吻他几乎欣喜若狂。纪余所有动作都在告诉他,他是在意他的,这个饱含深情的吻让他终于真正有了自己确实已经走进了纪余心里的实感。   他开始以同样的态度去回应纪余,他轻柔地吮吸着纪余的嘴唇,用牙齿缓慢的厮磨,舌尖勾着纪余的舌头痴缠。极尽缠绵的方式让两个人都有些情不自禁,姜琉在心里警告了自己无数次要克制,要顾及纪余的身体,可是他的感情却在不知不觉中全面压倒他的理智。姜琉慢慢从被动转化为主动,甚至不过片刻,两人的角斗场已经从姜琉的嘴里转移到了纪余的嘴里。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姜琉偶尔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纪余已经微微泛红的双颊和与他同样有些迷离的眼神,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把纪余重新压回了床上。   姜琉下身的变化让他的理智终于被唤醒,尽管万般不舍,他还是选择结束了这个绵长的亲吻。他抬起头,两人的唇瓣分开时还连着一丝银线,月光下纪余的嘴唇鲜红而滋润,微微张开像是仍在邀请他的亲近。   他别开脸强迫自己不再看纪余,伸手把被子盖好,唰得站起来转过身去。“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纪余何尝不知道姜琉此刻是什么状况,他虽然也沉浸在亲吻之中,可是被压在床上时他却清醒得很。过去的年月里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是被压的那个人。可是如果对象换成姜琉,让他偶尔承受似乎也并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平等尊重是他提出来的,老让姜琉在下面就是自行打脸了。   “姜琉,我…”   话还没说完,姜琉就快步往卫生间走,“你快睡吧,我去洗澡了。”   看着那人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纪余捂在被子里笑出声来。他的小女朋友,真是体贴温柔又可爱。 第32章 我爱你   在报纸的角落里,唐纳德家族发布了一个小小的声明,上面用几行字写着唐纳德家族将塞巴斯·唐纳德逐出家族,从此不再有任何联系。   而这份报纸的头条便是塞巴斯被警察从麻袋中“解救”出来,并直接戴上了手铐的照片。不得不说,照相的记者手艺不错,塞巴斯脸上的伤痕和衣服上的皱褶都非常清楚,整幅画面的构图和角度最大限度的展现了塞巴斯的恶心和落魄。看久了,你几乎都能闻到塞巴斯身上让另一旁的警员皱起眉头的血腥味和酒味混合在一起的肮脏气味儿。   “纪余,怎么样,这篇报道写的不错吧?”塞安坐在一边,笑容满面的邀功。   咽下嘴里的三明治,纪余合上报纸放在一边,笑着说道:“写的不错,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得很清楚,对于塞巴斯的描述,用词非常准确,让人随意联想起来就能感受到这个人的罪大恶极。当然,他也把姜琉的形象写的非常……嗯,惹人怜爱…嗯,对,惹人怜爱。我想,就凭着这篇报道,舆论就应该站在我们这边了。”   ‘惹人怜爱’的姜琉随手拿走报纸,把它折了折垫在了桌脚下面,“厚度刚好。”   塞安一边听一边点头,“亲爱的纪余,你真是个颇有文学素养的人,我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懂我的读者了!”   “这是你写的?”纪余惊讶的看着塞安。   “是啊!这可是我时隔多年亲自操刀啊!”塞安得意的自夸道,“我有自信自己的文笔一定能让所有的女性都站在姜琉这边,知道么,女人是非常有同情心的生物,尤其是当那个被同情的对象有一张漂亮的脸的时候!”   ‘长着一张漂亮的脸’的姜琉走到塞安身边,单手拎起他的后衣领一路把他甩到了病房外面,“你该干正事了。”   穿着毛茸茸的大毛衣,高高的领子几乎把纪余的大半张脸全都遮住,头发松松软软的,明明已经快三十的人看上去和一个在校大学生没有两样。他站在窗子边看着姜琉笑得几乎弯了腰,像是一阵暖风一直吹到了姜琉的心里。   今天是纪余出院的日子,想到自己终于可以填饱肚子不用受苦受难,他的心情简直好得不行。   姜琉走到纪余身边给他戴上了一顶帽子,把他的耳朵整个盖住,又小心的把他的额发拨开免得扎到他的眼睛,整理了半天才把手从纪余头上收回来。   “好了?”纪余笑盈盈的看着姜琉,觉得这个漂亮的惹人怜爱的小女朋友简直太称职。   姜琉又检查一遍,收回目光看着纪余点点头,“嗯,好了。”   “那走吧!”纪余扯过姜琉的手,大步迈出了病房。   就那么任由纪余牵着,两个人在多少年都不曾改变的街道上漫步。春天已经到来,路边的行道树冒出了嫩黄色的新芽,鸟儿的叫声也更加清脆。偶尔飘落下来的绒绒的羽毛大概是换下来的冬衣,目光所及的一切都似乎美好到不真实。姜琉从来不知道,漫无目的的压马路竟然是这样好的感觉,手里握着的那个人就是只属于他的太阳,可以带给他温暖,是他全部的希望。   泰晤士河畔的青草地上坐着走累了的友人,水面波光粼粼时常有鸟儿飞过,不远处的伦敦塔桥和伦敦眼构成了经典的伦敦地标。姜琉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听说过的那个关于摩天轮和恋人的传说:   当摩天轮升至最高点时,对自己的恋人表白,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下意识的用手摸了一下口袋里那个从得到就不再离身的小信物,姜琉突然觉得烂俗一把其实也挺好。   “我们去坐摩天轮吧。”姜琉把仍在往前走的纪余扯住,目光坚定的说道。   纪余回过头,看到姜琉这种不答应就生气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难得有想去干什么的想法,他也乐于配合。“好。”   伦敦眼的每一个乘坐舱都非常大,可以容纳16个人,可姜琉却固执的一次性买了一整个座舱的票,不愿和其他人同乘。周围的游人看着这个一身黑的俊秀男人手中拿着一大把票时都纷纷投来了疑惑的神情,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坐摩天轮呢?   直到看到这个优雅精英的男人大步向一个同样拥有出色外表的男孩儿靠近时,他们才终于醒悟,原来如此。   等终于上了透明的乘坐舱,纪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姜琉,你真可爱!”   从来没被夸过可爱的姜琉一下子红了脸,他靠在一旁,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只是不想被打扰。”   纪余走到姜琉身边,笑着看着他,“我知道。”   伦敦眼高达135米,回转速度约为每秒0.26米,转一圈需要半个小时。明明是千禧年的年轻建筑,却调皮地与严肃的古建筑群面对面。纪余站在透明的玻璃前,看着这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求学的经历。   他没有转头看姜琉,只是面对着玻璃淡淡讲述:“当年我大学毕业就和魏秋到英国来了,那时候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毫无理由就觉得自己一定能把渔舟做出一番名堂。家里给的钱并不少,足够我置办下一间不错的宿舍。如果添上魏秋的那一份儿,我们就是吃喝玩乐也够了。”   “可是我执拗的不愿意花钱,美其名曰要留出周转资金,先截流再开源。魏秋拗不过我,只能跟我一起挤在一间小屋子里,把自己的生活费偷偷留出一点,让我能时常吃些好的。”纪余轻轻笑着,觉得自己那时候真是个讨人厌的愣头青。   姜琉站到纪余身边,靠他又近了一点,“魏秋是个好哥哥。”   “是啊,陪着我干些不靠谱的事,还得想办法完成我交代的事情。他真比我亲哥还亲。也亏得我运气好,花了大半年,遇到了我的第一笔生意,就是那个扳指,你记得吧?”   姜琉摸摸自己的口袋,“我记得。”   “从那之后,渔舟的小名号就渐渐扩散开了,国内有越来越人主动找上了我们,我和魏秋就用那半年里整合的资料去给客户们找他们想要的东西。一来二去,等我毕业的时候,渔舟竟然已经初具规模了。”纪余撑着下巴,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说起来,我的好运似乎都来自这里。”   纪余转身看着姜琉,“也包括遇到你。”   “姜琉,遇到你真是我的运气。”   乘坐舱已经接近顶端,姜琉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却被纪余堵在了嘴里。他只是把那个小小的环状信物捏在手心里,盯着纪余像是要永远记住他此时的样子。   眼看着最高点已经近在咫尺,姜琉一言不发的伸手把纪余的左手拉到自己面前,把那枚翠绿色的翡翠扳指放在他的手心。“纪余,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可是,你忘了准备这个。”   只是一眼,纪余就认出了它,这是他的第一个战利品,那个老奶奶在遗嘱中留给他的东西。可是,这枚扳指分明已经被拍卖掉了……   “它怎么在你手里?”纪余握着它,上面还沾着姜琉手心里的潮湿和温度,明明微凉的触感却像火把一路燃进他的心里。   “我开始是想自己留个纪念,后来,我想它让那位老夫人和她的丈夫相爱了一辈子,如果我把它交给你,也许我和你也可以。”姜琉把扳指轻轻戴在了纪余的手指上,“纪余,我爱你。”   到达顶端的提示音响起,纪余总算明白了姜琉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要坐摩天轮,又固执的买了一整个座舱的票。他抱住眼前这个看起来时刻冷静自持却在内心深处患得患失的大男孩儿,同样深情地告诉他,“姜琉,我也爱你。”   夕阳西下,亲吻和拥抱都变得不再足够,互诉衷肠之后,两个人都更期待更进一步的接触。   一关上大门,姜琉就疯狂地吻上了纪余的唇,把人禁锢在臂弯之内,纠缠咬噬。纪余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他巧妙的把靠在门上的人换成了姜琉,这个小小的胜利让他的双眼充满了得意。   两人稍稍分开,几乎是嘴贴着嘴的状态,纪余说道:“姜琉,说好,我要在上面。”   姜琉眼神惊讶,忘记了回答。   “你不愿意?”纪余挑着眉毛,嘴唇又与姜琉的不经意触碰。   沉默片刻,就在纪余已经不期待他的回答时,姜琉说道:“好。”   纪余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态度良好。”他看着姜琉坦然的眼神,“不过,我说过要互相尊重,那就一定会做到。姜琉,我不逼你,我们凭本事。”说罢,纪余就再次吻了上去。   纪余的亲吻和他的人一样,没有压迫没有粗暴,反倒有种礼貌的尊敬,可这次,姜琉却感觉与之前的亲吻不同了。他变得更强势,更不容拒绝,展现着一个男人应该有的占有欲和坚持。   也许对象换成别的谁,纪余已经成功了,可是很遗憾,他遇到的人是姜琉。就算身处被动,也能有本事反转局面的姜琉。   姜琉抱住纪余,伸手扶住他的后脑勺,轻轻勾着嘴唇把全身的重量往纪余身上压。纪余重心不稳,刚踉跄了几步,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姜琉压在了沙发上。   纪余挣扎着要起来,“你…姜……唔…”   堵住纪余的嘴,侵略性的夺取他嘴里所有的空气,姜琉趁火打劫地撩起了纪余身上的衣服。精瘦的腰身暴露在空气里,突如其来的凉意让纪余又清醒不少。“姜琉……”他还想要挣扎,可是话还没说完,耳边的触感就惹得他一颤。“别…咬耳朵…”   姜琉不甘心的用牙磨了磨纪余的耳垂,然后才放开那口感极好的地方。纪余长舒一口气,以为自己得救了,可是下一秒,姜琉却吻上了他胸前的红色小豆。“啊……姜…姜琉,你放开……放…”   姜琉一边咬一边抬起头去看纪余,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上蒙上一层水雾,从未有过的刺激让他眼角泛红,檀口微张,再也没有力气反抗。他再次吻住纪余的唇,重复着他内心最真实的情感,“纪余,我爱你。”   太阳每天都会升起,可昨天和今天却又有什么已经悄然改变。   被浓郁的香味和温柔的早安吻从睡梦中叫醒,桌上摆好了美味的早餐,爱人在身侧为你倒好一杯新鲜的咖啡,穿着与他并不合适的围裙在厨房里忙碌。阳光打在那人脸上,你会觉得自己看到了美丽的大天使。   站在神父面前,姜琉伸手制止了他想要带领两人念出结婚誓词的举动,他面对着纪余,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爱有时候能改变的东西是近乎匪夷所思的,正如同你把我从黑暗带入阳光,如同你的出现让我的每一个梦境都不再孤独和惆怅。   你知道我是一个理智的唯物主义论者,除了遇见你的那一刻让我有一秒相信了缘分的存在,我从不相信那些所谓的上天的安排。   我不会干出许诺这种虚无缥缈的傻事,因为即使是自己亲口信誓旦旦真心实意许下的地久天长的诺言,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也并非不可能。但我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客观得出的数据,以我对我过去所有记忆的分析和了解,我相信自己的手会握住你一辈子。   紧紧地,永远不放开的握一辈子。   纪余,我曾经认为一句话说的次数多了,就会给人的感觉像是假的。就像那些随口把‘对不起’和‘抱歉’挂在嘴边的人其实永远不会改正自己的错误。所以比起说,我更愿意去做。   可是对于你,我是愿意对你说千万次的。   你大概没办法理解我描述的,那种脑海里全都是你的状况,但再多次的故景重演都不会让我厌倦,因为每次想到你,我几乎都要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我只后悔为什么没有在更早的时候遇见你,告诉你,你对我有多么重要。   有时候我会幻想等我们白发苍苍,走路都需要拐杖的遥远未来。我想我还是会把你记忆成最好看的样子,因为你无论如何都是我最爱的纪余。   你告诉我我的超忆症是一种天赋。   可事实上,如果没有你的出现这对我就是绵远不休的折磨。   你在摩天轮上告诉我,遇见我是你的幸运。   可事实上,该庆幸的人是我。   因为有你,我在这个世界上有了牵挂,有了念想,有了期盼,有了执着不可放弃羁绊。   接下来的这句话,我会在未来的每一天都对你说无数次。   纪余,我爱你。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